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为何只有他们能从邪教出坑?

多年来,为何只有他们能从邪教出坑?

导读:这个世界最大的邪教组织之一曾拥有数百万会众和自己的电视、广播及出版公司;领袖乘私人飞机与各国元首会谈,要求会众高度忠诚,污名化每个敢于质疑或离开的人。然而,改变却在创会领袖离世后发生。 “历史上从没有一个异端如此彻底地归正。”《今日基督教》杂志如此评论。

《境界》独立出品【信仰反思】
文│择光
播音│Starry

“在我们心中,警察,就连美国总统都没权力管我们。沃伦·杰夫斯就是我们的总统、我们的先知,你怎能让人凌驾于上帝之上?”在Netflix于6月8日最新上线的纪录片《乖乖听话:邪教里的祷告与服从》里,一位被“耶稣基督后期圣徒原教旨教会”(FLDS)成功洗脑的年轻女性讲述着自己甘愿被虐待的原因。

沃伦·杰夫斯(Warren Jeffs)是这个庞大的邪教组织的领袖,教派的创立者是他的父亲。1986年该教派离开摩门教自立门户,恢复了摩门教“一夫多妻”的教义。当2008年被美国联邦调查局突袭时,该组织性虐待、身心虐待的丑闻才被公诸于世。沃伦·杰夫斯与至少78位女性结婚,其中24位尚未成年。

2011年,他被判处终身监禁外加20年。《乖乖听话》即是对这一组织的深度调查,其中包含了此前从未曝光的一些资料画面,探究邪教组织运转的真相,以及为何人们一旦被邪教洗脑就难以挣脱的原因。

另一个与美国邪教组织有关的故事,起点同样是1986年,特卡奇(Joseph W. Tkach)继任当时世界最大的邪教组织之一“普世上帝教会”(Worldwide Church of God,简称WCG)领袖,但最终他却带领该组织重回正统。该教派最高峰时全球拥有数百万会众。

约瑟夫·特卡奇

“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基督教异端教派如此彻底地转向正统基督信仰。”《今日基督教》杂志如此评论这次历史性的转变。

困在黑白迷宫中无处可逃

“普世上帝教会” 是一个持原教旨主义的教派。创办者阿姆斯特朗(Herbert W. Armstrong)是一个在大萧条时期失业的广告人。1920年代,他认识了耶稣基督,并通过阅读《圣经》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教义。1930年代,他创办广播和杂志,用当时这些新媒体方式广泛传播他的新发现。

到1950-60年代,阿姆斯特朗的广播节目在北美、拉美、澳洲、非洲、英国等地已经有大量听众。他本人也摇身一变成为一家成功的“跨国宗教公司”的CEO,经营着国际广播、电视和出版公司,拥有三所大学,乘坐私人飞机全球穿梭,与各国元首会谈。1979年,这位非官方的“世界和平大使”曾经飞赴北京,与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谭震林会面。对一个失意的广告文案者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成功的翻转了。

不过,很多曾在该教派长大的人逐渐感受到它的邪教特质。国际宗教研究协会(ICSA)执行理事兰格尼(Michael D. Langone)博士的研究认为,邪教群体通常具有以下特征:领袖无可置疑的权威;怀疑权威会受到惩罚;成员被规定如何思考、行动和感受,包括该穿什么,该住在哪,该嫁给谁;将自己的群体视为担负拯救全人类的特殊使命,将领袖视为承担这一使命的关键人物;有一种“我们vs他们”的心态;领袖利用羞愧和负罪感影响或控制成员;要求成员切断与家人和朋友的联系,或者从根本上改变成员加入之前的人生方向和角色;群体专注于引进新成员和赚钱;当你离开时,会害怕来自他人的攻击。

上述特征在普世上帝教会中多有体现。阿姆斯特朗认为自己的教派是近两千年以来唯一真正的上帝的教会,他本人拥有上帝末世使徒至高无上的权威,挑战他权威的人很可能会被开除;他热衷于对末世灾难的预言,拒绝三位一体的教义,拒绝相信耶稣是上帝。

