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强度竞争的中国社会与父母过高的期待,性格反差强烈的90后基本上没有一个统一的典型。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每一个个体进入成年礼,都不免重新回顾自己的童年与成长,试图理清自己心目中的父亲形像。权柄与关系的修复,是从爱而来。然而世界上没有一个父亲可以百分之百做到这样的爱。
《境界》独立出品【这世代】
文| 王敏俐
90后:颠覆的一代?
《纽约时报》曾特别为90后的港台陆三地青年进行深入报导,探讨90后现象对华人社群所产生的颠覆性影响。
在《纽约时报》的报导中,90后的一代被形容为“如子弹乱窜、引起社会骚动的年轻人”,对于个人理想,“个个穿透力强,有爆炸般的实践力”;面对既有的政治社会权力结构,“像一颗颗打破禁忌的子弹产生炸裂的冲击力,穿透他们各自想打破或颠覆的虚矫、特权、不正义。”
2013年,第一批90后大学毕业生进入职场,年轻的一代与整个中国社会体制、职场伦理面对面的碰撞;不仅如此,开始步入婚姻殿堂、承担家庭责任的90后,也不断以大胆行径挑战着传统的婚姻观。一向不太乐意遵守游戏规则的90后,将为未来的中国创造出什么样的精神面貌?
笔者在欧洲参与不同城市的学生关怀工作时,也接触到各型各色90后留欧学生。刚过完19岁生日的Selina,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学习金融管理,不同于早期留学生的保守与封闭,Selina彷佛生来带有一种外交官的气质与胆识,可以轻易的融入国际学生朋友圈;天真浪漫的Selina常常藉着不同风格的服装展示自己当天的心情与状态,但是面对生活、学习、打工、人际感情一路自己打点,却又展现出超龄的实际与成熟。
目前在法国巴黎实习的Paul则是90后的另外一种典型。Paul不注重装扮也不打点生活,生来抗拒权威,专爱提出古怪刁钻的问题。在谈话中,人称“打断狂人” 的Paul绝不轻易让对方把一句话说完,他会揪出对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与语病,打破砂锅问到底。Paul不顾他人感受的自我令人抓狂,但他的大胆与对真理的执着却又叫人不得不敬佩。
面对千奇百怪的90后现象,当今媒体惯于将之定义为非主流,然而每一个主流,不都是从一个非主流崛起?
二十世纪初的犹太作家卡夫卡在他的年代里焦躁等候,其著作却在二战结束后才开始受人注目,大放异彩。而卡夫卡的作品之所以震撼,因为他描述着时代交接之际,承接者的压抑、无奈、脆弱与尝试反抗。卡夫卡无疑是为当今被误判的90后辩白之最好人选。
剥开卡夫卡的甲壳
1883年的夏天,犹太裔作家卡夫卡出生于当时尚属旧奥匈帝国领土的波西米亚首都布拉格。卡夫卡自幼神经敏锐、感受性强、富正义感、热爱艺术,擅长在平凡的日常情景中,刻画出人心深处,一种与表象完全迥异的原始灵魂风貌。
但我们若剥开卡夫卡的甲壳,必要发现,深奥难懂的寓言背后所隐藏的,是一个充满温暖、却有些缺乏自信的男孩。这个渴望表现自我价值的人在张狂与自卑之间往来徘徊;这个充满爱的人,却苦于不懂得去爱与接受人的爱。
从卡夫卡的成名之作《判决》之中可以看见贯穿一生的文学底调:短篇小说《判决》主要描写一段父子之间的对话,最后,父亲对儿子的判语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儿子对自身的定位被父亲似是而非的话语所催眠,故事终了,父亲对儿子说:我现在判你去投河淹死。儿子竟悲剧而荒谬地顺从了父亲的判决,投河自尽。
不只是《判决》,其实每一部卡夫卡的作品背后,都有着同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向前推进,那是父亲的手。自幼成长于父亲高度的期待与高压的统治下,卡夫卡将自己的心灵转化为潜水钟裡的蝴蝶,现实生活中无法驰骋的能量,遂在文学世界裡尽情狂舞。在一个高度压力的环境之中,形塑了卡夫卡创作之中反叛主流、超越主流、最终引领潮流的精神思维。
