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麻省理工毕业的全职妈妈

美国麻省理工毕业的全职妈妈

我发现我前一半辉煌的事业,学生时代,都为别人而活,受别人的价值观左右,做全职妈妈时,我需要学会取舍,需要放慢脚步思考: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东西能让我开心?现在回头,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尽管当时很挣扎。

《境界》独立出品【当父母】

嘉宾 | 蒋佩蓉

访问 | 文君

整理 | 慧敏

播音|沉香、Starry 后期|Starry

当全职妈妈,我的人生之旅才开始

文君:我们好奇你这位曾在多家世界跨国公司任职、成功创业的女强人,为何选择做全职妈妈,亲自养育三个儿子?难道你不怕失去自我?不怕牺牲带来的后悔吗?

佩蓉:年轻时这么奋斗,为了证实自己,想要寻找自己。那股冲劲其实是一种迷茫中的摸索。我觉得自己做了这个选择以后,人生之旅才开始。我发现我开始有了空间探讨,什么对我真正重要?什么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为什么而活?

我发现我前一半辉煌的事业,学生时代,都为别人而活,受别人的价值观左右,做全职妈妈时,我需要学会取舍,需要放慢脚步思考: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东西能让我开心?现在回头,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尽管当时很挣扎。

文君:挣扎什么?

佩蓉:我遇到的每个人都跟我说:真的很浪费!母亲也说:你在家里拖地,换尿布,这是一个没受教育的农村女孩能做的事,你为什么要浪费麻省理工的教育来做这些?

工作辉煌时有颁奖,有奖金,有同事和老板的认可,而在家常会听到老公问我,你今天到底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今天又洗了一筐衣服,很没成就感。甚至有时有很强挫败感,我觉得我不适合这个工作,孩子这么调皮,我真的很不适合这种工作。

现在回头看,这是自我成长。我现在真的不需要为任何人证明我是谁,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损失,我现在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可以做一个最真实的自己。我可以跟别人说:你这条路、你这种迷茫我走过,因为我也破碎过,我也流泪过,但这是一条美好的路。

孩子最需要时,我们把最好的自己给了他们

文君:你如何做出决定?

佩蓉:我们结婚时的伴郎是一个教会青少年团契辅导,当时有一个女孩是孤儿,他是单身男人不能担保这女孩,她在波士顿一所有名的私立学校获得全额奖学金。那时我们刚刚结婚,他问我们是否愿意当女孩的监护人,我们谨慎思考后同意,成了一个16岁女孩的父母。这女孩周末都住我们家,正好是青春期,有很多男孩子在追她,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触青少年。

我们后来在洛杉矶教会中辅导一群亚裔犯罪青少年,他们有过偷车或其他犯罪行为,很多青少年都是家庭背景非常有钱、非常好的家庭,他们有个共同因素,跟家长缺乏亲密关系,家长不愿意付出时间给他们。

那时我们就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有一个约定说,以后我们有孩子一定要自己带。

之后我怀孕了,当时我的年薪是我以前的两倍多,所以我们做了一个很逻辑的决定,我先生在家做全职爸爸。但我们双方父母没办法接受一个麻省理工学院的高材生做全职爸爸,我们重新思考和商量,我同意退下来做全职妈妈。

当时挺犹豫的,老板也劝我说:我们把半个职位留给你,你做一半时间妈妈。但我很坚持,我一定要把全部的时间给孩子。

我们当时经济条件好吗?其实没有,当时我丈夫的薪水是我们收入的三分之一,生活起来比较艰难,买东西都要考虑价钱,学习节俭。现在往回看,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而是孩子在发展最关键的期间,我们把最好的自己给了他们,不是最好的物质,这是没办法相比的。

文君:你选择时还为什么焦虑?

佩蓉:以后孩子大了我就没用了,我该怎么办?也没一技之长,一辈子要靠我的丈夫生活,怎么办?

我受了这么高等的教育,我需要实现我的天赋,我需要发挥我的能力,才有一种自我价值感,这也是正确的,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在某种成就上获得满足,所以有的妈妈会觉得把自己限制在家庭这个范围太小了,没办法发挥自己。

我们的“毒品”就是别人的称赞

文君:你有没有觉得被限制?

