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与赞美诗

《境界》独立出品【小小说】

文|一勤

他叫王正强，是个盲人，来北京为乞讨。听说这儿能赚不少钱，便跟着一个瘸腿的老乡过来了。

他三十岁了，模样一般，一双眼睛乍看去跟正常人一样，眼球很黑，只是没有神，又总是往上翻，仿佛在找人似的。他俩租了一间八九平米的地下室，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一张高低床，算是他们在北京的家。

他老乡李喜跟他说，到时一起出去，装作兄弟俩，因为这样更让人觉得可怜。头一次来到地铁里，那喧闹和拥挤让他紧张又恐惧。这么多年都在农村，耳边传来的是只言片语的说话声，更多的是鸟叫和犬吠，忽然的两耳灌满了嘈杂，夹杂着地铁开动的呼啸，他一直颤抖，紧紧抓着老乡的胳膊。

他不好意思伸手，更不敢开口，脸上火辣的热。听老乡一直说着“可怜可怜我们兄弟俩……”，越加无地自容。那天回去后，他们确实讨了三十多块钱，李喜虽然怨他不敢开口，还是分了十块给他。

这之后的几天里，他依然不敢开口，再接老乡分给他的钱也觉得羞愧。他要放弃了。

那天他又空手出了地铁，正要跟老乡说，不料李喜先说：“他们可真有法儿，我想到怎么着了！你嫌是要饭张不开口，唱歌不就行了吗？大家听了你唱的，觉得好听给你

钱，这就是卖艺了！你看他们有的是拿音响在放，咱们先不买那玩艺儿。你唱的好，这样更容易感动人！”

他听了有些不知所以，茫然地点头。

老乡特意为他选了一首很悲凉的歌，叫“四季流浪”。第一天“卖唱”时，他唱的结结巴巴，因为紧张，总是气不足。他坚持着，唱的口干舌燥，喉咙哑的直走音。然而，效果很好，那天他们要的钱是平时的两倍，足足有一百二十块。

回到住处，李喜开心的不行，坐不住，扶着高低床反复说着“咱们就要发了！”又学着正强的调调唱“春季流浪的人归来……”摇晃正强，半疯似的笑着。

正强这天也很高兴，因一点自豪，终于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想着他湿了眼睛，忙摸着墨镜戴上，把头扭向另一边。

打这天，正强卖起了唱，一天天下来，越唱越好，甚至越来越动情，要来的钱也越来越多。这些天里，他心情很好，每天错过上下班的高峰期进地铁里，好像正常人上班似的，许多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好了，好的和身边人一样。

直到有一天，他正动情地唱，听到身边有人说一句“骗子，假瞎子”，他当时就唱不出声来。打那天，他有些不愿去了，为了吃饭也不得不去，然而唱的不再动情，要到的钱也逐渐少了。

这天，正强借口说嗓子疼没去，李喜闲不住，自个儿出去了，剩下他一个人在昏暗的地下室，坐在床头发呆。忽然的耳边静了，他倒十分不适应，一阵阵的发慌，偶尔的一声关门都让他心头一紧。

他想家了，轻声唱着那首歌：“秋季流浪的人归来，大雁它飞成排，眼望处处五谷香，难把头来抬……”

唱着，他哭了。

忽然一阵闷钝的下楼声，他听了出来，是李喜，赶紧擦着泪水，摸着带上墨镜。

李喜进门，又是一阵兴奋的声儿，说：“正强，我找到一个新法儿。”

“什么法儿？”他礼貌地问。

“你听这个！”

李喜拿出手机，摁一会儿，一首歌曲放出来，正强听着心头一软，觉得那歌儿好美，已经唱完了，他还在回味。

李喜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这首歌？”

“很好听。”

李喜满脸都是笑，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着，坐到正强一边说：“你知道我怎么发现这首歌的吗？这天我去地铁里，看到一个没腿的家伙拄着拐，拿着个小录音机一直放这首歌。我就悄悄跟在他后面，你猜怎么着？给钱的很多！你说咱们唱的比这首歌难听吗？我不觉得，怎么那些人听了这个就爱给钱呢？”

“可能人家唱的好听吧。”

“不是！”

“那为什么？”

