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名女子指控基督教领袖性侵为何被掩盖多年?

34名女子指控基督教领袖性侵为何被掩盖多年?

导读:2014年3月6日,美国基督徒领袖高维理遭34名女士性骚扰指控离职后道歉。38岁斯韦林根曾告诉母亲,母亲说她撒谎做假见证,侮辱上帝的使者,“当猥亵行为发生时周围没一个人,我从没勇气说一个字,如果连母亲都不信任我,谁还会相信我?”事发后母女才恢复关系。

界》独立出品【信仰反思

文|赵杰

2014年3月6日,美国基督教网站“恩典复兴”(Recovering Grace,下称RG)发出了一篇文章《今天是我们的祷告日》,呼吁所有读者、朋友一起参与一项重要祷告事工。代祷对象是在全美久负盛名的培基教育协会(IBLP)及其创始人、总裁高维理(Bill Gothard)。他基于圣经真理开创的培基和品格塑造课程,影响了世界各地无数家庭的数百万人。

同一天,年届80岁的高维理发布了一份离职声明,其中称自己“最大的错误是冒犯了神”,希望从已经犯的错误中幡然悔悟。此前数月间,RG网站陆续有女士发文指控高维理对自己进行性骚扰,前后多达34人。

这位基督教界的巨人在晚年时因性骚扰指控轰然倒下,令人叹惋。高维理在道歉声明中称自己在服事中失去了起初的爱心,“我从服事所取得的成就中找到价值和别人的肯定,这些取代了上帝和他的爱,充满了我虚空的生命。我在深深的悲伤中悔改。”尽管如此,多家美国主内和主外媒体,对其所在机构关于性骚扰指控的调查结果,发出涉嫌袒护、避重就轻的质疑。

而一家专门帮助那些受高维理影响而人生受到打击人士的网站,自2011年就围绕高维理自80年代起就遭各项财务、用人、管理问题指控的历史进行了深入报道,其所在机构更是腐败丑闻不断,被称为“一个令人震惊的乖顺的城堡”,而高维理是“自己城堡的王”。

时值一年后的今天,《境界》特别梳理高维理反差极大的两面人生,以及为何其丑闻被掩盖如此多年?以作反思借鉴。

“笨孩子”终于名满天下

高维理出生于1934年11月2日,自有清晰记忆开始近十年间,人生色调都不那么明亮。整个小学阶段,他年年留级,是个众所周知的“笨孩子”。直到进入中学,他无论如何努力拼命用功,平均成绩也不过丙等。

但这个“笨孩子”在家里一直受到认可和鼓励。这个基督化家庭的“头”——高维理的父亲威廉姆·高萨德是早年许多研讨会的讲员,并且在不同组织身居高位,其中包括国际基甸会、万国儿童布道团和芝加哥太平洋花园布道团等。他的母亲卡门·克里斯缇娜·高萨德,是一位温柔的墨西哥裔美国人。

数十年后,当他成为名满天下的基督教领袖、演说家和作家,声名一度盖过自己父亲时,一直坚称自己“受父母的影响很大”。

中学时代,高维理被上帝按下了“转折键”。有一年,他加入一个辅导团契,开始每天勤背《圣经》,而且昼夜默想神的话。慢慢地,周围人发现他拥有超于常人的记忆力。很快,他的学业成绩从丙等跃升至甲等。

这样不可思议的变化使他不断有机会向全校师生广传福音,并见证神的真实性和在他身上的奇妙作为。与此同时,高维理亲眼目睹许多同学因为所做的各种错误决定而摔跤、惨败,甚至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对此,他心中甚为关切,也开始籍着电台广播、退修会,以及每周在家中举行的查经班和其他各种活动,来教导同学朋友,与大家一起学习《圣经》中的各项原则,并坚持把其中的真理活用在日常生活中。

从此,“笨孩子”一发不可收拾。27岁那年,高维理受教会差派扩展他所从事的青年工作,服事对象涵盖了芝加哥市内的帮派分子、在校青年、教会青年团契等。并于四年后应邀在大学母校惠顿学院开设“青少年基本冲突”课程,所有受教之人都获益匪浅,纷纷奔走相告。

