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奥斯卡获奖片《犬之力》:听到我们心中的犬吠

最新奥斯卡获奖片《犬之力》:听到我们心中的犬吠

导读:这部刚刚斩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影片好像起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名字。直到片尾观众才得知片名来自圣经。当人们痛苦于外在环境的逼迫、仇敌的威胁和朋友的背叛,我们遭受的不公正越激烈,就越容易对自己造成的不公正视而不见。当我们被恶犬围攻,常常就听不到心底也有阵阵犬吠传来。

《境界》独立出品【影评】
文|展清
播音|吴仁
后期|luke

美国当地时间3月27日晚第94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曾执导《钢琴课》的简·坎皮恩,凭借《犬之力》(The Power of the Dog)拿到最佳导演奖,她本人也成为首位两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提名的女导演。此前,该片已在年初的第79届金球奖评选中获得最佳导演奖。

《犬之力》改编自同名小说,讲述菲尔和弟弟乔治共同拥有蒙大拿河谷中最大的农场。兄弟俩性格截然相反,哥哥菲尔是聪明而霸气的领袖;弟弟乔治则心善、温柔。弟弟在哥哥身边总是小心翼翼,因害怕被人嘲笑而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当弟弟秘密迎娶了当地一位寡妇萝丝的时候,愤怒而震惊的哥哥为了毁掉他们的婚姻,无情地打压弟弟和弟媳,想尽一切办法嘲讽、羞辱萝丝。

然而此时的观众,对于电影为什么叫《犬之力》这样一个名字,仍然摸不着头脑。

那些暗黑的细节

与乔治结婚后,萝丝像干渴的玫瑰一样枯萎,在菲尔可怕的精神压力之下开始酗酒,变得颓废。菲尔的邪恶作为,像芒刺一样隐秘而顽固地扎在萝丝的心里。萝丝瘦弱的儿子彼得被菲尔当做一枚棋子来控制萝丝。见到儿子与菲尔骑马外出,萝丝便担心他会对儿子图谋不轨,立即崩溃地哭起来。

菲尔擅于通过贬低他人来建立自己的力量:他轻蔑地当众烧掉彼得精心制作的纸花;一言不发地用班卓琴完美地弹奏出萝丝磕磕绊绊才能弹完的钢琴曲目;他躲在房间里从窗户吹口哨,让萝丝知道他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影片的最后时刻,《犬之力》片名的含义才变得清晰起来。当菲尔病死后,彼得坐在床上读旧约《诗篇》第22篇,在第20节诗人写道,“求你救我的灵魂脱离刀剑,救我的生命脱离犬类”,英文是“Deliver my soul from the sword; my darling from the power of the dog”(KJV版本),这就是“犬之力”的出处。

在同一首诗写道,“但我是虫,不是人,被众人羞辱,被百姓藐视。凡看见我的都嗤笑我;他们撇嘴摇头……有许多公牛围绕我,巴珊大力的公牛四面困住我。它们向我张口,好像抓撕吼叫的狮子”,仿佛描述的就是萝丝和儿子彼得被公开羞辱、辖制、攻击的场景,让他们质疑自己的价值,感觉自己像虫一样。

电影从一开始就能看出,彼得很爱自己的母亲萝丝,不希望她被人欺凌。等到菲尔死后,彼得读完《诗篇》22篇后,从他的房间里看着母亲萝丝和继父乔治深情相拥而露出微笑,他们终于脱离了“犬类”的攻击。

其实此前在菲尔与彼得外出的一幕场景中,彼得粗暴地拧断了受伤的兔子的脖子,从中可以窥见这个表面安静阴柔的男孩,心里潜藏着不可遏制的愤怒。剧情最大的反转是,医生在葬礼透露菲尔死于导致病牛死亡的炭疽病,可是菲尔平时总是叮嘱大家远离病死的牛。

观众至此恍然大悟,原来正是作为医学生的彼得凭借自己的知识,在农场外找到病死的牛,戴手套剥下牛皮,利用菲尔对他已经产生的好感,让菲尔帮助制作皮绳。手部受伤的菲尔在连夜制作皮绳的过程中感染了炭疽病毒,很快病发身亡。菲尔到死都不知道彼得就是杀人凶手。原来不只菲尔是恶人,外表温顺体贴的彼得心中隐藏的恶更令人心惊胆颤。