佩蓉:孩子还小时,觉得很被限制。当时先生在教会服侍,有时参加一些特会,回来很兴奋说多好多好。我心里就有怨恨说,为什么我就被孩子绑架?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当时孩子也很没规矩,我总是觉得我的两张翅膀被限制了。

“妈妈公主团”是我们给自己的一个称呼,当时教会的一群姐妹们,有大学教授,也有博士,都是教育水平比较高的一群“女强人”,有孩子后都决定做全职妈妈,我们跟其他全职妈妈又不大一样,没兴趣一天到晚去Spa,或找新餐馆,我们喜欢学习,继续成长。

另一原因是我们作为亚裔高成就女性,其实有比较大自卑感,因为我们小时候都想用成绩和成就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当我们没了这份工作和收入带来的价值感,就感觉自己完全没价值了。

在欧美,有一个戒酒会团体,就是将酒精上瘾的人组成一个团队互相支持,互相提醒,他们的身份是上帝的儿女,不需要喝酒精安慰自己。

而当时我们这些高成就女性的“毒品”就是别人的称赞,别人的欣赏和别人的认可,我们发现在家做全职妈妈时,这些东西都浮出水面,所以我们开始叫自己“妈妈公主团”。

我们互相提醒:你是创造宇宙万物者的女儿,你不需要任何外在的东西证明你的价值。有时也听别人说,那你把你的高等教育投资在孩子身上,以后肯定要养一个神童、很有成就的孩子,那又是另一种陷阱,我不需要孩子的成就来证明我的价值,或我做母亲成不成功;而是我为要跟孩子拥有更好的母子关系。

我愿意放下那些比较不重要的东西,时间有限,我要把我最好的时间投资给我的孩子,不是期望他以后能回报我,而是因为这关系比我跟工作的关系和我跟老板的关系更重要。

文君:您有没有找不到公主的身份的经历?

佩蓉:我好几次想要回去工作,因为我觉得我没任何价值,而且我的孩子调皮捣蛋得不行。有一次孩子在教会游乐场里玩沙,喷水,全身沾了湿湿的沙,就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掉,然后进教会,我先生带敬拜时他们跑到台上去跳舞,两个光着身子的孩子边跳边说:Imake it, I make it!负责的姐妹说,请你把孩子抱走,我很尴尬。

两个孩子觉得挺有意思,整个教会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不久教会另一个姐妹写一封信给我,她是以前我们辅导过的青少年,她说:我认为你不应该带孩子来教会,你没管教好自己的孩子。

当时孩子还很小,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挣扎,让我的情绪非常低落,我认为我不是一个好榜样。

当时我们教会有很多很好的导师,有个阿姨跟我说:我看过很严格的父母,也看过很放纵的父母,但到最后,上帝的恩典都足够大家用,你只要全心全意跟随主,他在每人生命里都有一个很美好的故事,你就认真摸索你该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不要在意别人怎样想你。

这句话给我一个很大的释放,她也给我一个提醒说,“万事互相效力”。作为基督徒很好的一点,就是无论你多失败,多不完美,上帝都能把一个最不好的变成一个祝福,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让我们的哀哭变为跳舞,这就是上帝的专长。只要我们愿意把自己交托在他的手上,万事都会互相效力,你要深深相信这一点。

我的破碎和我的眼泪,可以被神所用

文君:你说的恩典足够你用的,后来发现是这样吗?

佩蓉:完全正确。这是一个关键,还有一个关键,有次也是在教会,有个讲员呼召大家:你有什么恩赐和才华,请你来献给上帝。当时我跪在后面一直哭,眼泪哗哗流。

我说,上帝,我是一个中年家庭主妇,我不年轻,也没美貌,我什么都没有,当时我内心就听到一个声音,好像耶稣在问我:那你有什么?我哭得越厉害,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的破碎和我的眼泪。

然后我就听到那声音对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我的鞭伤别人得到医治,我也可以把你的鞭伤成为别人的医治。那时我哭得很厉害,讲员当时已经讲完了,我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他到我旁边跟我讲一句话——“磨碎的香料才能散发香味”。

还有一次,我对自己作为一个母亲觉得很挫败,就去找另一个导师,我说我要去找工作,因为我没任何成就感。导师对我说,因为你的软弱,耶稣才能够刚强,当你很强时,别人看到只会说这人很牛、很棒,很有才华,而不能看到上帝在你身上的恩典,但当你在最大挣扎时得到的恩典,你能分享给别人。

我也发现了这一点,当我把这些破碎经历出版时,这本书成为我最畅销的一本书,眼泪、破碎、挣扎,这正是大家最需要找到的答案,一个跟我一样破碎、挣扎的人怎样得安慰的?当我把这些讲出来,很多妈妈松一口气:哦,原来我不是另类,原来她也有这种挣扎,那么我肯定也能走出来。

我们给的是希望,而不是更多的指责:看,我多强,我多牛,你不是这样的,那肯定是你不够好。如果这样只会加强自责的声音,而不是给予自由。

我们是最典型的“病人”

文君:您曾有没有过不由自主去看自己的错误和失败,后来突然意识到,原来用恩典的眼光去看是不一样的?

