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暴力的囚犯放下拳头，走出牢房

导读：从十几岁开始，安东尼把人打晕在街上，咬掉别人的耳朵，直至因谋杀未遂被判刑十年。狱中他与囚犯打架、刺伤狱警。当狱警们给他送饭时，手都在颤抖。然而一股不可否认的力量让他想要拒绝暴力，但这意味着放弃自我保护和帮派里一起流血的朋友。他扑倒在地板上。

《境界》独立出品【人物】

执笔|盒子

翻译|Hannah、Walter、Susan

播音|大新

2020年圣诞节前，安东尼·吉尔蒂（Anthony Gielty）受邀来到圣玛格丽特玛丽中学（St Margaret Mary’s Secondary）的早餐祷告会，与学校里的年轻人们分享自己的故事。

几句话之后，安东尼就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他17岁涉嫌谋杀被捕入狱，被称为全苏格兰最暴力的囚犯，直到有一天，一双充满爱的眼睛和一句意外出现的歌词，把希望之光带进了幽暗逼仄的单独禁闭室。

我把人打晕在人行道上

安东尼·吉尔蒂曾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对他来说，今天在住宅区踢足球，明天在苏格兰的荒原上猎松鸡，都很正常。然而，两件事的发生使他的人生脱离正轨。

还是孩子的安东尼听见妈妈对一位父亲刚去世的朋友说：“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让他全身如同电击一样，“我立即想生命究竟有什么意义，我的妈妈有一天也会死，爸爸也会死，我会死，所有爱我的人也会死。有一天，连太阳都会爆炸，那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会归于无有，生命难道不是彻底无意义的吗？这种无意义的想法占据了我，使我陷入黑暗。”

看看周围的每个人都过着常规的生活，他们跑步、训练、去酒吧、过周末，做着不同的工作、拥有不同的东西，“但对我来说，没有人考虑‘死亡’这个事实，这似乎很疯狂。去学校、取得好成绩又有什么意义，无论是在非洲还是英国生活，都毫无意义。这种想法耗尽了我的心力，空虚感滋生了我更多的愤怒和攻击性。”

安东尼对《今日基督教》杂志的记者说，这种虚无主义的想法让他对自己看法越来越扭曲，逐渐演变成一种深深的憎恶。“我对自己厌恶到极点，就产生了一种仇恨，然后这种仇恨开始扩散到其他人身上，我上了两所小学、三所中学，都是如此。我加入爱丁堡的帮派活动，惹各种各样的麻烦。……我充满了绝望。我看到了外部世界的残酷，以此来观察生活。我相信无论你想要什么，就只管夺取，而这种说法会导致对自己和他人越来越多的仇恨。我很早就被暴力吞噬了。”

十岁左右，安东尼目睹了四个高大的青少年攻击自己的双胞胎兄弟。这个残酷的世界第一次向他展露出狰狞的面孔。在接受《星期日邮报》(The Sunday Post)采访时，安东尼回忆道:“那天深深地影响了我。那些人的凶恶以及我自己的懦弱，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从那以后，安东尼开始带着武器去学校。“我有意识地努力不再退缩，无论如何，我再也不会让自己被欺负了!”如果生活是一部以安东尼为主角的犯罪悬疑剧，他的黑化史从那一刻开始了，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为了对抗暴力，他用仇恨武装自己，结果也被暴力吞噬，变成一个在街上闲逛，喝酒打架的少年犯。

他是一家拳击俱乐部的会员，而他的实战擂台是在街头。“很多时候，我把人打晕在人行道上，我转身走开时，他们睁着眼睛躺在地上，只剩一口气。”

在监狱里乘上“幽灵列车”

从一开始在斗殴之前还有些紧张不安，到后来一闻到血腥味就狂躁兴奋，安东尼对暴力的迷恋与日俱增。有一次，他咬掉了一个人的耳朵，若无其事地吐了出来，径直走开了。一到晚上，他就会抢劫商店、偷车，进行信用卡欺诈和毒品交易。他说:“每次我妈妈听到洗衣机的声音，她就想知道我衣服上的血是谁的。”

“那是我最糟糕的时候，那时的我是彻底的邪恶。”现在的安东尼坦言，对当年的他来说，邪恶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当我想到这一切曾经对我来说是多么正常时，我感到不安。”

2003年，17岁的安东尼以谋杀未遂被判刑10年。监狱好像不同帮派的大熔炉，苏格兰16岁到21岁的少年犯都被收监在这里，这些苏格兰最暴力的囚犯们会因为游戏或其他愚蠢的东西大动干戈。不过，对于一个相信一切终将在太阳系爆炸时灰飞烟灭的年轻人来说，入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一点都不担心入狱。”他说，“从帮派角度看，监狱通常就像一种仪式。我把监狱当作求仁得仁的归宿。”