弗莱娅·布朗(Fleur Brown)从小在该教派长大,她回忆说:“小时候,我认为我永远不会有时间完成高中学业、结婚或有自己的孩子。我们距离全球饥荒、瘟疫和第三次世界大战总是只有一两年的时间。到时候,我们这些‘选民’会被带到中东的一个‘安全的地方’呆三年半的时间,直到耶稣基督再来。” 弗莱娅发现, “他们侵占你所有的时间,不鼓励你在教派之外与家人、朋友呆在一起,禁止你与外人分享教内的秘密。一旦你加入,他们就不再允许质疑。”通常,邪教包装得都很漂亮,它为女性提供了情感安慰、安全感和内在支持,而为男性提供了地位、纪律和确定性。不过,人们为此要付出的是对领袖和教派绝对的忠诚。

阿姆斯特朗声称人可以通过遵守律法而变成上帝,因此,他关注《旧约》的条例,特别看重旧约的节日和安息日,将不遵守礼拜六为安息日的教会称为假教会,将圣诞节、复活节视为异教节日;会友要将自己收入的30%缴纳给教会。他巨细无遗地规定者会友的行为,使教会陷入高度的律法主义——教会成员不允许投票、参军、再婚、就医、化妆、甚至不允许庆祝生日,若不这样做,就是假信徒。

由于被禁止与群体之外的人约会,弗莱娅总是梦见自己与哥哥结婚,也常常做一个噩梦——她被困在黑白迷宫中,无处可逃。

“我们是牧者,不是警察”

普世上帝教会的转变始于阿姆斯特朗的离世,教会的领导权被转移给特卡奇(Joseph W. Tkach)。特卡奇生于1927年,曾在二战中服役。退役之后,他的家人开始听阿姆斯特朗的广播。起初特卡奇对此不以为意,直到他得了严重的胃溃疡。妻子告诉他,如果他让普世上帝教会的牧师膏抹他,就能得医治。他不以为然,却同意试一下,结果竟然痊愈了。这次戏剧性的事件让他对阿姆斯特朗的教会积极起来,开始积极参与各种活动。

1979年,加州司法部门指控普世上帝教会涉嫌财务违法行为,不过到了1980年,加州州长签署参议院法案,将所有指控驳回。在整个事件中,特卡奇有效地召集了南加州的教派成员采取行动应对,因此吸引了阿姆斯特朗的注意。此后他在教会的地位逐渐升高,成为阿姆斯特朗的属灵门徒和重要同工。

阿姆斯特朗塑造了一种控制-命令式的领导风格,相比之下特卡奇却柔和很多。早在他接手该教派之前,就以“寡妇的长老”之名被人称道。他随时准备好探访病人,为人祷告,在会友眼中,他是有怜悯心的牧者。特卡奇觉得,教会中太多的威权、控制和独裁,已经破坏了许多会友的家庭,他试图着手改变这种文化。他说:“我们是牧者,不是警察。”

1986年,特卡奇在阿姆斯特朗去世之前被任命为继任领袖。最初,改变大多发生在行政方面,他改变了上一任领袖挥霍用钱的风格,也不再拜访各国政要。后来,特卡奇开始对教会的神学进行反思,逐渐意识到阿姆斯特朗的某些教导是不可靠的。1988年,特卡奇同意会员可以去看医生、吃药、庆祝生日和化妆。

其实特卡奇并没有一个彻底改变教派信仰的计划,不过,当他开始做出第一个修正时,就好像给教会踩了一脚油门,再也刹不住车了。虽然只是看医生、吃药、化妆之类的小事,但对那些受阿姆斯特朗影响的信徒来说,整个教会的根基似乎被动摇了。质疑声扑面而来,迫使特卡奇一次次回到圣经寻找真正的答案。