不久,这门大学课程演变成为讲座,高维理创办青少年基本冲突研究所并担任总裁和理事会成员。1974年至1976年间,每场讲座的参加人数都高达2.7万。1989年,该讲座更名为基要生活原则讲座,每年在美国及世界各地举办两百场以上,参加过的学员超过670万人次。

身为保守派基督徒,高维理在自己的讲座中鼓励学员熟记《圣经》,并倡导在家教育体制,要求抵制债务、尊重权威、保守着装等,还教导一些扩展原则,与身份、家庭、教育、健康、音乐和财务等内容有关。他提醒在外工作的女性“正在将自己置于另外一个男人的权柄之下,并且因此冲突会增加”。

到处广受欢迎的高维理声名鹊起,数十年间,培基教育机构已延伸遍及全美各州和20多个国家。他所辅导的事工,已拥有64个分支机构、16个培训中心及一个拥有数万名学生的国际进深培训机构。

“如果我母亲都不信任我,谁还会相信我呢?”

2013年底,刚过完自己79岁生日的高维理,开始经历一生中最大的危机。那段时期,RG网站上突然冒出来一些内容为指控“性骚扰”(sexual harassment)的帖子,矛头不约而同地指向高维理,此后数月,这样的指控跟帖不断,累计人数高达34个。

其实,这些指控都受到2012年一名女士的影响,当时这名女士向RG首次投诉自己早年曾受高维理性骚扰。原来以为自己是特例的人,发现原来有许多同样遭遇的人。

隐去了自己中间名“夏洛蒂”的格雷琴·斯韦林根在该网站上写道,1992年,高维理请她去位于奥克·布鲁克的IBLP总部工作,当时她16岁。工作期间,高维理常常与自己碰脚调情(footsie),并喜欢握住她的手。其中有一次,高维理从机场协调了一次两人共同乘机的服务。“那是第一次他将自己的手放在我两腿间,全程如此。”她写道。

同样曾于16岁在IBLP总部工作过的瑞秋·弗罗斯特也撰文称,高维理在进行咨询期间会与一些妇女互动,“用一些非常常见的行为模式来创设情感纽带和肢体肯定,其中包括碰脚调情、腿部按摩、抚摸头发,以及不断对身体外形进行评价。”

另外一位在IBLP总部工作过的女士茱莉亚·特雷尔说,当她1998年在那里工作时,高维理曾对自己进行过性骚扰。但事后RG要对此事报道时,她又有些不置可否。

一位在RG网站幕后的女士拒绝灰尘,因为她不希望伤害自己身为牧师的丈夫的名声。她说有34名女士告诉该网站,她们曾经受过性侵犯;有四名女性指控性骚扰。她说她所指的后者是自己所遭遇事件还在诉讼时效范围内的人。

现年38岁的斯韦林根说,她曾将此事告诉母亲。母亲说她在撒谎,侮辱上帝的使者,因此她认为自己无能为力。“当猥亵行为发生时,周围没有一个人,”她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我从来没有勇气去说只言片语,我想如果我母亲都不信任我,那么谁还会相信我呢?你不应该将在机构总部反对某人的假见证带回家。”

不过,她说,自从写了自己的故事后,她和妈妈已经恢复关系。她并表示,写下此文一周前,她将自己的故事报给了辛斯维尔警察局,一名发言人说至今并未展开调查。这样做“和报复无关,也不是要起诉他或将他送上法庭,”她说,“只是事关我的疗伤,并且给其他人提供声音。”

斯韦林根解释自己没有提起诉讼的原因是诉讼期已过。按照美国相关州法律,性犯罪的刑事诉讼时效为5年,对于较轻的越轨行为(Misdemeanor),诉讼时效为2年。至于未满18岁的未成年人,诉讼时效从其成年或报案之日两个条件中较先发生者为准。性犯罪的民事诉讼时效根据情节不同有差别,对于有意识的性侮辱罪,诉讼时效为1年;对于实施犯罪者所在单位(教会等)的时效则为3年。

由此,这些指控高维理犯罪的女士们,多数已错过了诉讼时效。

媒体质疑所在机构的调查涉嫌袒护?