“你听我说啊，后来我瞅他出地铁休息了，就跟上去问他，那录音机从哪买的，那小子太滑不告诉我。我就又问他那是首什么歌，他才勉强告诉我是首赞美诗。我再问他就不说了，我等他进地铁后，又跟他在后面，偷偷地录了下来。我想好了，他不是不告诉我从哪买的吗？我录下来，让你学会不就行了？来，你再听听。”

李喜说着又放一遍，正强细细听着：

这世界有个千年不变道理,

那就是耶稣爱你。

在世上没有任何的逼迫患难,

能使我们与神的爱隔绝。

…

听着，正强湿了眼睛，为一阵莫名的感动。

后来，正强学会了这首歌，再去地铁里乞讨时，果然要的很多，足足是以前的一倍。这不仅让正强，也让李喜一惊。他俩都惊奇，这到底是首什么歌？

接下来几天的收入，远超过他们的预期。后来，他们又遇到了那个断腿的乞丐，是正强先听到的那首歌，停了下来，李喜顺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了那个乞丐。

李喜见那个断腿的乞丐要下车，拉着正强赶紧跟上去，瞅没人时，拦住那个断腿的乞丐，说：“兄弟，又见面了，这个你拿着！”

李喜塞给他二十块钱，那乞丐本不愿理他，见有钱塞来乐意收着，不像上次那么排斥。

李喜和颜悦色地问：“兄弟，你放的这首歌是什么来头啊？”

“你们不是也会唱吗？”那乞丐看正强一眼。

“我们跟人学的，也是好奇，你跟我说说？”

那乞丐收了人家的钱，也只好说：“这是首基督教的歌，别的我也不知道。”

那乞丐丢下这句话，不管李喜再怎么套话就是不肯说。李喜只好作罢。好歹问到了一句，之后李喜找着机会便问人啥是基督教的歌，从哪可以学？后来终于有人给他指了一个地儿。

那天，李喜特意休息一天，带正强来到一个小区。那是个普通的住宅区，正强跟着李喜拐进去后，耳边忽然静了下来。

李喜看着手心写下的地址，找到一处单元楼下，面对着紧闭的门禁犯难了，“这怎么进去啊？”

李喜糊乱摆弄着门禁一边的数字按钮，正强指着上面说：“你听！”

李喜抬头望，两人一齐听着楼上传来的歌声，都静了。

片时，李喜说：“应该就是这个，他们估计已经开始了，正好下面也能听到，没必要进去了。”

李喜拉着正强来到楼底下，两人坐下，一个开心地录，一个静静地听，只听上面唱着：

“这里有神的同在哦，这里有神的言语……人生像黑暗内沉睡，人生像断鸢经风吹……曾有一双手，叫盲者重明，生命见光焕然一新；他慈爱的手，常抚慰着我，领我走向光明……”

直到开始传来说话声，李喜满足地关了手机，拉着正强站起来说：“大大超出我的预想，一下录了四首，这下你有的学了！”

李喜拉着正强走了。正强不时回头望，回望的泪眼似看到了什么。

很快，正强把新听到的四首歌全学会了，在地铁里轮流着唱，他们的收入也果然越来越多。

后来他们起了争执，起因是正强还想去那个小区里学歌，可李喜认为够了，不想再浪费时间。

正强一连说了几次，李喜都不同意，他急了，便不再唱。李喜虽老大不愿意，还是把正强带了过去。来到那个单元楼下后，李喜扔下一句“我十点来接你”走了。

正强又坐在楼下，听着，刚一句眼里便浸了泪。

歌曲已唱完，他还在听，似是从天上来的声音，说着：“神爱世人，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是本无罪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我们却以为他受责罚，被神击打苦待了。哪知他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因他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他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我们都如羊走迷……”

正强听得呆了，恍然明白了这些天来他唱的是什么，一阵阵感动上涌，他哽咽吞声。

直到上面静了，正强又坐了很久，起身走了，仿佛眼前有一束光带着他，是一种异样的平安。他路上一直流泪。

后来，他回家了。回去后，亲人朋友都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特别是他眼中有了神采，以至于人们总以为他能看见了。然而，他确实看见了，那种带笑的，仿佛看到很远的注目，最让人记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