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称呼地上的人为父

导读：师父师父，既不要好为人师，也不要认贼作父。有凶恶残暴的豺狼进入我们中间，看到我们缺乏好父亲的榜样所带来的心理空洞，就使用父亲的称呼支配、辖制、利用我们。天父的存在，让人间的一切权柄被相对化。我们不必再用无条件的服从，去换取有条件的爱；不必出让父亲的名分，换取对方承诺的安全和利益。

《境界》独立出品 【主编连线】

文 | 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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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父亲节，先祝各位父亲节日快乐，也包括我自己。机会难得，理直气壮地祝自己快乐！

今天的题目是“不要称呼地上的人为父”。这句话是圣经《马太福音》（新译本）23:9记载的神的话。乍听起来，好像基督教这个信仰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不讲常理啊，好像鼓励大家都去做叛逆青年、叛逆中年，一起离家出走？

困惑的爱

不知道你们怎么样，我小时候真的动过离家出走的念头，而且付出了行动，所以记忆深刻。当时是晚饭，我们家最喜欢在饭桌上管教孩子，因为方便双方出席，孩子功课再忙、父母工作再忙，饭总要吃的，谁也逃不掉。被我爸肢体加言语、双管齐下一通教育，我身体和心灵一起疼痛，一赌气跑出门，藏在路边砖墙的夹缝里。

天黑了，又饿又冷，心想离家出走也得吃饱最后一顿啊，这样可以撑久一点。就偷偷溜回家，我正吃呢，被邻居发现了。他们赶紧找回正在外面到处喊我的父母。还好我还没吃完，他们就回来了。其实这也是我心里希望的，人在砖墙后面站一个小时，就知道离开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下一顿不知道在哪吃，生命有威胁啊，所以心里给自己一个台阶，用一个理由让他们找到我。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玩过这个游戏，因为玩不起。后来有一天在朋友圈看到一句话，年轻时我们想要为了理想死去，但一个男人真正成熟的标志，是肯为了理想忍耐着活下去。哎呀我好感动，很有一种默默努力多年终于遇到知音的感觉。

也不怪我爸会动手，我小时候太淘气。这是他表达爱和重视的方式吧。有一次，肯定我又犯错了，被一通暴改。台风过境之后，爸爸和我走在院子里的那条小路上，他非常温和地对我说：“你和妹妹不一样，为什么打你不打她？因为你是男孩，爸爸对你严格要求是为你好。”然后还说了一些表达希望的话，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后来我第一次接触到“困惑”这个词，立马就浮现起这幕场景。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困惑。我甚至感到他身上那一刻有那么一点慈祥，但为什么一定要是“那么痛的领悟”呢？我太困惑了，为什么爱一定要伴随着痛，彩虹总要出现在风雨后，为什么要这样？

我心里最早对男女平等的朴素理解，不是我和妹妹都不应该被打，而是我们如果犯错了应该一起挨打。为什么挨打的总是我？中国人就是这样对吧，起点有点低，很多时候争取的只是一个同等被打的权利。做父母的可能没有留意，太多扭曲就这样在成长过程中种在孩子心里，成为他们后来与人相处、进入职场、接受新观念包括信仰的时候需要克服的障碍。

后来看到有人振臂高呼，要公平要平等要维权，我觉得挺好的，应该呼吁，可是联想到自己，对公平公义的追求在潜意识里也可能是出于想让别人和自己一样惨，这样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三十多岁接触到基督教里的一个说法，人人都有罪，没有谁是张义士、王大善人。我立马觉得这才是真话和实话。没有人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拒绝批评和反省，我们反对的事物不能自动把自己洗白。前些年知识分子、社会精英给中国社会开药方，缺乏诚信啊、信仰缺失啊，社会需要信仰，别人需要信仰，但我不需要，谁说我是罪人我跟谁急。