当特卡奇意识到阿姆斯特朗许多不寻常的教义,尽管是真诚的,却不符合圣经的时候,更多的教义改变发生了。特卡奇说:“尽管阿姆斯特朗在很多方面对《圣经》的理解有严重问题,但他一直对《圣经》充满敬意,他相信并教导《圣经》就是神的话,他经常说,如果有人能证明他所教导的东西不是《圣经》里的,他就会改变他的教导,因为《圣经》是不会出错的。正是这种对《圣经》真理的热诚,使我们有胆量作出《圣经》所要求的更正。”

特卡奇认为,《圣经》的重点是耶稣基督的恩典,而不是预言或千禧年。渐渐的,特卡奇在讲道中接受了上帝的三位一体,接受了耶稣基督是上帝,接受了基督徒可以投票,接受了在其他教会中也有真正的基督徒。

决定性的时刻发生在1994年的平安夜。在当天的讲道中,特卡奇宣布基督徒不必固守旧约律法,例如安息日,猪肉等食物的禁忌等。因为守安息日是该教派的基本教义,所以教会面临着一次颠覆性的变化。

险些病死的儿子

麦克(J. Michael Feazell)曾任普世上帝教会出版的《简明真理》(The Plain Truth)杂志的编辑,也是教会信仰转变的亲历者和见证人,他最知道这种转变要经历怎样的挣扎,也体验到当理解了福音的真义之后的平安和喜乐。

在《普世上帝教会之解放》一书中,麦克分享了那些后来他才想明白的真理。有一天,十几岁的儿子问他:“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呢?你总是对我发号施令,我做所有的事都是在服从命令,而不是发自内心。” 麦克发现儿子的问题也就是教会的问题,在普世上帝教会,强调的是“正确的行为”,徒有敬虔的外貌。

他意识到他们这群人的行为从未超越服从命令的层次,“而上帝想要与他心爱的孩子们建立一种真正的爱的关系,而不是让我们成为听从指令的机器人。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视角来看待上帝以及我们自己是谁,不能只是宣讲一大堆规则教条,然后就等着耶稣再来毁灭所有和我们的生活方式不一样的人。”

即使在阿姆斯特朗去世之后,律法主义依然阴魂不散。有一次,麦克五岁的儿子得了严重的肺炎,一连几天高烧、脱水,生命垂危。由于长期被教导医生和抗生素是魔鬼的工具,麦克不敢带孩子去看医生,因为那表示他对上帝没有信心。

看着眼窝塌陷的儿子,对比着《圣经》和教会的教导,似乎有一道光开始照进他的心里,“上帝希望父母好好照顾孩子,《圣经》中没有任何地方表明就医是错误的,教会的文献引用《圣经》都被断章取义。上帝医治,并不表示不用看医生,正如上帝的保护不意味着不该报警;上帝供应我们的需要,不意味着我们不该工作或存钱。上帝不会谴责医学,没有禁止基督徒成为医生、护士或药理学家。”

麦克带儿子去了急诊室,杰夫得到了很好的治疗。“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去看医生,杰夫可能已经病死了。……虽然我清楚知道我做的是对的,但仍然感到内疚。旧习惯和信念很难改变,即使头脑接受了新的真理,心灵有时也会落后。我发现自己不敢告诉其他成员我们去急诊室和使用抗生素的事情,担心自己会被谴责。”

麦克发现,他已经习惯于用律法衡量自己和他人,上帝的恩典却没有界限。“上帝对我们关于神学细节的争吵不感兴趣,他对我们感兴趣。”麦克当然深知神学的重要,“但耶稣来,是要拯救罪人,在罪人中我是为首的。我需要耶稣基督,但不需要对罪吹毛求疵的定义。我可以在圣诞节和复活节庆祝基督的降生和复活,即使有圣诞老人和复活蛋。”

离开异端,重回正统的基督信仰,对麦克来说是生命更新的开始。那些留下来经历福音改变的人不再感到扮演“警察”的压力,感觉自己和成员之间的障碍开始消失,耶稣对他们来说不再是拿着放大镜寻找生命瑕疵的法官,而是寻找迷失羔羊的大牧者。

