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利己主义者的逃生通道

麻省的、哈佛的、北航的、南大的、北大的……大学继续为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名单贡献新典型。无论善用资源和权力的导师，还是在上升通道一心攀爬的学生，他们的人生似乎只有一条成功之路可走，没有岔路亦无退路。哪怕路遇非法不堪之事，仍不愿放弃。

《境界》独立出品【热点评论】

文|知闲

2018年3月30日，一对华人夫妇表情凝重的走出美国纽约南区联邦法庭。丈夫严飞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获得了工程博士学位，妻子王梦露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2017年严飞利用妻子的律师职务之便，获取内幕消息，通过股票投资获利12万美元。事情败露，严飞被判15个月监禁。王梦露被冻结律师执照，丢掉了律所工作。两人前途一片灰暗。

原本学富五车、前途无限的常春藤名校精英，一夜之间被剥下了光鲜的伪装，沦落为精致利己主义的新典型。

越“精致”破坏力越大？

精致利己主义者之得名，源于北京大学钱理群教授几年前写的一篇文章《大学里绝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依照钱理群的说法，现在的一些大学生，以一己利益为言行的唯一的绝对的直接驱动力，为他人做事，全部是一种投资。他们有很高的智商，很高的教养，惊人地世故、老成，故意做出忠诚姿态，很懂得配合、表演，很懂得利用体制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精致”本指精巧细致，是一个褒义词。为何一当修饰“利己主义者”，就被人们格外痛恨、口诛笔伐呢？一只饿狼与一只披着羊皮的饿狼是不同的。前者的凶狠贪婪一目了然，大家紧紧防备，反而不容易被伤害。后者混入羊群，貌似无害，实则破坏性更大。精致利己主义者也是如此。

随着精致利己主义者这一标签很快跨出大学校园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新闻或公众人物，或者影视作品中的角色被打上这个烙印。例如央视著名主持人芮成钢，又如被高晓松痛骂的清华博士梁植。2017年电视剧《人民的名义》热播，剧中的高育良、吴惠芳等人也是精致利己主义者的代表。

实际上，精致利己主义者古已有之，钱理群只是用现代语言重新给他们换了一个名字。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种外表忠良、熟悉人情与体制、善于利用各种资源一心为自己谋取私利的聪明人，在中国古代的官场比比皆是。在古代文学作品中也有他们的身影，如《水浒传》中的宋江，《红楼梦》中的贾雨村。

钱理群将精致利己主义者比作“罂粟花”，害人害己，美丽却有毒。“这样的人，一旦掌握了权力，其对国家、民族的损害，是大大超过那些昏官的”，因为精致利己主义者善于观察研究人类社会系统的规范与运作方式。当充分了解某个系统需要什么类型的人才之后，他们就会利用自己的高智商、高效率地成为系统迫切需要的人，占据关键位置。一旦使自己变成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大量资源自然会向其倾斜，犯了错误，也很可能得到包庇纵容。

以大学为例，知名教授、博士生导师以及科研骨干都是稀缺资源。他们可以为学校带来大量的资源、荣誉与声望。看看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对陈小武的态度，就可知道占据关键位置何等重要。

2018年1月1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江学者陈小武被实名举报性侵多名女学生；1月11日，北航撤销陈小武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职务，取消其研究生导师资格，撤销其教师职务，取消其教师资格。3月16日，陈小武的名字却出现在了北航2018年国家重点研发计划答辩名单中，而且是项目的负责人。最终，迫于舆论压力，北航撤销了陈小武的项目。仅仅封存了两个月，陈小武距离重新复出只差一小步。

大学只是这个社会系统的一个切片。

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养成路径

精致利己主义者大多拥有优秀的受教育经历。南方周末发表过一篇万维钢的博文《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常青藤的绵羊》，文中用作例证的人物分别来自清华大学和耶鲁大学。没有状元或者名校光环，没有硕士博士文凭，怎么配得上“精致”二字？现在，本文开头提及的严飞、王梦露夫妇尽管人已经去了美国，却仍然按照惯性双双入选。

2018年初，韩寒在微博谈到自己的退学往事，表示退学是一件很失败的事情，说明在一项挑战里不能胜任，只能退出，这不值得学习。不同于韩寒，大多数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从小就是父母的骄傲、老师的宠儿、同学的榜样、邻里闲话中那个令人艳羡的“别人家的孩子”。精致利己主义者完美地达到了父母、学校、社会设立的标准与期望，是求学阶段的成功者。

传统的社会精英，兼顾个体独立与社会认同，在保留自由与个性的同时，追逐人生成功。精致利己主义者则喜欢融入群体或某个社会系统。相比自由与个性，他们更加看重安全感。为了获取成功与利益，可以放弃自由与个性。因此，进入社会之后，精致利己主义者会积极寻找捷径，通过向体制提供自己的使用价值换取个人利益的最大化。

这种个人利益的最大化不止包括金钱、权力、名声，许多时候还包括性。2018年4月5日，前北京大学副教授、现南京大学教授、长江学者沈阳被实名揭发于20年前性侵北大中文系学生高岩，导致高岩自杀身亡。沈阳在自己的《一直在路上——六十年人生风景一瞥》中津津乐道的除了自己在学术上如何成功，被北大南大争相延揽，还不忘提及自己追女的经历。

