谁捂住了教会腐败的盖子？——30位长老控告全球最大教会牧师调查

原教会长老Ha Sang-ok说，“过去14年，我曾多次与赵镛基牧师会面并试图劝他悔改，重新成为一位伟大的牧师，但腐败仍在继续。我没办法，只好把它透露给外界。”而30位发出控告的长老，起初没人相信他们，教会的会众甚至憎恶他们，将他们逐出教会，最后法律做出判决。

《境界》独立出品【信仰反思】

文 | 本刊记者天路客

2014年2月20日，韩国首尔传出一桩令全球基督徒震惊的爆炸性新闻，中央地方法院刑事法庭判决曾创办全球最大基督教新教教会的78岁赵镛基牧师因涉嫌渎职、贪污及逃税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缓期5年执行，并罚款50亿韩币（约合467万美元），其长子赵熙俊被判有期徒刑3年，被当庭羁押。

据韩国媒体报道，30名来自赵镛基牧师所创始的汝矣岛纯福音教会的长老们在三年前向法院起诉赵镛基让教会以高于市价4倍的价格购买了其长子所持有公司的25万股股票，导致教会损失131亿韩元，在此过程中，赵镛基还涉嫌逃税35亿韩元。

虽然法庭认为，在此案中赵镛基主要是根据税务法人的建议做的决定，因此很难说是其主导策划或故意为之的行为，但因他在教会重要的地位和作用，致使所犯下渎职与逃税的罪使教会蒙受格外巨大损失，因此从严处理。

判决瞬时引起巨大震动，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如何？《境界》记者展开了深度调查。

谁掀开了教会的遮羞布？

据韩国最大新闻媒体之一《中央日报》报道，回溯12年前，当时赵镛基牧师的长子赵熙俊，利用他的身份关系向教会管理财务的经理提出要求，以相当于市价4倍的价格购入他开设的I-Service公司股票，共计25万股，以助其补偿两年前在股票投资上损失的200亿韩元。

经办长老审核这项投资后，整理成一千多页报告，于2002年11月28日上呈赵镛基牧师，最后由他签章。

赵镛基在庭上说，他信任教会经办的长老和他的儿子，并没详读这份文件就直接签字。尽管赵镛基表示自己从未因这些投资获取任何个人利益，但这项错误投资却造成教会 131亿韩元（约1400万美元）损失。

赵镛基牧师18岁时罹患肺结核第三期，被医生宣布只剩三月生命。信主后他的病在一年内得医治。1958年，赵镛基在贫民村用废帐篷搭建会友仅有5人的帐篷教会，从那里开始，在之后数十年间，教会经历爆炸性增长，目前已成为拥有近百万会众的全世界人数最多的超级教会。

教会旗下有众多相关企业及非营利机构，包括韩世大学，国际教会成长研究院（C.G.I），社会福利机构（如“以琳福祉城－Elim Welfare Town”），多个海外宣教机构，以及传播媒体（《国民日报》、Next Media）。这些机构大多由赵镛基牧师及其家人负责，易给人有一种家族王朝的感觉，再加上这些机构与教会之间有非常密切的资金往来，当帐目和资金流向不清时，就易引发争议。

问题往往不是一夜之间爆发。一个有近百万会众的超级教会，它的财务管理体系和教会治理制度是否存在巨大漏洞？如果不是30名该教会长老承受巨大压力，掀开这块遮羞布，许多严重的问题是否至今仍不为人所知？

赵镛基牧师原本计划于2008年5月正式退休，然而直到2009年他才正式卸下主任牧师头衔。之后赵镛基依然是教会的真正领导人，他和他的家属掌管教会财政与人事管理大权，并担任教会旗下重要机构的负责人，因此其家族对教会依然有极大影响力。

据韩国独立新闻媒体《韩民族日报》The Hankyoreh（以下简称TH）报道，早在2009年赵镛基名义退休后，就开始有纯福音教会的长老对其家人渎职及将教会财产占为己有的行为进行控诉。当时的韩国基督教教会改革联盟（Christian Alliance for Church Reform）曾就这些指控询问赵镛基牧师。然而赵请求调查人员将这些控诉搁置三年，他承诺将在三年内让其家人与教会划清界限。