面对性侵指控,高维理及其所在机构保持沉默长达近两年之久,美国宗教新闻服务社分别两次致电IBLP,都未获得任何回应。

从2012年出现第一个性骚扰指控后,直到2014年2月27日,已有34名声称自己是受害者的女性涌现,IBLP董事会才发表声明,称因有多人对高维理提出“性骚扰”指控,故暂停他的一切职务和工作。

一星期后,高维理发出个人声明,表示自己之所以现在才发声明,“是为了应董事会的要求,就是等到开始初期审查时再发布。”

在高维理本人看来,自己的所有行为并无“性意图”(sexual intent),也并非不道德。“我的一些行为,比如与年轻女士握手、拥抱,或抚摸她们的脚和头发超越了应警醒的边界,是错误的。”他在声明中说。不过,他同时也认为,这些行为代表着“双重标准”(double-standard)。“由于对我的指控,我的确希望强调一点,就是我从未吻过一个女孩,也从未以不道德或带有性意图的方式触碰过任何一个女孩。”

2014年6月17日,IBLP再次发布声明,概括说明了由“外部法律顾问”进行了彻底调查。其中,他们指出,尽管没有发现犯罪事实,但高维理在行为上有“不正当方式”,因此“不允许在IBLP担任任何咨询、领导或董事会职位”。

《今日基督教》(Christianity Today)用“世界哗然”来描述这一切。有匿名在家教育者们质疑“外部法律顾问”身份,因为IBLP与这家名为大卫·吉布斯律所之间关系不一般。

据《芝加哥太阳时报》2014年3月的报道,俄亥俄州的吉布斯律师事务所将会对高维理进行审查。据报道,审查是“应其客户基督教法律协会要求进行的,而该协会是受IBLP董事会委托启动外部审查。”不过,吉布斯律师事务所和基督教法律协会都是由大卫C.吉布斯Jr.创办的,他是IBLP年度家庭会议的定期讲员。

该报报道称,RG指责IBLP董事会的声明“回避了性骚扰指控,也未表达任何对那些发声女士们的关心之词”。

与高维理进行过较长时间对话的RG网站上显示,高维理强调:“性骚扰要有很大程度的故意,但是我的意图里从未想要骚扰她们。”

随后,《基督邮报》与IBLP的一位代表进行了非正式交流,证实了该机构临时总裁提姆·莱文达斯基被唯一授权讨论此案,但他目前无法回答关于IBLP与大卫·吉布斯的关系如何影响对高维理的审查。

舆论认为高维理的回应模棱两可,环顾左右而言他,并且其声明与IBLP的声明有矛盾之处。不过,也有人留言认为一些媒体过于吹毛求疵,大多数媒体都刻意强调“高维理至今未婚”,并将这句话单列在报道中的显眼位置,而高维理本人在声明中称自己是为了跟随主耶稣的呼召建立IBLP,才“失去了自己的初爱”。

至于“性骚扰”,这一罪名在美国法律上的正式应用始于1988年,其确切的法律定义可概括为:不受欢迎的性接近、性好处的要求;其他具有性内容的言辞或身体动作,比如不受欢迎的带有性色彩的言行、不情愿的触摸、令人反感和冒犯的言行。这类行为不必源于性目的,不必有直接的意思表示。而性骚扰行为人在主观上应当有过错,受害者在主观上则须不欢迎对方的行为。另外,性骚扰的损害后果通常也是入罪量刑的重要标准。

对于这一对主观要件要求较多的罪名,在现实实施中往往难以拿捏。尤其在本案中所涉及的行为:碰脚、握手、拥抱、抚摸头发和脚,诸如此类,更难取证和入罪。所以,引发的争议更多。

