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三十多岁的大体老师是死刑犯,肌体富有弹性,不禁感叹这么年轻健康却因罪而死。从未想过大体老师曾和我们一样拥有神造的尊贵灵魂。懂得尊重遗体,才懂得尊重活的生命。台湾最初劝捐对象都是基督信徒:天堂将有荣耀的复活,所以地上的躯壳可以全然奉献。
《境界》独立出品【医疗之光】
文| 众医护、医学生 采访| 秋菡
播音|Starry
编者按:
《那个静默的阳光午后》,是华人首次以大体老师为题材的纪录片,在台湾、香港播出后引起巨大回响。电影记述大体老师林太太离世后,她的亲人和解剖课师生的故事。每隔一段时间,游泳教练林惠宗都会从嘉义驾长途车至辅仁大学医学院,探望与他结婚二十三年的林太太。纵使已经生死两隔,林先生还是如同往日一般,微笑着跟太太闲话家常:“女儿跟儿子都很好,学生们会好好地对待你的……”
该纪录片获得了第四届华人纪录片大会最具国际潜力奖、ASD亚洲纪录片大会特别推荐奖、Tokyo Docs 东京纪录片大会特别推荐奖。
《境界》邀请了几位基督徒医生、护士和医学生来分享他们观看后的感受,如果你有感动,也可以给我们留言,继续编织这个对生命和死亡的话题,哭有时,笑有时,生命有时,死亡有时,不变的是,那午后阳光的静默背后,上帝对生命永恒的爱。
@青岛大学医学部 主爱的明明羊
每次跟别人说自己是学医的,聊到最后都会被问到“解剖尸体”这种话题。一开始会很兴奋地跟别人讲什么感受,后来同样的答案说得多了,也习惯了自己的学习生活。
我所遇到的第一位大体老师(医学界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是一位看上去得有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之前听说一具尸体好像要处理很长时间才能处理好,所以福尔马林的味道会既刺鼻又辣眼。但是很遗憾,我们要解剖的尸体经过福尔马林浸泡的时间应该是不太够,这导致我们上了几节课之后它又开始发霉并且伴有难闻的味道。跟老师反应,老师拿来一大瓶福尔马林,让我们用这个冲洗掉表面的霉菌再进行实验。再到后来实在不行了,老师给我们换了另一具大体老师。
新的大体老师听说是一名死刑犯。这位大约三十来岁的男性大体老师跟第一位七十岁老人不同,皮肤紧致有弹性。当时不禁感叹这个年轻人在自己的身体这么健康的时候失去生命,真的是一件特别可惜的事情。
学医之前,我可能会一脸崇高地想着将来也要捐献遗体。可是在我作为一个真正经历过解剖课的医学生来讲,捐献遗体现在还是一件真的需要认真思考的事情。我知道,因着信仰,我的肉体并不那么重要。可是想想自己死后不仅是赤裸面对一群人,尽管是一群医学生,身体还要被别人剖开,这么保守的思想是不是非常不像是一个新时代的医学生?
@中国医科大学 临床医学生 陆羽飞
这个纪录片看了好几遍,回想自己当年上解剖课,几乎从未想到过,大体老师曾经和我们一样拥有上帝所造尊贵的灵魂;从未想过,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是怀着对我们怎样的爱与期待才能做出这样的牺牲。对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更没有尊重大体老师的行为感到羞愧和后悔。
大一的时候开始上解剖课,那时候还活在“上了大学就轻松了”的幻觉里。我们学校上解剖实习的教学楼是二战之前留下的,每每走在咯咯作响的红色地板上,心中都觉得自己是电视剧里去偷盘尼西林的英雄;负0.5层的教室;从未打开过的大铁门;半个露在地面上的窗户;雷雨交加的天气射进屋子紫色的光,都比桌子上的一个个器官来得惊悚有趣。(因为大体老师不够,我们学校解剖实习课大多是用瓶装标本。)现在想来,真的后悔当初自己是那样的幼稚和虚度光阴。
现在,我已经大五,在医院里实习,是不能再回去上一次解剖课了。穿上一席白衣,努力学习去爱在疾病软弱中的患者,或许是对大体老师唯一的一种弥补方式吧!有时候很想去安慰,却不敢开口,生怕自己哪句话会刺痛患者,或者使他误解病情;有时候,面对患者一连串的问题,因为知识经验的不足,只能说一句听起来最冷漠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有时候,也会因为自己操作不规范给患者带来伤害。
尤其当伤医事件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坦白讲,我现在在走廊里看见中年男性都会不由自主地心里一抖,不免也会有对未来工作的恐惧。面对这些和想象中差距甚远的不美好,我感到很无奈,但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好好学习知识,学习临床技能,也学习去爱。并且我知道,不是靠着我自己去爱,而是那爱的源头激励我去爱。