钱理群教授无不忧伤地说：“这样的‘人才’，是体制所欢迎的，因为他很能迎合体制的需要，而且他是高效率、高智商，可怕就在这里。那些笨拙的、只会吹牛拍马的人其实体制并不需要。就这种精致的、高水平的利己主义者，体制才需要。”

这也是精致利己主义者大多分布于社会重要部门和机构的原因，也是体制包庇这类人的原因。从当年北大对沈阳的处分文件的措辞中就可见一斑，不但避重就轻，字里行间还充满了归咎受害者的味道。

成功的人生只有一条路可走？

一方面，面对一系列的校园欺凌事件，人们感慨师道不存；另一方面，就笔者所知，老师被学生主动色诱的例子并不罕见。笔者任教的高校，有研究生因为几百元的经济纠纷，就将学校直接告到了教育部。

近来有人反思高校的导师制，认为导师制是一种不平衡的师徒制度，具有高度的人身依附性。基于高度依附性的制度，导师才可能对学生为所欲为，造成一系列悲剧。在现今高校中，另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导师长时间联系不到自己的研究生，过了很久才辗转得知学生结婚生子或创业工作去了。其实只要愿意放弃那一纸文凭，放弃硕士或者博士研究生学位，导师丝毫威胁和干涉不了学生的生活。

为什么许多学生愿意为一纸文凭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2017年湖南大学招生宣传片中有这样一个镜头：一辆红色宝马跑车从远处开来，一个青年下车走进教学楼。他叫范石钟，湖南大学设计艺术学院学生，曾获德国红点设计奖，是校园中先富起来的一群人。“知识就是财富，财富就是成功”，这就是宣传片想要表达的含义。

无独有偶，前段时间一篇文章《摩拜创始人套现15亿：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刷屏朋友圈。文章以摩拜创始人胡玮炜的成功为例，在为广大中青年制造焦虑的同时，同样在宣扬这种利益至上的价值观。

在以成功论英雄的校园氛围中，自然莘莘学子读书的目的就是拿到学位，以后找到一份好工作过上人人艳羡的生活。在他们看来，文凭是获得成功与理想生活的必经之路，更是生命意义的证明。成功的人生只有一条道路可走，没有岔路也没有退路。于是哪怕自己在这条路上遭遇非法不堪之事，仍不愿放弃。

大学教师头上顶着名校博士、硕导博导、科研骨干、著名学者等等象征成功的耀眼光环，课堂与实验室里，他们指点江山、妙语连珠、机敏睿智，充满权威与个人魅力。因为他们的精致美丽，很容易受到学生们地崇拜与羡慕，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这样繁殖出自己的下一代。

高校中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无论是一心谋求个人私利的部分老师，还是不惜一切代价想拿高分，以求光荣毕业升官发财的学生，在用各自不同的方法不断传播与展示他们扭曲的价值观。当一个人从内心接受认同它，才是最危险的事情，无异于引狼入室。

价值观的突围

在无孔不入的利己主义风气下，教育的美好愿景早已被扭曲腐蚀。社会学家杜波依斯认为，大学教育的目标“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探究人类生存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但是如今，精致体面的生活与不断获得成功，才是人们对教育产出的期待。正如一首北大老歌所唱：“诱惑、赤裸、抑郁、闪躲，谁不是凡人一个。”

美国作家威廉·德雷谢维奇在《优秀的绵羊》一书中考察了美国常春藤名校中的学生。这些学生知道如何讨好老师，内在自私，外在彬彬有礼、讨人喜欢，背后隐藏着各样的挣扎，无助且孤独。他们好像一群空心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们执拗地追求成功，挑战各种难题，并不是出于喜欢，而是人生目标缺失之后，只有不断获取成功才能填补心灵中的恐惧，抚慰内心的不安。

圣经说：“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雅各书》1：15）利己主义世界观不断浇灌与滋养的正是人的私欲。

选择另外一种价值观才能得自由。只有迥别于精致利己主义者的价值观，才能开辟出一条逃离危险环境的逃生通道。精致利己主义者执著于成功，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不过是饮鸩止渴，永远填不满欲望的空洞。

在圣经中记载了一个故事：一天正午，耶稣走路困乏，坐在一口井旁休息。这时一个妇人来到井边打水。她生活放荡，先后与几个男人在一起，自觉羞愧因此选择正午一般人不愿出门的时间打水。耶稣告诉她，欲望的饥渴是无法用一般的方法获得满足的，但是“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泉源，直涌到永生。”

耶稣所赐的并不是满足欲望的神水，而是源头的彻底更新，是耶稣成为一个人生命的泉源。在这个泉源中，人要重新思考自我的价值、生命的意义，学会对自己提出一系列真正重要的问题，如他人的眼光如何影响我，如灵魂的归所在哪里，又如受教育的目标是什么。

重新寻找生命的源头，这是一个充满危险的旅程，很可能会遇见嘲讽、误解、失败、欲望的挣扎，以及持续不断的灵魂的拷问。可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另一条路不是人该走的，或者说，走着走着我们就把自己的人性走丢了。私欲只会令人沉沦，“罪的工价乃是死；惟有神的恩赐，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稣里，乃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