然而直到2011年4月，赵镛基完全从教会委员会主席职位上辞职退下之前，对他和他家人的批评越来越多，已再也无法掩饰下去。

在2011年4月的一场教会特别聚会中，赵镛基牧师突然在12000名会众面前跪下，以哭泣的声音向会众说：“因为一系列因我而产生的问题，我向上帝忏悔和认罪！”

不过当教会代表大会在6月26日做出决议，要求赵镛基的妻子金圣惠师母退还教会约相当于900万美元（师母声称这笔钱是计划用来为赵镛基牧师盖纪念馆的经费），并且归还长期免费占用的教会办公室时，却遭到了赵牧师及师母的拒绝。

2011年7月20日，30名教会长老决定利用赵牧师及师母在纯福音教会祷告山带领亚洲教会领袖特会的时机，在会堂外拉布条静坐抗议：“别把教会当成你家的私产！”“你把属世的财富看得比天国更重要吗？”他们的诉求是要师母即刻归还兴建纪念馆的经费，但并未获得牧师及师母任何回应。

30位长老们认为已尽力依循教会章程，并透过一切可能的内部管道来处理此事，却仍旧徒劳无功，这使得他们相信唯有诉诸司法一途，才能敲醒他们的牧者及其拥护者。

2011年9月，30位长老联名向韩国中央地方法院递交诉状，告发揭露赵镛基和其长子不当使用教会资金购买股票以致教会蒙受重大损失一事，整个事件由此进入司法程序。

冰山一角？

然而这些长老诉诸法律的行动，引发教会内部严重的对立，之前教会虽有不少人支持缩限牧师及其家人的权力，但此时眼睁睁看着长期带领他们的教会领袖，身陷官司泥沼，大多数教会长老无法接受。有1000多名长老联名向法院担保牧师清白，同时在教会，这些告发牧师的长老被看成是外扬家丑的告密者。

2013年初，就在赵镛基长子赵熙俊被法院拘留调查，并且越来越多证据证明对其的指控很可能成立之时，纯福音教会主任牧师李永勋邀集教牧团成员，组成一个46人的惩诫委员会，对告发赵牧师的长老们进行调查及惩诫。

委员会认定教内的争端不得在教外解决（根据《哥林多前书》第6章1-8节的教导），要求长老们撤销起诉，但长老们不愿屈从，因此惩诫委员会做成决议（36票赞成，9票反对，2票弃权），停止25 位长老的职权，并开除3位主导诉讼的长老会籍，将他们逐出教会。

同时，韩国神召会及韩国基督徒领袖协会也都发表声明，任何人只要对赵镛基牧师提告，都将失去其会员身份。赵镛基牧师曾长期担任这两个组织的主席一职。

迫于无奈，2013年11月14日，30位教会长老在首尔召开记者会，出示一份根据教会内部审计资料的调查报告作为反击，向公众揭发了更多赵及其家人不当使用教会公款的事件（总额大约5亿美元），韩国媒体报道的相关重点如下：

1992年至1998年，赵镛基担任The Church Mission Society主席期间，向教会支取了相当于1亿5千2百万美元的资金，兴建“社区媒体中心大楼CCMM－The Center of Communities and Mass Media”。这一笔借款，赵只归还教会6千万，尚有9千万未曾归还。

长子熙俊盗用《国民日报》相当于美金3200万元的资金，用来炒股－—这笔钱的来源是《国民日报》5万名终身会员会费的集资。

金圣惠师母向教会支取了相当于980万美金的资金，以支持她在美国兴办的伯赛大基督大学（Bethesda Christian Univ.）。关于这笔钱的流向，目前司法已介入调查。

2008年赵牧师自纯福音教会退休，领取相当于1,870万美元的退职金（severance payment），这一笔钱未经由教会正当程序决议，长老们事后才获知，但生米已成熟饭。

2004-2008连续5年，赵每年向教会支取相当于美金1120万元（5年共5600万）的“特别宣教费用”，这些经费没有任何帐目流向资料可查。

最爆炸性的陈述是揭发赵的婚外情，原教会长老Ha Sang-ok对外坦承，他曾参与给付约相当于美金140万元，“回收”一本对赵不利的书《巴黎版蝴蝶夫人》并要求当事人封口。女主角Jeong（英译）是一位在法国发展的女高音，她匿名写出其与赵的婚外恋情。

