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沉浸在自己的“道理”中,错得如此真诚,以至于在旁观者眼中他们的表现如此荒唐可笑。他们如同困兽般被缚于自己的谎言,看不见显而易见的真相。这虽然不值得纵容,但难道不值得怜悯吗?人生的真相是,我们很多时候同样困于自我的黑洞,甚至拒绝被光照。
《境界》独立出品【热点】
文 | Xila
播音 | 伊然
刚刚过去的9月,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当孙博士强占别人座位,用他迷一样的逻辑诡辩“谁规定一定要对号入座?要么你自己站着,要么去坐我那个座位,要么自己去餐车坐”时,我并不入心,感觉不过是一时一地一人的无理取闹而已。
几日后,一则“中国老夫妇被瑞典警察丢坟场”的消息引爆舆论。正当我们准备用一口盐汽水喷死瑞典警察时,网友们像福尔摩斯般抽丝剥茧还原事情的经过,使舆论立即发生神逆转,原来所谓的老夫妇和儿子曾先生一家比预定时间提前一天到达瑞典酒店,按照酒店规定,已经客满的酒店无法提供住宿,引发他们和酒店争执。
双方争执之辞我们没有看到,结果是导致酒店选择报警。自觉“理”直气壮的曾先生一家面对警方的“粗暴”执法深感受辱,遂哭天抢地“瑞典警察打人了”。之后又以谎言迎合媒体的倾向,利用舆论争取支持。几家国内媒体也就未经查证地信了,报道出例如“坟场”之类匪夷所思的情节。
时隔未久,一个高铁霸座女的视频流出。和孙博士始终面带微笑、给人明知有错却耍尽无赖的感觉相反,这位霸座女手拿10D座位的车票,坐在靠窗的10F座上,面带怒气,舌灿莲花:“谁规定10D是过道的座位,椅子上又没写!”给人的感觉是,她真诚地相信自己的行为是完全合理的,因此当列车员无奈地说,“你怎么不讲道理呢?”这位女士反过来质问列车员,“是我不讲道理,还是你不讲道理?”
比不讲理更可怕的是,只讲自己的“道理”
舆论对三者的批评已经够多了。令我满心郁结的是,如果我们暂时不做仲裁者,抛开是非,很可能会发现以上三个案例中,争执双方因为对方“不讲道理”而感受到的痛苦可能是相似的。
作为旁观者,我们当然可以很快做出是非判断,但这正是使我郁闷的原因,如果我们不先假设以上事件的主角是明知故犯的话(可能孙博士是个例外),那个明显错误的一方沉浸在自己的“道理”当中,错得如此真诚,以至于在旁观者眼中他们所体验到的屈辱、愤怒、歇斯底里是如此荒唐。他们如同困兽般被缚于自己的谎言,看不见那些显而易见的真相。这虽然不值得纵容,但难道不值得怜悯吗?
有人指出,曾先生一家是因为在瑞典才有机会歇斯底里,如果把他们扔在朝鲜、委内瑞拉之类地方,他们可能就会夹着尾巴做人了。当然,拳头可以让人闭嘴,但也只是将他们受害受辱的感觉压制下来,而不是心悦诚服。不能走出自己所编织的“道理”,以及由此所带来的各种扭曲的情感,仍会是他们人生的困境。
可能不仅是“他们”的困境,也是“我们”的困境。几年前,我发现自己和一位教会的亲密同工之间发生了很深的裂痕,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极其不满。于是我们坐下来,梳理这种不满情绪的来源,发现每一件我对对方不满的行为背后都是对他动机想当然的猜测,我对自己的猜测信以为真,内心的不满也就水涨船高。当我们彼此谈论那些行为背后真实的动机时,才发现各自在自己的想象中被捆绑太久,当真相如光一样将我们的谎言刺透剖开,而我们也愿意接受真相的光照时,和解并非难事。
当然,问题并非总是如此容易解决,有时光照在我们的黑暗中,黑暗却不肯接受光。因此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和逻辑中而使关系彻底破裂的遗憾时有发生。在我个人最为切肤的经历中,我发现自己好像列车员一样,指出一些人所共知的事实,但对方似乎被油蒙住眼睛,对显而易见的事实视若无睹。
而故事如果从对方的角度讲述,当然呈现着另一幅面貌:站在真相立场上的是他,而我很可能就像霸座女一样不可理喻。因为自以为掌握真相,我们体验着同样的痛苦、挣扎、无奈和羞辱,却谁也无法将对方说服。
几年之后平静下来回顾往事,或许事实是,我们都掌握了一部分事实,却都没有掌握真相的全部。如果有人站在“上帝视角”观看当时我们口沫横飞的全程,可能就像如今我们观看上述三起事件的主角一样,对我们固执于自己“道理”的义正言辞、寸步不让感觉荒唐可笑。
有一次,我正要出门,儿子抓住我依依不舍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一会儿就回来。”儿子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过了两三个小时,我回来了。儿子低着头不理我,满脸写着委屈。我问他为什么不开心,起先他还不愿理我,后来终于抬起头,眼里噙着泪质问我,“为什么你说一会儿回来,却没有一会儿回来?”我仍然没能理解儿子的意思,反而感觉奇怪,“我就是一会儿回来的啊,这不才两个多小时吗?”儿子还小,还不能理解两个小时究竟有多长,但他的反问令我哑口无言:“为什么你的一会儿那么长,你带我去华联玩的时候,一会儿那么短呢?”