其实基督教里罪人的意思不是一定要关进监狱那种，在日常生活中是指人心里的阴暗面、自私啊骄傲啊嫉妒啊，想让我爸在妹妹欠缴功课的时候也以同等强度打她一顿啊，这些都要处理，要不然像垃圾一样积在心里发酵，时间长了会发霉会招苍蝇，让我们看起来不那么容光焕发、道貌岸然。秦始皇固然专制残暴，可是很多人在家里，对待那些衣食住行都依赖我们、毫无反击能力的人，我们觉得足够安全、不需要付代价的时候，那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其实我家也没那么惨了，毕竟每次挨打都是有理由的，逢错必打，虽远必诛，不打不是中国人。沈颖辅导过一个年轻人，名校高学历，他说自己睡着了，半夜老爸回家会突然直接冲进他的房间，把他从床上拎起来就打。啥也不说，打完自己就去睡了，留下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哭。那时候他思考的问题一定比我的深刻，他问的是：打你需要理由吗？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还迷糊着呢，是睡得太沉发的一个噩梦吗，还是这个男孩就活在一个醒着的噩梦里？

一个女孩是《境界》的读者，匿名把自己的故事发给我们发表出来，她遭遇亲生父亲的性侵。多年在天父的爱和丈夫的呵护、陪伴里才得到痊愈。这就是地上的真相、罪的真相。

基督教里有一个词，就是恩典。基督徒很喜欢挂在嘴边。什么是恩典？就是你真的犯错了，该打，但却没有被打，该受的惩罚给你免了；再就是你不该得的好处却得到了，本来今天轮不到你吃蛋糕，桌子上却摆着一个随便你吃。中国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是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我做了什么，何德何能，遇到这么大的便宜？我们原来的生活里很难找到恩典的痕迹。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到18岁，我在重点大学里选了一所离家最远的，坐着绿皮火车咣当当咣当当60多小时，终于可以很安全很体面的离家出走了。毕业后我先去了北京工作。单位热心的阿姨介绍女朋友，我全部婉拒了，因为我对婚姻没有信心，而且我不想要孩子。我没有把握能做好一个父亲，因为觉得做父亲的责任太大了，如果我让我的孩子这么痛苦，我还不如不要孩子。这一切背后，是因为我隐隐地发现，我像我的父亲，我像那个我曾经发誓绝不要成为的人。

认谁作父？

现在我有两个孩子，我很爱他们。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克服了恐惧。先是信主了，然后结婚了，再就有了孩子。回头想，基督教对我很大的一个吸引力：神是我们在天上的父，这个父亲满有恩典和怜悯，既有威严能力，又温柔慈爱，而且还很公平。他这么牛，牛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不允许别人犯错，但是当他的格局够大，当他是创造世界的那一位，他允许我犯错，只要我承认错误，他就原谅我，给我无数次重新开始的机会，甚至可以藉着我的错误给我开一条新路出来，他相信我，鼓励我，在背后支持我。这也太稀有了，闻所未闻。这不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吗？

何止我在找，是我们一直在找啊！罗大佑有首老歌《亚细亚孤儿》，歌里唱到“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道理？”一个苍老的嗓音，依然在唱着小男孩一样的受伤、委屈和困惑。

华人近代百年以来，我们曾经找到苏联、美国、英国，希望他们挺我们、保护我们，可是大哥、老板、领袖，这些人遇到危险或利益，很可能就抛下你。做父母的，哪能随便放弃孩子呢？圣经里一句话很感动：“虽然我的父母离弃我，耶和华却收留我。”

今天题目里这句话，“不要称呼地上的人为父”，其实圣经不是让我们不孝顺不尊敬长辈，不是要我们打破人伦关系。从上下文看，这话不是对家庭成员讲的，不是在谈论父子父女关系。而是提醒我们，人都有问题，大家都是寻找老师的学生，寻找完美父亲的孩子；师父师父，既不要好为人师，互相戴高帽，追求彼此荣耀；也不要认贼作父，不要随便认爹、引狼入室。

以前在犹太人中间那些文士法利赛人觉得自己是大师，就打造自己父亲般的权威，把难担的担子放在别人的肩上。当年这些犹太精英们喜欢玩的游戏，改头换面做个升级版，今天同样许多人还在玩，有多少“父母官”鱼肉百姓，有多少“属灵的父亲”在信仰领域里犯罪跌倒，虐待跟随者？