@ 北京 周明牧师 曾任某三甲医院心脏外科主任医生
二三十年前,我读书的时候很少提及让学生尊重身体解剖这样的事情,而且心里还会有恐惧不安,会想尸体从哪里来都不知道,好像当作不好的东西。很多医学生,到现在也没有接受对生命尊重的教学,都是把它当做尸体来研究,当成一块一块地切开来学习的组织,从来没有想过这曾是一个活人,他/她的生命结束后我们也要去学习尊重。
我对台湾能够有这样的教育感到非常高兴,这方面正是我们缺少的一课,对于医学生,这课是非常重要的。后来我成为外科医生,更加知道尊重的重要性,因为是在活体上做手术。其实,有些时候我们对于活的生命也不是那么尊重。
片子里有个很特别的地方,这位先生面对妻子的大体即将被解剖,一开始还比较坦然,但当他想到许多过去的美好回忆,他的情绪就出来了……我想年轻人看到这一幕,对他们自己的人生和死亡的思考都是有很大意义的。对医学生来说,是唯一的生命教育课程。目前的医患关系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如果在生命教育方面做得更好,会帮助医生拥有比较崇高的职业道德精神。
我自己信主后,生死观有了翻转。以前在医学职业来说,生死是很平常的事。我是心脏外科医生,通常病人第一个夜晚需要度过一个难关,经历这些之后,我发现对生命的把握度,不完全在医生手上,生命好像有个掌管者。现在知道,真的是有主宰。
医学教育非常需要大体做教学工具。中国传统文化中,对身体有很多不同的讲法。一般无信仰,肯定不愿意捐献身体做解剖,另外,从个人思考,尸体也是要尊重的,被解剖不是那么舒服。但是从医学教育来说,医生要学习专业,没有尸体就会有很大的阻拦,总需要有人捐献,我认为基督徒去做,心理上和文化上的障碍容易通过。当然还要家庭的同意,不是自己说愿意就行了。如果家庭价值观一样,那就容易一点。
看了片子,一方面为这位先生的奉献感恩,而且他能坦然面对。另外他们能记录这个片子,也启发人去思考。中国也应该倡导遗体捐献,尤其有些特别的标本需要特别捐献的人,才能开展课程。
另外,圣经中讲到尸体不要划身——“不可为死人用刀划身,也不可在身上刺花纹。我是耶和华。”(利未记 19:28 和合本),这可能成为基督徒接受大体被解剖的障碍。但圣经中所讲的划身是异教的仪式,医学标本是用于学习、做有价值的事情,不是为了划身而划身,这是不一样的。当然也有人担心身体完整与否,复活时候怎么样……但其实所有人最后都只剩下骨头了。以前是土葬,现在是火化成灰,即使土葬也是化为泥土,都要归为尘土。身体死了就是无用了,捐献还能给人类有点贡献,也让生命更有意义。
@厦门大学医学院 临床医学生 黄加财
我本科上的解剖课和纪录片中展现的状态有很大差距,第一就是我们对这件事,对人的身体都缺乏足够的尊重。对于医学生来说,懂得尊重遗体,将来就会更懂得尊重活体的生命,这方面我自己也觉得做得很不够。我渴望在职场活出信仰,让病患看到基督徒医生不一样的生命,这也是非常荣耀神的事情,但目前我的品格和生命都还没达到这一步。
前几天早晨灵修,看到福音书中耶稣医治大麻风病人的故事,在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情况下,祂不仅医治,而且亲自用手触摸病人的患处,给大麻风病人以身体和心灵的医治。当时很受感动,没想到在当天的临床实习中就被检验。老师突然让我去给一个炎性乳腺癌的病人换药。她的情况十分严重,伤口触目惊心化脓腐烂,而且一股很浓的臭味,我内心其实是抗拒的,但还是硬着头皮,带着口罩、手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拿着一把镊子轻手轻脚地去给她消毒。结果老师看到就不太高兴,自己上手换药而且训我,你这样要换到什么时候?晚上回家特别羞愧,想到自己早上刚刚感动于耶稣如何怜悯病人,但当上帝把如此软弱的病人摆在我面前,我不仅没有怜悯,反而是抗拒、轻看她,不愿意帮助她……
过了几天,我又遇上给这位病人换药的机会,这次我没有再抗拒,我很认真地打开她的伤口,突然觉得腐烂的伤口没那么可怕了,不是想着保护自己,而是想到这位病患的痛楚,作为一位女性,得了这样的重病,乳房腐烂成这样子,该是多么难过。如果她真的知道之前我内心的排斥,那么对她来讲绝对是另一种的伤害……感谢主,透过这件小事让我认识到自己的亏欠,没有用祂的眼光去看待祂所创造的人体是何等宝贵。
说回纪录片,老师借着解剖课来对学生进行的死亡教育,是我自己在医学学习中很缺乏的体验。每个人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所以如何以正确的态度面对死亡这件事应该是很重要才对!但是有许多老师教导我们在这个世界如何做这做那,却没有人教导我们如何看待生命的终结,死亡的究竟意味着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大家活在这世界上好像永远都不会死,直到有一天死亡突然临到,我们才发现它如此恐怖,以至于根本担当不起死亡带来的那种隔绝的痛苦。所以说,看似简单的解剖课,若是能有好的安排,能带给学生很多祝福。
