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奴隶，存在于暴力合法化的地方

导读：柬埔寨“中国血奴”事件背后仍然是人口贩卖以及劳工贩卖问题，当地司法体系的不作为非常明显。正义使团的同工认为，每个社会总有些人非常努力地工作试图使司法系统瘫痪，使穷人变得更弱；在改革司法的过程中，媒体、公益组织、社区领袖和知识分子在揭露司法腐败方面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当他们突然打开灯，隐藏的黑暗就被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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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希幔

播音 |Starry

近日国内媒体对柬埔寨“血奴”事件的报道，让柬埔寨港口城市西哈努克港再次进入国人的视野。

苏州90后小伙李亚缘纶在接受柬埔寨英文媒体VOD English采访时说：“他们（人贩子）说过，过完春节就会把我赶出去，因为我没有一点血了，我身上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榨了。他们想从我身上榨取最后一点钱。” 据两位参与救助的人士透露，2021年6月，李亚缘纶被西哈努克港“网投”园区里的诈骗公司多次转卖，因他不肯参与诈骗，去年8月开始共计被抽血7次，每隔一个半月抽一次，每次抽血1500毫升。死里逃生后，他在位于金边的中柬第一医院经过多日治疗身体有所好转。

在当地参与救援十几年的国际正义使命团（International Justice Mission，以下简称正义使团）驻西哈努克港的负责人雅各·西姆斯（Jacob Sims），一直密切关注“血奴”事件。他说：“事情确实骇人听闻，但更可怕的是，这在柬埔寨一点也不令人惊讶。柬埔寨政府迫切需要去追究罪犯的刑事责任，以遏制当地的强迫劳动和贩卖人口现象。”

1997年，获得芝加哥大学法律博士学位的侯嘉理（Gary A . Haugen）被“爱人如己”的理念所感召，成立了正义使团，带领一批具有同样信仰背景的法律专业人员，包括律师、刑事调查员、社会工作者、外交官、政府关系专家，在全球为受压迫的受害者寻求正义，努力终结现代奴隶制。他们与各国刑事司法系统合作，拯救了数以万计的人口贩卖、奴役、警察虐待及性暴力的受害者。《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卫报》《福布斯》等多家知名媒体报道过他们的事迹，2012年侯嘉理被美国授予反人口贩卖英雄奖，以表彰他在全球打击人口贩卖方面所做的工作。

被同胞卖给诈骗公司

在西姆斯提到的另外一篇 2月18日的英文报道中，出现了一栋位于当地中国城的“凯博5号楼”。“血奴”事件中的受害人李亚缘纶也曾被迫住在这里。报道称，这栋神秘的建筑与附近的凯博酒店有关。而凯博酒店的创办人是柬埔寨皇冠足球俱乐部总裁、支付平台Pi Pay的拥有者瑞希·三南（Rithy Samnang）。

值得一提的是，三南在凯博酒店的合伙人是中国逃犯——富商徐爱民。2013年，徐爱民因涉嫌通过多个香港银行账户洗钱数百万美元而面临国际刑警组织和中国政府的通缉，但他似乎在柬埔寨找到了庇护。徐爱民的一家独资公司今年1月获得柬埔寨发展委员会的许可，在金边的莫尼旺大道建造一座价值1.29亿美元的酒店。

来自中国福建的24岁受害者林某说，去年3月，他来到柬埔寨寻找工作机会，在西哈努克港的一个园区里开了一个食品摊。在给园区内各单位送餐的过程中，他意识到里面有很多网络诈骗和手机诈骗活动。过去两年里，在新冠疫情影响下，当地用工稀缺，没想到他也被绑架并卖给了凯博5号楼里的一个被称为“博泰公司”（BoTai Company）的诈骗团伙。同样的“公司”在凯博5号楼里为数众多。

在作为劳工被转卖的过程中，他了解到西哈努克港的这些园区正是他和许多来自中国的同胞被买卖和囚禁的地方。看到有人因为反抗而遭到殴打、电击，甚至被强行采血，成为血奴，于是林某妥协了，开始接受培训。这间“公司”主营业务是“杀猪盘”，他的任务是去脸书和微信上寻找英俊男子的照片作为自己的头像，与各地说中文或英语的女性交流，骗她们投资由公司控制的假股票。主管告诉他，25至40岁的女性最容易上当。业绩好的员工会被带到提供性服务的俱乐部，还有人被奖励了一辆9.4万美元的汽车。

林某最终赢得了上司的信任，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上厕所的时候，他在抖音上发现了当地拯救中国公民的志愿者的信息。在志愿者的帮助下，他在脸书上直接发信息给西哈努克省省长，两天后省长在回复里把西哈努克港警察局局长助理的联系方式给了他。终于获救的他，现正在金边等待购买机票回国。

西姆斯痛斥当地有罪不罚的腐败系统，他借用列夫·托尔斯泰的话说：“在暴力合法化的地方，奴隶制就存在。”

第一个从中国成功解救的女性

正义使团也曾参与解救被拐卖到中国的女性。2016年夏天，柬埔寨女孩索菲娅在中国被囚禁数月后获释。她在这个跨国婚姻的一开始，就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中。索菲娅经常被强奸，被殴打，被所谓的“丈夫”折磨、嘲笑和虐待。她帮忙打理生意，却没有任何报酬，而且被锁在院子里。索菲娅用藏起来的手机偷偷给哥哥打通了电话，她的哥哥与正义使团取得联系，启动了带妹妹回家的任务。