监狱可以囚禁他，却不能改变他。甚至经过监狱的熏陶，他的暴力程度与日俱增。从与囚犯打架到刺伤狱警，没过多久，他就赢得了苏格兰最暴力囚犯的名声。

监狱只能将他单独监禁，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收敛的迹象。“我没有意识到我有多么暴力。当狱警们给我送饭时，他们的手都在颤抖;每当我走出牢房时，就有三名狱警分配给我，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虽说“少年”和“少年犯”之间只有一线之隔，但跨过这条线容易，跨回来却很艰难。为了对付那些最为棘手的囚犯，苏格兰监狱系统会将他们持续单独监禁，并在不同监狱转来转去，这一方法被称为“幽灵列车”。“乘客”名单上，安东尼很快就榜上有名。而一旦进入其中，意味着接下来的四五年他都要被单独囚禁，除了三个狱警会进门把你带出去锻炼一个小时之外，看不到任何人。安东尼见过一些从那里出来的犯人，都性情大变，十分恐怖。

不过，最令他恐惧和绝望的却不是“幽灵列车”。“家人的探监让我发现自己内心的恐惧。每当父母来看我，我都会看到他们因心碎而苍老，我为自己的愤怒和暴力被囚，而父母因为对我的爱而心灵被囚，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他们的儿子会闯下什么祸而被焦虑和担忧囚禁起来。一次又一次，我在电话里许下我无法兑现的承诺，却一次又一次失控。为了那些爱我的人，我想改变。”

渴望改变的他，却在暴力中一直失控。这使安东尼更加自我厌恶。

“告诉我你真正想要什么？”

真正的改变开始于他与约翰·麦克法登神父的相遇。安东尼在《走出黑暗》一书中回忆了当时的情景，他在来监狱服侍囚犯的麦克法登身上发现了一种“令人深感不安”的东西——“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难以接近的善意——我从他的眼神里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次等人，也没有感受到那种我已经习以为常的罪有应得的论断。”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一个野兽，监狱就像一个关野兽的笼子。我已经习惯了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到自己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罪犯，不值得浪费时间。” 但麦克法登径直走进单独禁闭的牢房时，没有把安东尼看成一个野兽，眼神里充满了关爱。“这让我很感动，为什么像他这样的好人愿意在这样的地方见像我这样的人？他关爱地看着我，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见惯暴力，也不怕死，但是当我遇见真心的关爱，被感动得我无所适从。” 这是安东尼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次见面，他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基督式的接纳和爱。

麦克法登没有和安东尼讲大道理，只是分享了自己的见证。他说自己以前是一个银行经理，有钱，有车，有地位，生活的各样需要都得到了满足，唯独内心没有平安。有一天上班路上，他听到一首歌，歌中唱道“告诉我你真正想要什么”。于是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安东尼对麦克法登的故事很有兴趣，“我觉得好像触及到我内心深处的需要。但转念一想，我在做什么，这不是在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吗？我立即要狱警来，把我带回到自己的牢房。”当他回到牢房，无聊地打开收音机，电台里刚好传来同一首歌曲，“告诉我你真正想要什么”。

安东尼立即请狱警把麦克法登神父带回来。麦克法登用圣经中牧人寻羊的比喻提醒安东尼，神不会因为九十九只羊好好的，而不去管那一只走失的羊，神在找他。耶稣也曾被称为罪人的朋友。就在那一天，安东尼知道了关于他的好消息：基督已经在十字架上对身陷罪恶泥潭无力自拔的他，彰显出全然的接纳。

后来，安东尼经常用圣经中的一个故事形容自己与麦克法登在监狱中的见面。故事讲到，一个因为被鬼附而住在坟茔里的人，他的生活完全被魔鬼掌控。当耶稣从远处看见那个人，走近他，释放他，他才明白自己曾经过的是怎样一种不堪的生活，也才能穿上衣服，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一种不可否认的力量

虽然这次见面是一个重大的突破，但走出黑暗并非一蹴而就。对于一个新生命来说，安东尼所处的环境可谓相当恶劣，周围充满诱惑，使他习惯性地重复以往的暴力行为。

有一次，一个老朋友受到攻击，他义薄云天想要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过信仰却提醒他远离暴力。他必须作出选择——是忠于旧的生活，还是忠于跟随基督的新生活，这个决定是一场激烈的争战。“我必须权衡拒绝暴力的代价，这已经成为我身份和名誉的重要组成部分。放弃帮派生活，在很多情况下，就意味着放弃自我保护和以往的友谊，理性上的决定是容易的，但情感上离开和我一起流血的朋友们是最难的部分。另一方面，我强烈感受到基督的呼召。光明和黑暗在同时吸引我。”

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单人牢房里，一场战斗正在进行。安东尼读到圣经中的《阿摩司书》，在这卷圣经中，上帝责备祂的百姓只在表面上相信上帝。“我感到像是有一只手从圣经中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我。”安东尼意识到自己读圣经，参加监狱教堂的聚会，但他的信仰却是虚伪的，因为除了聚会的形式之外，他的内心和行为模式都还没有改变。