传统认为,以色列人的国王大卫是《诗篇》22篇的作者,他在这首诗中刻画了自己被恶势力打压的巨大痛苦,想要脱离犬类的攻击。也正如大卫的人生故事一样,剧情随后也出现了反转,当他因为贪恋拔示巴的美色而用计陷害其丈夫乌利亚,置勇敢忠心的乌利亚于敌人围攻之中,喋血沙场,力战而死,这个写诗的大卫是否也成了围攻勇士的恶犬?其情欲之旺盛,手段之狠毒,令人印象深刻,更惊讶领袖的这些暗黑细节竟然被如实记录下来,供无数后人发出自己的感慨。

这恰恰是富有人性的表现

犬吠声声,原来不只来自身外,也来自身内,来自人的里面。心是我们最隐秘的地方,是我们的欲望、意志和自我存在的地方,也是其他人很难发现的地方。我们很难单从外表去判断谁是恶人。

回想在婚姻里自己与妻子激烈的碰撞,争吵的时候一旦我非要自己吵赢,思维和意志就好像被另一个自己主宰,原来恶在心中发动嚣张起来,连自己都感到可怕。当我一口咬定对方的错,就陷入激烈的互相指责。家庭空间中弥漫的恶,就像墙体挥发出损害健康的甲醛。身处第一犯罪现场,隐约感知一种邪恶和黑暗交织的快感,丑陋自私的自我形象显露无疑。这样的日子,无论输赢都让人感觉和世界末日无异。

当一场惊心动魄的争吵过后,常感到后悔不迭,也会叹息:“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们脱离这恶呢?”或许你也曾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在生活中我们对外笑脸常挂,对内则是说翻脸就翻脸;在外面有多么光彩照人,回家就有多么昏天黑地。并不是面对外人时没有真实的恶意潜伏奔流在我们心里,而是它们没有发作出来,因为我们顾忌后果可能无法承受,我们在精心评估为恶的代价。恶真实盘在人的心中,伺机发动。 担任过牛津大学校长的约翰·欧文早就说过,“没有一个人能对任何一种恶免疫,每一种恶的种子都潜伏在每个人的心中。”

律师寇尔森曾担任美国总统尼克松的高级顾问,直接参与了“水门事件”,丑闻曝光后也因此入狱。他在回忆中提到,当时总统的顾问团里有四位科学派(Christian Science)的信徒,其中就包括幕僚长哈德森。尽管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过着正派的生活,但其信念系统却存在着一个重大的缺陷,“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上其实本没有所谓的罪或恶势力,它们其实并不存在,除非我们自己容让它们侵入我们的思想。”寇尔森认为这个很少被人注意的细节,却和丑闻有着紧密的联系。对恶的轻忽,让人失去了警觉和抵抗力。

研究纳粹之恶的作家欧文·路茨尔(Erwin Lutzer)发现,希特勒的身上充满矛盾之处。“在他生活于维也纳的日子里,他存积干面包喂养松鼠和小鸟,而且在他上台后几个月内就签署了三份保护动物的法案;不过,当他看到欧洲的伟大城市陷入火海中的画面却欣喜若狂,对华沙和伦敦的轰炸尤其让他狂喜,他因指挥官没能放火焚烧巴黎而恼怒。他可能在与孩子们谈话时轻轻啜泣,而同时对另一处集中营的完工倍感兴奋。”

而且,“希特勒有帮手,成百万的帮手,不管他们被分派的任务如何令人厌恶,他们都遵命照办”。路茨尔不认为这是丧失人性的表现,恰恰相反,“纳粹时代的德国人,连同希特勒本人,都太富有人性了。只要我们读读今天有关波斯尼亚、南斯拉夫的暴行或者我们邻居的孩子被勒死的头条新闻,这一点就显而易见了:原本的人性并不太美妙。当条件适合时,被抑制的邪恶常常会爆发出来。当限制被拿掉后,当人们绝望时,以及当权力的归属悬而未决时,人们的心灵状态就会向所有的人赤裸裸地敞开。如果我们以为纳粹德国再也不会重现,那我们就太天真了。”