“不要称呼地上的人为父”，圣经清楚地提醒我们，有凶恶残暴的豺狼进入我们中间，看到我们缺乏好父亲的榜样所带来的心理的空洞，就使用父亲的称呼却要辖制我们、利用我们，证明他们对我们有统治的权力，他们予取予夺，不允许任何反对，否则我们就是大逆不道、违背天理伦常，他们窃取天父的荣耀和权柄而自居，把自己当作作威作福的神明。

以扫不过是出卖了长子的名分，后来的很多人却出让父亲的名分。后晋的石敬瑭，靠外援成为开国皇帝，称自己是契丹人的儿皇帝，谁给我粮草、谁给我武器，我就跟谁走。从古至今，中国历史上这样的事情还少吗？华人传统文化里糟粕的东西，比如君臣如父子，把国和家搅合在一起，爱民如子，家里嘛，就不能讲理，得讲感情，讲长幼尊卑。

还有一种更隐蔽的认爹方式，就是把很多事情后面都加上一个主义。民族是好的，可以爱的，但加上主义，民族主义，就不允许讨论对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民族的就绝对正确，就成了爹了。科学是好的，造福人类的，科学的精神是鼓励怀疑与探索，当科学成了科学主义，它就不容怀疑，打压一切感性、艺术、信仰，就成了我们必须顺服的爹。从这个角度重读胡适当年说的“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可能也是提醒民国的中国人多为国家干实事，别到处认爹，不要乱拿人家的卢布和美元。

即使我们非常珍视的自由，加上主义之后也面目可疑。圣经鼓励人争取自由，以色列人被埃及法老以国家安全为名当作奴隶剥削欺压，别说言论自由了，连生儿子的自由都没有，长子都要杀掉，神几次三番地说“容我的百姓去，好事奉我”。你发现没有，圣经里的自由不是自由主义，自由并不是不容辩驳的最高价值，人获得自由之后要事奉神，不是拿自由当爹，而是认神为父，只有一位是你们的父，就是在天上的父。

我接触过非常有问题的环境，各种表面客气、背后论断、滥用权柄、党同伐异，我们可能都不陌生。这样的环境里也有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非常优秀成功的聪明人，他们既不是主要为恶的人，也不是帮凶，可以说良心未泯，他也知道组织文化有问题，他自己就是做企业的，这些套路他都懂。你问他为什么不离开，他说，父母有问题，但我们把教会当作家，做儿女的也不好离开啊；职场可以跳槽，但儿女不能换父母啊！好像很有道理是吧？今天这句经文就是给这些值得同情的弟兄姊妹解套的，神告诫我们，不要随便把地上的任何组织和领袖当作父亲无条件地跟随。

当然这不全是领袖的问题。一方面民众到处认老师认父亲，出让自己的权利和责任去换对方承诺的安全和利益；另一方面神不断允许领袖的丑闻被曝光。“靠墙墙倒，靠树树亡”，拜偶像的人和偶像从来都是绑在一起落入不幸的结局，古代以色列的先知就一直在提醒这件事。

地上不完美的父亲有一个就够了，顶多再加一个岳父。对肉身的父亲，自己的爸爸自己爱，我们能爱好一个可能就要花费毕生的功力了。圣经要我们“孝敬父母”，而且这个过程不单是为了父母的益处，十诫里面有应许，这可以让我们自己得福甚至长寿。但我们不要再给自己找爹，我们自己找来的，神不会替我们负责。

一同仰望

信主后，当我真实的感受到天父的爱的那一刻，我忽然醒悟了，我的父亲也可怜啊，甚至比我还可怜。他也在寻找一个完美的父亲啊。他来自农村，母亲去世得早，十几岁当兵到部队，在人民军队里度过自己的青春期、结婚生子、直到中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折磨人的。他有什么资源可以学习？学毛选，他可以整段背下来；学雷锋，雷锋也讲了不少道理，可是没有一句可以教他怎么当一个父亲的。雷锋日记里写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可怎么对待父亲，没有，因为雷锋是孤儿；怎么对待儿子，没有，因为还没结婚雷锋就因公殉职了。