“圣经好像在对我说话，我读得越多，就越战栗。我对自己的不公正和不洁的意识越来越强烈。我的灵魂开始在上帝真理的重压下屈服，上帝的圣洁暴露了我的邪恶。”安东尼上过很多次法庭，却第一次感受到站在上帝“法庭”里的恐惧。他想，或许新约会更宽容一点，于是他把圣经往后翻，却翻到了《希伯来书》，上面说“我们得知真道以后，若故意犯罪，赎罪的祭就再没有了”，那些离弃道理的人，如同把主重钉在十字架上。

这节经⽂好像⼀记重锤，虽然安东尼知道自己当时的理解未必完全正确，但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时，他确信自己在恐慌中发现了耶稣。与基督永远隔绝的恐惧驱使他进入真实的悔改，他开始在监狱里禁食祈祷，每一天跟上帝说“对不起”。在禁食的三天里，他的心沉静下来，“我以前是⼀个很难搞的⼈，我⼀直认为力量是很重要的，但耶稣却为他⼈受苦。”

“我内心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应该支持我的朋友，但我知道基督提供了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这是宽恕和仇恨之间的一场战争。”当他想到耶稣的十字架时，他跪在地上，为耶稣代替他的罪而死感谢上帝。那时，他感到在自己那间狭窄的小牢房里充满了平安和力量。“我知道自己是被爱的，我知道自己已经得到宽恕，我扑倒在地板上。之后我站起来，走到牢房的窗口，窗外是一层一层的铁丝网。忽然，我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上帝啊，看天上那片云！太神奇了！’”

对安东尼来说，这是他人生崭新的一页，一切都好像新的。“这是一种彻底的改变，之前那种无意义、虚无主义的观念，一下子颠倒过来。我看见一只小虫子爬过窗口，大声说，‘上帝啊，看这里有只小虫子！’在世界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中，我发现了耶稣，而祂使我们成为自由的人。”当他确信上帝宽恕并释放了他的那一刻，“一种不可否认的力量进入了我的生命，随之而来的是对上帝仁慈的巨大信心。那些阴暗的怀疑再也不能触动我了。”

安东尼申请打电话，他拨通了家里的号码，想要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喜乐。接电话的是弟弟，“我要跟你说⼀些事，麦克。” “什么？”“我爱你，我很爱你。”安东尼说。电话那边，麦克大声喊妈妈接电话，嘴里说道：“这还是我们认识的安东尼吗？”

耶稣总能克服它

入狱五年以后，当安东尼被假释出狱，那时的他已经换了一个人。为了逃避熟悉的环境中的诱惑，他离开苏格兰，搬到英格兰一个基督徒社区生活。之后，他回到苏格兰，在国际基督教学院(International Christian College)注册成为学生，在那里他遇到了现在的妻子安娜(Anna)。2013年，安东尼被阿伯丁大学授予了神学学位。

结婚第二年，妻子安娜被检查出脑瘤，因此无法生育。但尽管困难重重，这对夫妇现在却有了两个健康的儿子。“这是一个奇迹。我的孩子们是最伟大的见证和提醒，上帝可以在人所认为的不可能之处创造可能，越过人的软弱和罪来赐予祝福。”为了避免孩子重蹈覆辙，安东尼鼓励孩子们提防某些文化叙事，比如“生活没有意义”，“人生得意须尽欢”之类的说法，这是文化为我们编织的精巧的谎言。

安东尼说自己是一个曾被黑暗的力量掌控的人， “我承认自己的恶行带来的伤害、痛苦和不公。很可能我一生也无法弥补自己曾经造成的伤害。”由于自己从天主教神父那里听到福音，又在新教神学院受到信仰教育，安东尼希望能促进不同宗派之间的和解和接纳。除此之外，他还是监狱里的导师，他的故事为服刑的囚犯带去了希望。

凯尔(Kyle)就是一个例子。凯尔的成长环境十分混乱，爸爸是个毒贩子，凯尔14岁的时候就对毒品上瘾了，16岁时他因为在学校持刀伤人入狱18个月。在监狱他变得更加暴力。释放后不久，他开始贩毒，此后的若干年里，他一直从监狱进进出出。直到有一次，他遇到了安东尼。“他知道我的感受，也做过和我一样的事情;但当安东尼找到耶稣后，他的生活改变了。安东尼的故事让我相信了耶稣，最终我也把我的心交给了主。”

现在，安东尼的书《走出黑暗》成了颇受苏格兰监狱犯人们欢迎的阅读书目。安东尼希望鼓励他们离开犯罪的生活。“我想看到人们认识耶稣，认识神是真实的，祂关心我们。无论我们的生活多么黑暗，耶稣总能克服它。”

（本文参考了《星期日邮报》、《今日基督教》、安东尼自传《走出黑暗》等资源，一并致谢）

片尾曲：小羊诗歌《一路靠着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