“一位宗派领袖可能会违反诫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但一位牧师不能那么做，”TH的报道中引用Ha Sang-ok的话说，“在过去的14年里，我曾多次与赵牧师会面并试图劝他悔改，重新成为一位伟大的牧师，但腐败仍在继续。所以我没办法，只好把它透露给外界。”

就在首尔法院宣告对赵镛基及其长子一案宣告判决前，纯福音教会于2014年2月9日发布了一份声明，回应30位长老列出的上述指控，称教会成立了专门调查委员会进行调查，结果显示记者会上所提出的大部分内容属于误会或夸张，且该案件使教会名誉和教会的宣教事业受到严重影响，教会方面表示要向挑起事端者追讨责任。

被忽视的危险毒瘤

纯福音教会和许多信徒在宣判之后表示会继续支持赵镛基牧师，并说赵牧师之所以晚节不保，“因为我们没能很好的辅佐我们的元老牧师、属灵的引导者”。

和赵镛基牧师有着四十多年好友关系的Bob Rodgers（Church Growth International of the Americas的总裁）曾接受美国《今日基督教》杂志记者采访时，为赵镛基辩解：“尽管他创办了世界上最大的教会，有近100万信徒，但他本人过着简单的生活，而且他透过筹款和个人捐赠，曾给教会提供了1.7多亿美金的奉献。”

Bob Rodgers接受《境界》记者采访时，提到他曾劝赵镛基去美国待一段时间离开这些是非，但赵拒绝，认为他的家庭正处于一场属灵征战中，他的两个小儿子在教会服事很有果效，他的妻子也在大学服事，如果赵离开，他们的职位都将被撤销，他试图保护他的家人。

同时他的家里也有争战，他的大儿子赵熙俊就像一个浪子，非常叛逆，曾结婚四次，并且卷入一场性丑闻中，早先因诈骗投资和盗用款项而两次入狱，并且对赵镛基言语恶劣，他个人不光彩的生活一直是赵氏家族和教会的尴尬。

有赵镛基牧师的好友也指出赵牧师对于家庭管教的疏忽是此次事件发生的原因之一。

然而，一位不愿意被灰尘的韩国牧师告诉《境界》记者，赵镛基牧师一案所暴露出的韩国教会的问题远非仅仅停留在牧者庭教养或财务管理的层面。

“像纯福音教会这样百万人的教会，巨额资金流动可以预见，但对于巨额资金的运用，许多韩国教会并无透明和健全的机制，主任牧师或少数人在资金使用上有绝对的权力，这就极容易出问题。”金牧师（化名）说。

事实上，纯福音教会此次跌倒在金钱问题的背后，反映出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某些韩国教会创始牧师的权力过大，会众对其绝对的服从甚至将其神圣化的问题，而在这些现象的背后，不得不说和韩国文化中对于长辈的极端尊重和服从有关。

金牧师称，在韩国，许多教会前一代牧师退休后，往往会将职位传给儿子，又或找不到合适的年轻牧师接班，继任牧师在教会的权威也往往不如前任创会元老，因为受制于前任牧师的影响，并不能很有效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治理教会。

金牧师对《境界》记者分析另外一个值得反省的重要问题，乃是错误的神学思想对教会的影响。近年来，特别是在韩国大城市的教会，受到有利于信徒人数快速增长的成功神学的影响，这些的神学教导往往特别强调祝福与繁荣，如赵镛基牧师的三重祝福与五重祝福神学。

“这样的神学得以大受欢迎的背景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韩国经济在困境中，老百姓生活困难，而成功神学的教导对他们非常有吸引力，让信徒得到很多帮助和安慰，于是许多信徒都来到教会，教会也快速成长起来，这会让许多教会的带领者非常羡慕。但这样的表面繁荣没有建立在正确扎实的神学基础上，好似美国风靡一时的成功神学，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金牧师对《境界》记者说。

“数量上的增长不一定代表信徒属灵上的成熟。事实上，无论是信徒人数，信徒的属灵生命状况，韩国教会近年来都开始急剧衰退。而这样的问题，也会发生在正快速发展的中国的教会中，特别是那些渴望寻求快速增长的城市教会，特别需要警醒！”

（感谢王星然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