我希望父亲也能认识天上这位父亲。我恨不得跟他说，就是因为这个天父，你儿子我才肯生儿子，你才有了孙子，现在我们都是他的儿子。辈分有点乱。后来爸爸真的是在去美国陪我们坐月子的时候信的主。虽然我们任何人说他一句他都会跳，但来到神面前，他愿意承认自己身上有很多问题，他自己搞不定自己。

他回国后，我在美国每周给他一个电话，和他一起祷告。有一次我和他聊到，我的儿子你的孙子可爱的时候是真可爱，闹的时候也是真闹。早晨怎么都不肯出门，穿袜子一通哭，穿鞋又一通哭，我忍不住打了他的屁股。很后悔，我很想做一个好父亲，却不知道怎么做，求神把爱放到我的里面，用神给我的爱来爱我的孩子。然后轮到他祷告，他在电话里小声说：求神原谅他，他以前不懂这些，管教孩子方面犯过很多错，没有耐心。放下电话，我坐在地毯上哭了好一会儿，沈颖也陪我一起哭，儿子在我们身边爬来爬去。

我的父亲并不因为信了主就成了完美的父亲，我也不因为读了神学院就能教好我的孩子。父职原来不是一种权力，而是今天的经文后面接着说的“你们中间谁为大，谁就要作你们的仆人”，家庭的带领者也好，组织的领袖也好，都需要怀着谦卑服事的心，不要以为父亲是一个类似局长、总裁一样附带很多特权的头衔，屁股一旦坐上C位就下不来了。

天父的存在，让人间的一切权柄被相对化。我们不必再用无条件的服从，去换取有条件的爱。没有任何人，能被托付绝对的权力而不出问题，权力的试探是最危险的试探，更何况还有那种“打你不需要理由”的父亲存在。在天父面前，我们一家三代男人都是主里的兄弟，不是年龄大的就一定更有理更属灵，不是年幼的就被忽视被轻看；神的爱，让我们一家三代男人可以有正常的尊重、健康地沟通，可以互相道歉，互相代祷。

地上所有人类，不论辈分、身份，不过都是人。天上的父与地上的父亲绝不相同，地上父亲的形象的确会影响我们对天父的爱的想象和理解，但却无法减损天父分毫的爱，神的爱不被任何人的经验所限制。因此我们既正视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又要确信天上那位父亲的爱超越这一切，也足以补足和成全这一切。

每个人都难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如果你伤害了别人，就向神认罪；如果别人伤害了你，就求神帮助你原谅对方。谁还没做过几件需要被原谅的事呢，神说，你们如果不原谅别人，天父就不原谅你们。原谅就是从心里的牢房里把我们恨的人释放出来。认自己的罪，饶恕别人的罪，有了这两条，我们心里才有平安。

圣经里有个故事，约瑟被他的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卖到埃及为奴，后来约瑟对他的兄长们说：从前你们的意思是要害我，但神的意思原是好的。如果约瑟不被卖到埃及，当家乡遇到大饥荒的时候，他就没办法挽救整个家族的生命。

至于我，我感谢我的爸爸，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会很担心不知道自己在父亲节讲点什么好，而且父亲节年年有，明年可能我还要站在这里，他让我成为一个对这个话题总觉得有话说的人。也感谢我的儿子和女儿，他们俩让我成为父亲，他们那么愿意原谅我，好像比我更愿意原谅我的父亲。

今天神为什么带你来到目前的环境？是要给你一个机会认识天父的爱吗？或者像神带领约瑟去到埃及，让你得痊愈之后回头祝福你的家人？有时我们离开地上的家乡，神却带我们走进祂的家里。被天父的爱所充满，我们才得以与真实的父亲真实地相遇，没有幻想，不再逃避，我注定无法实现他的理想，他终究难以满足我的期望，这实属正常，我们不必失望后转头再去认地上的任何人或组织为父，因为我们已经长大，可以一同站立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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