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我的话语体系中,“一会儿”可长可短,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和用在我身上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我忽然想起之前带他出去玩,临走时,儿子总是说,“一会儿还没到呢”,我则有时不耐烦地命令他,“一会儿已经到了”。我从来不曾想过,我那套逻辑里有着五岁孩子难以理解的漏洞,因着对这些漏洞的无知,我在儿子眼中是多么不可理喻,又给他带来多少委屈啊。那个时刻,儿子的话的确像一道光一样照亮我,让我不能继续龟缩在早已习以为常的不公平中,我那套未经查验的逻辑甚至连一个小孩子的质问都经受不起。
如果我们不那么快给冲突事件中的主角贴上人格缺陷的标签,可能这也是一个机会,让我们反思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也同样困于自我。因此,如果这时我们能接受一种更大更高的真相对自我黑暗的光照,无疑是一种恩典。
你我都被困于自我之中
困于自我不仅仅表现于日常生活中的口角相争,更是人类生存的困境。柏拉图著名的“洞穴理论”用一个简单的比喻将此呈现出来——人类和真理之间的关系就好像一群人被绑在洞中,他们终其一生所看到的只是他们自以为的真相。
根据柏拉图的设想,有一个洞穴通过一个长长的通道与外部世界相连,不见阳光。里面的囚徒终生被固定住,无法看到他人和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只能看到面前的墙壁。他们身后有一道土墙,墙外有明火。在墙的另一边,人们头顶东西走来走去,东西的影子被火光投射到囚徒面前的墙壁上,人们的嘈杂声也传到囚徒的耳朵里。
柏拉图说:“囚徒们一生中所感觉或经验到的唯一实在就是这些影子和回声。在此情况下,他们自然而然地会以为这些影子和回声成了全部的现实,他们能够谈论的,就是这种‘现实’以及对这种‘现实’的经验。”
柏拉图认为每个人都是洞穴中的囚徒,把自己所见的知识当作真理向人传授,其实那不过是人们没有被光照的知识、真理的影子和回声。更为荒诞的是,当人们囿于自我所掌握的知识,以之为真理的时候,真正的真理到来时人们反而会拒绝接受。
柏拉图继续设想说,一个看到洞外世界又回来的囚徒,他的意见“不会遭到笑话吗?人家不会说他到上面去走了一趟,回来眼睛就坏了,不会说,甚至连起一个往上去的念头都是不值得的吗?要是把那个打算释放他们并把他们带到上面去的人逮住杀掉是可以的话,他们不会杀掉他吗?”