@骨科医生 钱大卫
看了这个纪录片,心里挺受触动的,一方面特感谢那些遗体捐献者,又一次促使我思考生死问题,同时又对他们有些愧疚之情,因为我在大学期间没有刻苦钻研医学,毕业工作3年后才慢慢开始努力补习不少基础知识,深感自己有幸成为医生。在大学期间我解剖过不少尸体,刚接触解剖的时候,记得基本上都是福尔马林的味道,看着那些以物质形式呈现的躯体,使我更多去思考灵魂的问题,想到末后的复活,便感慨神是何等的奇妙和伟大。因为在工作中接触生死的案例多了,有时候就感觉变得麻木了,每当接触到那些在死亡边缘挣扎,对生命失去盼望的病人,自己却没有勇气向他们诉说主耶稣基督的福音时,良心会受到责备,愿神怜悯我。
@武汉协和 肝胆外科 翟医生
我自己虽然是医生,但对捐赠大体有一种排斥感,原因就是当年我在医学院上课的时候看到同学们,包括我自己,对大体解剖的不珍惜的粗暴态度,让我觉得即便捐出自己的身体,可能也不会被感恩,不会被尊重地对待。的确如纪录片中老师所说的,“如果不明白大体解剖的意义,对人的身体不尊重的话,那么我们和菜市场买肉切肉的人没什么分别。” 说到底,这还是对待生命创造的一种敬畏和感恩的缺失。
纪录片片尾有医学生在解剖课之前短短的宣告,这段祷辞令我十分感动,因为这个就提醒医学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同时唤醒大家对造物主的敬畏,如果在中国也能有这样美好的教导,有医学生们这样的尊重和感恩,我想我也会愿意参与大体捐赠。
@台湾 施富金老师 曾任台湾阳明大学护理学院教授兼院长、所长、系主任
20年前,台湾开始推行全民生命伦理教育,在大学里生命伦理课程被列为必修通识课,差不多同时期,医疗机构也对民众进行器官捐赠和大体捐赠的启蒙宣传。台湾的宗教信仰活动十分热络,基于各个信仰对人体和生命的不同看法,最初医院劝捐的对象都是基督徒或天主教徒,因为在我们的信仰背景当中,将来在天堂会有一个荣耀的复活,我们都有新的身体,所以地上的躯壳就可以全然奉献了。
台湾早期很难找到捐赠者, 医疗人员本身也质疑劝捐大体意义,不敢与家属提及,深怕被认为无情,或对死者不敬。初期由基督徒医护人员为主,尝试向同事及病人家属解说,慢慢开始….
20年过去,如今无论是医院成功接收捐赠器官和大体的案例大大增加,同时民众对于生命以及死亡的理解也都更加深刻和丰富。具体到医学院的解剖课教学,大家对大体老师的尊重态度,一般会默哀和诵读感谢辞,我想这些惯例安排是与这么多年生命伦理教育成果分不开的。但,值得注意的是,仪式本身并不能令人对生死有深刻思考,学生是否在解剖课上来一场生命教育主要还是看那位老师是否有足够的底气和心志。
纪录片的故事被拍出来当然要有它所要表达的东西,但台湾医学院的解剖学老师们并非都像短片中所呈现出来的如此有巧思。事实上,就我所接触的,能这样去安排课堂的老师大部分都是基督徒。没有信仰的老师,一般也没有底气去和学生深入讨论这个话题,更没有心志让学生了解死亡的意义,因为这并不是他们教学大纲中规定的内容,况且是个费时费力的安排,要与医院配合,也会产生一定的费用。比如你讲了尊重身体,尊重器官,却讲不出我们为什么要尊重,这有什么意义呢?你讲认识死亡,却讲不出死后灵魂归向何处,也同样困惑。因为不明白身体是上帝奇妙的创造,也不相信上帝对我们的生死都有美好的安排,这些话题是不相信的人没有办法触碰的。
客观来说,大体捐赠都是在医院进行,负责联络家属劝捐的也都是我们的(临床)护士,大体被运往医学院后,其家属一般都被安排接受哀伤辅导,医学院的老师没有家属的联络方式,也不会鼓励他们继续去看望大体,或者得知大体何时被使用,因为这些对家属的哀伤后心理辅导是十分不利的,所以像短片中这位先生的案例很特别,我身边接触能够这样做的也都是基督徒,而他们这样做的动机都是为了做生命见证。比如我认识有做基础医学教育的主内老师,他就会主动和我们医院联络,希望收集大体老师的生命故事,或是联络家属为学生做见证分享,告诉他们为什么他可以在生前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的信仰令他可以选择有意义的方式。
另外,台湾的教会也和医院合作一起长期服侍这些器官捐赠和大体捐赠的家庭,比如成立各种捐赠支持团体,清明节或是其他日子让所有捐赠过的逝者家属们一起来参与纪念活动,彼此安慰勉励。如果弟兄姊妹参与捐赠,教会也会负责安排十分尊荣的追思礼拜,让大家明白这样的选择是神所喜悦的,是全然的摆上。
片尾曲:新心音乐《真爱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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