佩蓉:现在我写很多婚姻的专栏——怎样经营婚姻?我大学毕业一年后就结婚了,当时我们的大学同学打赌我们的婚姻超不过三年。因为我们两个是极端骄傲,脾气又很冲,吵架也特别激烈的一对情侣,当时我们是被认定会离婚的。

其实我们结婚早期的确吵得很厉害,也有一段分居经历。我们结婚时父母反对,我们换了一个地点结婚,把一百多个客人丢在教会里,在一个朋友家结婚。

差不多一年后,我们跟父母断绝的关系恢复,我父亲做了一个决定,要办一个很大的宴会来承认我们的婚姻,他花了好几万美金租了一个很大的游艇,让台湾的亲戚都飞过来。在这Party开始前的两个半钟头,我跟丈夫又吵架了,他就自己调头一个人回去洛杉矶,把我撇在后面。

这是一个非常失败的例子,当时我想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弥补这遗憾。一个月后我回洛杉矶,我对我先生说我们要分居,同居的条件就是我们要接受婚姻辅导,因为我们做得太差、太失败了。

我先生对辅导老师说,我知道你们这行业都是骗人的,你给我一个限制,几次完成?辅导老师说:八次就结束。结果是,我们每个礼拜接受一次辅导,持续了三年。我们现在很多婚姻上的指导和知识都是从辅导而来的,我们是“最典型的病人”。

我们大学有一对同学是青梅竹马,他们要办离婚,我们就邀请他们来家吃饭。那妻子抱怨说:你知道吗?我们吵架时他就摔灯!我们俩跟着说,嗯,我们都做过。

他们说:你们这么恩爱的夫妻怎么可能?我儿子凯文说:你不知道,上次爸爸妈妈吵架时,妈妈丢了面,爸爸又拿菠菜放在妈妈的头发上,妈妈花了好久才洗出来。那对夫妇嘴巴就张大了,觉得不可思议,你们怎么变那么多?

我们以前的破碎现在成为帮助别人的资本了,因为我们能体会当时的痛苦。

文君:我们每人的经历都在不断地受挫、失败当中,我相信没有人的人生是没有这些经历的。我知道有些人遁入空门了,甚至有些人就自杀了。

佩蓉:信仰给我最大的就是这种反省的能力,就是这种眼光。我们到中国时,先生的公司没有付给他孩子上国际学校的学费,当时我很挣扎,我在想:上帝啊,要是你真的爱我,你为什么不供应我孩子需要的教育呢?但上帝没有回应。

我记得要离开美国时,牧师对我们讲了一句话:你们要记住,上帝给你呼召,他会供应你们所需要的,但不是你们的欲望。

我和先生说,好吧,孩子上国际学校的教育不是我们的需要,而是我们的欲望,我们交托在你的手中。现在回去看,你要是问我们的孩子:在中国最大的祝福是什么?他们会说:是去当地的学校。因他们在那边经历了上帝的帮助,经历了恩典。

我记得我第一次接受采访,主持人问我:你是在国外接受教育的,你们的孩子也都是美国人,在美国上学,你懂中国的教育吗?我回答说:我的孩子读当地学校。大家就对我另眼相待。

文君:很多没有信仰的家长,他们如何能借鉴和分享到你这样的恩典,享受这样的智慧?

佩蓉:我刚开始认识上帝时我对他也不信任,而且我第一年读圣经时,我觉得那些都是瞎话。当时也是我身边的一些基督徒跟我成为好友,继续关爱我。

我跟第一任男朋友分手时,想自杀,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完了。但我身边有一个基督徒好朋友,她没有跟我讲什么大道理,就是每天自己做了些饼干放在我的信箱里,关怀我。

记得有次半夜两点半,我伤心得不得了,就打电话跟她哭,她只是在电话那边听我哭,也没讲什么,第二天过来帮我洗衣服。慢慢体会后,就发现恩典越来越多。大部分妈妈读我写的《妈妈经》时说,眼泪流个不停,你就在讲我的故事。这些故事不是基督徒才会经历的,是每位妈妈都会经历的。

要是因为我的痛苦你得到了安慰,这是我最高兴的一件事。

片尾曲:宝座乐团《在神眼里你价值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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