因此,当我们听到霸座女说“是我不讲道理还是你不讲道理”,我们觉得她困于自以为的“道理”而拒绝明显的事实很荒谬时,柏拉图却认为在和关乎人类生存的真理的关系上,我们和上述新闻中的三位当事人的境况从本质上讲是一样的。他们如何拒绝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们也就如何拒绝真理。
研究哲学的谢文郁教授,在他的《道路与真理》一书中提到:“不拥有真理的人如同在黑暗中。……不但这样的人无法追求真理,而且即使真理就在面前,他也将根据自己的现有的缺乏真理的思想体系,否定并拒绝真理。”这种对真理的拒绝,本质上是出于人的骄傲——我们囿于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却以为了解真理的全部。
可能现代人最需要的是重回帕斯卡尔式的谦卑,这位法国哲学家说:“我思考这人生的短暂,它被吞噬于在它之前和之后的永恒之中。我身所在的时空如此渺小,即使是我所能看到的时空也微不足道,它们都被那无垠广大的宇宙所湮灭。无限的宇宙是不为我所知的,它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当我想到这一切时,不禁悚然。”惟其如此,我们才有可能走出自我,聆听真理对我们说话。
不要作影子、回声和残渣
谢文郁说:“如果人……没有从真理出发,那么人的生存就会走向损害乃至毁灭。因此真理对于人的生存来说,具有决定性的作用。”而按照柏拉图的想象,如果终我们一生所见所听都是影子与回声,我们将影子和回声当作生存唯一的真实,那么我们的人生就和影子和回声一样没有价值。
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徐凯文用另一个称呼来表达这种如影子和回声般的生命:空心病。他曾做过一个统计,“北大一年级的新生,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其中有30.4%的学生厌恶学习,或者认为学习没有意义……还有40.4%的学生认为人生没有意义,我现在活着只是按照别人的逻辑这样活下去而已,其中最极端的就是放弃自己。”
徐凯文认为之所以如此,核心问题是“缺乏支撑其意义感和存在感的价值观”,这种有支撑能力的价值观需要能够回答一个终极的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人生意义是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换句话说,若我们不了解人生的真相,我们就倾向于轻看自己的生命。
更要命的是,可能不仅轻看自己的生命,同样会轻看甚至损害他人。无论是住宿瑞典的曾先生,还是高铁霸座的孙博士,他们执着在自己的“道理”中,结果就使自己的“真理”成为对别人的伤害。因此,重要的是走出对自己道理的偏执,听听别人的道理;而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重要的是不再执着于所见所闻的影子和回声,而要听听关于人生的真相。
英国著名神学家麦格拉斯在《意义的惊现》一书中说:“我们需要一幅审视现实的思想地图,如此我们就能在漫漫人生长路上找到自己的定位。我们需要那思想的透镜,从而透过它将人类最根本的问题——也就是关于本质、关于世界,以及关于上帝的那些问题清楚定焦。”
可惜的是,柏拉图在古希腊哲学中播下寻求真理的种子,却没有能力告诉我们真理究竟是什么,在他之后的哲学家充其量也就是告诉我们要走在寻求真理的路上,却永远达不到寻求的目标。而当代著名的无神论者道金斯则宣称,宇宙“并不存在设计、目的或善恶,它只有毫无情感的盲目和漠然”。若果真如此,岂不意味着我们自己的生命也“只有毫无情感的盲目和漠然”?
和洞穴中的声音相反,麦格拉斯说:“基督信仰让我们看到,展现在每个人面前的现实世界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它指向人类之外的一个更宏大的真相。”使徒保罗说过一句和柏拉图的“洞穴隐喻”相似但却充满盼望的话——“我们如今彷佛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到那时,就要面对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时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样。”
因此,麦格拉斯满有盼望地宣告:“基督教信仰告诉我们,在万事休戚相关的大千世界中,隐藏着一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这一世界有全新的思考方式、全新的生活方式,以及全新的盼望。”
柏拉图的困境是没有一个洞穴中的囚犯能解开自己的捆绑,找到离开洞穴的真理之路。而如果没有从洞外而来的真理,我们则始终困在自我的有限和黑暗当中。唯有耶稣是从光明的源头来的,因此唯有祂了解关于我们人生真相的全部,祂就是真理本身,也是我们得到真理的道路。谢文郁由此提出“恩典真理论”,只有当神在恩典中向我们开启祂自己,人才有可能认识真理。
“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通过耶稣所带领我们进入的真相,我们的生命才不至于成为影子和回声,更不至于成为他人的地狱。
约翰·派博牧师热切地呼吁说:“不要作影子、回声和残渣。我们要拒绝与时代同流合污、体贴人的意思。我们要硬着脸面好像坚石,在神的光照中看见祂、认识祂、喜悦祂、与祂同在。‘雅各家啊,来吧!我们在耶和华的光明中行走’(赛2:5)。在神的光明中,你将看见祂自己,晓得万有的本真;你将从虚幻迷离的昏睡中惊醒,渴望真实的意义并最终寻着;你将用自己的一生,奏出如神一般的恢弘乐章。死亡只会把你送上天堂。而留在你身后的,绝不会是可怜的残渣,而是铭刻在天堂的赞美诗,赞颂神得胜有余的恩典!让我们都拒绝作影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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