营救过程极其艰难。索菲娅无法说清楚自己在哪里。她不会读也不会说中文，行动被严格控制，房子周围有高高的围栏。不久后她的电话也被发现，通讯中断，索菲娅绝望至极，拼命爬过栅栏逃跑时摔倒，背部和脚踝严重受伤，“丈夫”一家却拒绝带她去看医生。

所幸一周后，中国警方出现在她丈夫的家里，直接将她送到医院接受手术。正义使团继续与国际组织、柬埔寨和中国的政府部门合作，2016年8月1日终于将索菲娅带回家。走下飞机的索菲娅，受到柬埔寨官员和多家国际机构工作人员的欢迎。正义使团的工作人员在机场与索菲娅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她是多年以来他们第一个从中国成功解救的女性。

正义使团自2004年开始在柬埔寨开展救援儿童性贩卖受害者，“这些事你们既做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2006年，他们成为第一家被邀请对该国所有警察进行培训的非政府组织。2015年，当地的儿童性交易大幅减少，于是使团将重心转到打击劳工贩卖，他们直接参与的案件中，已判处贩卖劳工罪的罪犯就有30人。在菲律宾，他们也协助营救了超过1450名受害者，让175名人贩子落入法网。

索菲娅只是被贩卖到海外被虐待的众多柬埔寨女性中的一员。西姆斯说：“东南亚的劳工贩卖和供应链上的奴隶制现象，正在成为国际媒体的头条新闻，柬埔寨是强迫劳动、奴役的来源地、过境地和目的地。我们见证了当地政府打击犯罪的能力是可以提高的，只要他们愿意改善公共司法系统，就有可能为穷人伸张正义。”

终结现代奴隶制

在《三联生活周刊》最近一期对血奴事件的报道中，提及一位方姓国内灯光师，原本去柬埔寨从事拍摄工作，剧组解散后被中国同胞以1.8万美元的价格卖到西哈努克港。绑架他的人里，有持枪的宪兵，也就是当地的军事警察。

对于这种军事警察参与绑架和诈骗的现象，正义使团的工作人员并不陌生，但“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使团创办人侯嘉理说：“这些警察利用手中的权力不断勒索弱势群体，在一些地方甚至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善的系统，通过这种系统，低级官员勒索的钱会沿着指挥链转移支付给高级官员。我的同事与许多国家的警察进行过无数次透明的对话，在他们的指挥系统中存在贿赂和勒索。”

“我的同事们遇到过成千上万次凶残的坏人：强奸犯、杀人犯、奴隶主、皮条客、人贩子、施虐者、小偷、绑架者、暴徒和虐待狂，他们中的许多人穿着代表官方权力的制服。在绝望中我们只有向上仰望，祈求那些受害者在我们软弱时能够被拯救，我们也能被保护；在我们强大时，则使用我们去打倒那些依靠暴力和谎言的傲慢者。”

与使团有长期合作关系的人口贩卖研究所（Human Trafficking Institute）的创办人布特罗斯（Victor Boutros）说：“具有可怕的讽刺意味的是，在一些发展中国家和地区，你越容易受到暴力的伤害，你就越需要警察的保护，结果你却越害怕这些警察，为了避免麻烦你会选择从警察身边逃走。”

目前正在柬埔寨带领一个团队与血奴背后的劳工贩卖作战的西姆斯表示，未来正义使团将与有关当局继续合作，援助受害者，依法严惩人贩子、奴隶主和其他犯罪分子，“我们为幸存者制定了康复计划，为他们提供创伤咨询、安全庇护和职业培训。我们也将在各省为政府官员和民间组织举行反人口贩卖的系列讲座，以此加强司法系统，并帮助制定全国警察培训课程。”

由于疫情，正义使团在东南亚的工作变得更艰难，但西姆斯感恩地说：“我们得到了一个拥抱痛苦的机会。在这个堕落的世界里，痛苦是一种催化剂，让我们追求有价值的生活。在这里，我和其他人一起受苦；我们真正渴望的是意义、归属感和爱。我们需要问自己，我们是否认真想过那些被伤害的人作为人类是应该被了解、被接纳、被爱的呢？”

正义使团的创办人侯嘉理博士认为，在争取公义的过程中，媒体机构、公益组织、社区领袖和意见领袖在揭露司法腐败方面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当他们突然打开灯，隐藏的黑暗就被曝光。”

但他同时提醒：“这是一个残酷的历史事实。司法系统不会自然而然朝着公平、问责、有效和广泛的公共服务的方向发展，因为每个社会里总有一些人和利益集团强烈反对改革，非常努力地工作以阻挡改变的发生，有意试图使司法系统瘫痪，使穷人和边缘化群体变得更弱。只有在地方领导人和社区力量愿意在非常坚定、持久和牺牲的基础上进行斗争时，建立有效司法体系的努力才可能成功。” 而愤怒无法让人持久，唯有爱才能让人忍耐而有盼望地坚持。

（本文参考了《The Locust Effect》一书以及A Life Overseas、Vod English、Convivium Magazine等网络资料，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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