从诚实开始的归正之路

然而特卡奇的改革引起相当大的反对。对很多人来说,重回正统是一次对身份认同的摧毁,成千上万的人离开了,教会的规模越来越小,收入下降了50%。曾经是美国最大的电视频道之一已经不复存在,教会的杂志也停止出版,同工数量从1000人降至不到20人……这让人禁不住感慨,财富和规模未必是从神而来的祝福,甚至可能是来自谬误的加持。

离开异端邪教,麦克最大的反思是永远不要害怕面对真相。当阿姆斯特朗在世时,没有人被允许质疑或怀疑他是“上帝唯一受膏的末世使徒”的权威角色。在任何威权风格的组织中,忠诚都会迅速上升到价值体系的顶端,没有比对领袖的忠诚更重要的了。阿姆斯特朗是神人,所以对他的忠诚就是对上帝的忠诚。

阿姆斯特朗去世后,他的权威“光环”开始慢慢消散。但有一段时间,麦克说,“他仿佛还在坟墓里紧紧抓着我的腿。我花了大约三年时间和错误教义作了几次斗争,最终他的控制减弱了,错误的忠诚开始消散。只有到那时,我的情感才得到解放。”

麦克开始诚实回应圣灵的感动,面对教会的问题不再找借口。一个健康的群体是诚实的。哪里有虚伪,哪里就有精神控制。耶稣就是真理,当他的门徒被托付给他时,也就是被托付给真理。只有当我们面对真理时,才能在基督里获得自由,才会有治愈和宽恕,才能站在神面前。

“我建议任何基督教组织诚实地面对以下‘试金石’:关于你自己的事实——你是个罪人,在这一点上,要对自己和上帝极其诚实;关于你们团体的事实——没有一群人是唯一的‘忠心的残余’,你们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群体,上帝没有给你们比其他基督徒更重要的任务,你的成员并不比基督身体的其他部分‘更特别’,也不会得到‘更大的奖励’;关于领导者的真相——没有一个领袖是绝对正确的,没有一个领袖拥有‘全部真相’,没有一个领袖可以带来‘从未被理解的’新真理,没有领袖是上帝唯一真正的仆人。

“压抑问题或隐藏真相只会让你以后面临更大的幻灭和悲伤,真理可能会伤人,但它是健康生活的最佳良药。许多前普世上帝教会成员选择捂住耳朵,而不是听到关于阿姆斯特朗错误的真相。许多人拒绝阅读任何解释教义变化及其必要性的资料。人们为了寻求安慰而牺牲了诚实。真理是经得起检验的,如果你的信念是错误的,面对它并改变它,比坚持它要好得多。面对真理的暂时痛苦与它所带来的自由的欢乐相比,是完全值得的。”

特卡奇去世以后,普世上帝教会的领导权交给了他的儿子小特卡奇,教会的改变还在继续。1996年,小特卡奇发文向所有曾被普世上帝教会误导的人们致歉:“几十年来,我们严格遵守律法,藉著规条与神建立联系,极力想要讨他的喜悦。我们自以为是地谴责其他基督徒,称他们为‘被欺骗的’和‘撒旦的工具;我们迫使教会成员过一个行为导向的生活,在教会管理上,我们采取了严厉的律法主义方式,这导致我们骄傲和排外……当我们回顾自己的历史,自问为何会出现如此重大的错误,对于那些被我们误导的人,我们真诚地渴望你的理解和原谅。我们承认自己在教义上的错误,也不掩盖裂痕,相反,我们正视我们的历史,正视我们发现的错误和罪恶,它们将永远是我们历史的一部分,提醒我们律法主义的危险。”

2009年,普世上帝教会更名为“国际恩典团契”(Grace Communion International)。2019年,小特卡奇也退休了,“国际恩典团契”虽然在规模上今非昔比,但它已经作为福音派教会的一员继续前行。

(本文参考了小特卡奇的Transformed by Truth、麦克的Liberation of the Worldwide Church of God Business Insider 两本书,以及Christianity Today等网络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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