就在本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出生于乌克兰的女星米拉库妮斯(Mila Kunis)在致辞中提到,“那些在难以想象的黑暗中找到力量继续战斗的人令人敬畏”。随后主办方以片刻的默哀表达对正处在被伤害和被侵犯之中的乌克兰民众表示支持,并恳请全球观众提供人道援助。

米拉库妮斯(Mila Kunis)

救我们脱离心中的狂吠

值得警醒的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救我们脱离凶恶”,不仅仅是脱离别人的恶,也需要摆脱自己内心中的恶。耶鲁大学教授沃弗(Miroslav Volf)认为,我们在看到他人之恶的同时,也需要正视自己的恶,因为人很容易忽略自己的恶。

沃弗说:“不可否认的原则是:当你遭受的不公正斗争越激烈,你就会对自己造成的不公正视而不见。”于是我们经常看到,维权的义士却家暴自己的妻子,并且堂而皇之地要求受害人为了正义的事业必须隐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义;存在于信仰群体外部环境的逼迫,成为人们容忍群体内部辖制与虐待的理由。

因此沃弗指出,不管是集体性的恶,还是个人性的恶;不管我们要处理的是国际关系,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邪恶都必须首先被点名和面对。绝不能逃避邪恶的问题,假装事情其实没那么糟,或者主动用“情有可原”或“他们在下一步大棋”为恶开脱,特别是涉及公共领域或公众人物时更是如此。有时人们以为自己在为了一国一族“下一盘大棋”,为了一项伟大的使命,甚至是为了上帝“下一盘大棋”,最终却今生与来世满盘皆输。

正如《诗篇》22篇的作者大卫的罪行,先要被先知拿单当面指责曝光之后,才有机会幡然悔悟,不再继续将自己的错误合理化或隐藏。大卫当然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但他同时体会到被赦免的平安和摆脱罪恶的自由,并写下了《诗篇》中的忏悔诗,警戒后人。真实,被光照得改变的前提。也只有当恶行和行恶的人被揭露表明出来,我们才得以谈及拥抱那个深刻伤害我们的人。

在这个由不完美的人组成的堕落世界里,很多事情让人感到沮丧和愤怒。当我们面对敌人的攻击和朋友的背叛,从人性自然涌起想要报复的冲动。当真相显露,另一项挑战就摆在人们面前,我们如何回应罪恶?是像电影中的彼得一样,苦心孤诣地谋划反击,还是像历史上另一个彼得一样“不要以恶报恶,以辱骂还辱骂,倒要祝福,因为你们正是为此蒙召的,好使你们承受福气”?

2005年的一部老片子《双面翻译》中,女主角薇亚幼年遭遇家人被炸惨死,当男主问她是否怨恨埋地雷的凶手时,她娓娓道出非洲故乡库族人的一种“溺亡仪式”:当有人被杀,无论是蓄谋还是意外,受害者的家人将会追悼一年。然后族人在湖边彻夜聚会,黎明时分凶手被绑起来放进小船,等船划到湖心就把凶手丢进水里。由于凶手的手脚已被捆住,所以无法游泳求生。而此时受害者的家属面临两种选择,是任由凶手溺亡,还是去救他?

选择让凶手溺亡、以牙还牙似是最直接的反应、最公平的原则。但库族人却相信,家属若选择让凶手溺亡,虽然仇恨得报,但复仇者的余生将会在哀悼中度过。反之,如果他们愿意伸出援手,自己心中的悲伤才能得到释放,因为报复会带来另一种形式的悲伤,唯有饶恕才能终止悲痛。

学者赖特 (N. T. Wright)认为:“饶恕表示我们的心已经决定,不再让所发生的恶行,决定我们之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些才是饶恕的真义。饶恕很困难:难以实行、难以接受,但是它一旦真的发生,就难以摧毁。真实的饶恕一旦展现,便坚定不移,绝不像没骨气的容忍。”

我们都是需要被饶恕的人,唯有饶恕才能带来和好。当我与妻子争吵,看到自己内心的恶并愿意正视的时候,就更容易顺服内心提醒的声音,因为不配得到恩典的我,已经被饶恕了。这股由上注入的医治的力量,能让人真正放下心中的苦毒和仇恨,可以自由地爱人,恸哭着说“我愿意饶恕你”,不再被困在罪恶循环、彼此激发、一同沦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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