但是,之所以在高维理身上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在于他的基督教著名领袖身份,同样在于他所教授的保守课程内容。更重要的在于,人们评判他的依据不是美国联邦法律或州法律,而是他从小开始背诵的《圣经》,其中对于罪(sin)的要求与法律上的罪(crime)相去甚远。

按照前者,高维理所实施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罪。这也正是高维理在声明中“双重标准”之所在,因此,他一边认错,一边不接受性骚扰的定罪指控,并说自己的行为有违“信任”(trust),“我最大的错误是冒犯了神”。

”自己城堡的王“

在高维理共有9个段落的声明中,却只有短短的一段涉及“性骚扰”指控,其他内容主要聚焦于“失去了起初的爱心”。其中还提到,“然而,多年来,许多人以各种方式对我进行攻击,理由是我缺乏纯粹的爱。”

之所以这样写,高维理应该不会忘记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的对他的各种指控。1970年代中后期,高维理的事业如日中天,开始在伊利诺斯州的奥克布鲁克大量投资购买土地和不动产。至1980年,他主导的机构拥有大量土地却现金寥寥。围绕他的指控不断冒出来,其中涉及财务、用人、讲座内容等。

“高维理档案”(The Gothard Files)是一家专门帮助那些受高维理影响而人生受到打击人士的网站,自2011年成立以来,这家网站围绕高维理进行了深入报道。在这些报道中,读者看到的是一个专横跋扈、上下其手的领袖,而IBLP更是腐败丑闻不断。

面对冲突,这位当时正值青壮年的领袖会毫不犹豫地给身边的异见员工甩钱,让他们哭着鼻子走人了事;也会对身边人说:“如果你不告诉他们(调查委员会),就没有人知道。”

以至于1980年5月14日,董事会成员舒尔茨博士受托向董事会“大声宣读了一封信”,其中提出“比尔(高维理)是我们的麻烦,他是我们的根本问题……由于比尔未将圣经原则应用自己所教育的公共领域,不仅仅是今年5月,甚至过去五年间,大量反对比尔的员工离开……四年前,许多人试图与比尔及其父亲交流,但是这些提醒一概遭到忽视。”

由此,“高维理档案”称比尔为“自己城堡的王”,并称当时的IBLP为“一个令人震惊的乖顺的城堡”,其中乖顺指的是在这个高维理一手打造的城堡内,没有一个人可以成功反抗这位总裁的意见和行为。在读完上述信件后不久,舒尔茨也被迫递交了辞呈。

不过,《今日基督教》则报道称,高维理年轻时“经受住了道德和财务争议,教学事工也经受住了考察”。他在1980年时被迫辞职,但又旋即利用手段赶出董事会反对的人员,恢复职务。

“意识到我的骄傲和对罪的不敏感已经影响到许多人,我感到悲痛,”这是高维理在回忆自己人生时的总结,为此他求主耶稣揭开潜在原因,“而他正在这样做”。

高维理引用《圣经》启示录2:2-5认为,自己在服事中失去了起初的爱心,“我从服事所取得的成就中找到价值和别人的肯定,这些取代了上帝和他的爱,充满了我虚空的生命。我在深深的悲伤中悔改。”

同时,“我将所办协会及其目标凌驾于人和他们的需要,标准开始变得比关系更重要……随着我听到人们描述个人的经历越多,我就越感到悲伤和痛苦。”

他承认自己“没有活出我所教导的那些内容”。因此,他立志要籍着神的恩典和怜悯从自己的失败中学习去做和睦的工作,就像耶稣所命令的:“所以你在祭坛上献礼物的时候,若想起弟兄向你怀怨,就把礼物留在坛前,先去同弟兄和好,然后来献礼物。”(马太福音5:23-24)

最后,他提出希望和解。“截止目前,我还有机会与一些个人和解,对此我不胜感恩,而我的目标是尽可能接触更多的人,全心全意聆听他们的心声,竭尽所能地带来符合圣经的和解。”

(本文主要参考了RG网站、《今日基督教》、高维理档案等相关英文报道和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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