将镜头拉回今日的中国,我们不难发现,90后的反叛心理其来有自,面对强度竞争的中国社会与父母过高的期待,性格反差强烈的90后基本上没有一个统一的典型,面对职场与家庭,他们是否真是被宠坏、一无所缺、特立独行、自我中心的一代?躲在强烈自信、奇异装扮、张狂性格、网络世界与后现代文化背后,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被压伤的一代
在《纽约时报》的报导看来,站在时代的交锋点上,现今的90后颇有先破后立、开创新格局的姿态。
但是,当我越多地接触这些年轻人,越发现在层层的野心与自我表现外壳背后,许多90后的内在世界,都有一颗破碎的心。在这黑暗的时代里,他们比任何人更早经历家庭的破碎、成人的谎言、社会的现实,在此刻,他们也要面对比我们更大的压力。在孩童时期,他们被环境强迫成为小大人,当他们进入成人阶段,却又被社会种种权威如对待婴孩般的狭制,无法舒展。
笔者曾经辅导过一个90后的女留学生,生长在一个离异的家庭,从小与再婚的母亲一起生活。她的继父有严重的家庭暴力,每天把母亲打得遍体鳞伤。面对母亲的痛苦却无能为力,不到10岁的她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心理压力,产生了躁郁与其他精神官能的病症,从小就服用大量控制脑神经活动作用的药物。女孩看似开朗活泼的性格背后,有着我们所不能承担的生命之痛。
另一个留学生,家世不凡又因为是独生子女的缘故,从小就承受全家人过高的期待与不能失败的压力。但是在留学期间发现自己的能力无法负荷学校的超高要求,产生忧郁症与被害妄想症,日前因为自杀未遂紧急送医。然而父母却碍于颜面不愿意面对孩子的病情,一味的强迫孩子尽快完成学业,严格控制孩子的交友圈,隐瞒病情。
90后,从表面上看,是朝气蓬勃的一代,但是在许多被掩盖的真相里,我们必须承认,他们也是被压伤的一代。
同样面对上一个世代所带来的错谬影响与身心伤害,36岁那一年,卡夫卡终于鼓起勇气,写下他童年时候的伤痛,以书信的方式,仿佛控告一般地百页信纸,写给他的父亲:
“最初那几年中,只有一件事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有一天夜里我呜呜咽咽,吵着要喝水,当然并非真的口渴,多半是为了怄气。您声色俱厉,几番呵斥未能奏效之后,您就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挟到阳台上,关了房门让我一个人穿着背心在那儿站了很久。我不想说这样做不对,当时要保持安静也许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我的心灵却因此带上创伤。”
卡夫卡也反驳着,为什么吃饭时,父亲可以吃得粗鲁而杯盘狼藉,但是却严厉要求小孩遵循种种严苛的餐桌礼仪。“您总是坐在椅子上统治着整个世界。于是,世界上只有您的意见是绝对正确的;其他意见都变得狂妄、怪异、不值得一提。”
儿子的心转向父亲
每一个个体进入成年礼,都不免重新回顾自己的童年与成长,试图理清自己心目中的父亲形象,也许那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几张照片的编织,也或许是深深烙印的,一个兼具正面与歪曲的形象。卡夫卡精辟道出世代交会之际的压抑与张力,他终其一生渴望藉着文字得到救赎,却似乎找不到一个可能的和解之道。
圣经之中有个故事,描述一个父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严谨勤俭,小儿子生性浪漫,一日,小儿子向父亲分了家产,便离开父亲,在远方放荡浪费,最后落魄到一个地步,到了人家田里去放猪,潦倒到连猪食也吃不上。此时他勐然醒悟,想起自己有个家财万贯的老爹,于是决定回家认罪求情,回去当个雇工也好过在这里喂猪!于是起身回家,没想到相离还远,老父早已在远方观望看见,急速跑去,亲吻小儿,给他上好的袍子,儿子是儿子,永远不是雇工!
小儿子的一生,是流浪的一生,我们不知道,他为何离家,也许父亲成就太大,这件事成为他极重无比的压力,他渴望自己如同父亲一般优秀,却发现自己是何等渺小,也不像大儿子的勤奋处处得人赞赏,但是在他里头有一个不羁的灵魂,他渴望跳脱父亲的模式、父亲的框架,去闯荡出一条自己的康庄大道,于是在人生中下了一场最大的赌注:带着家产,外出打天下。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发迹之旅,却是一场自我探索之旅,父亲给了他冒险的机会。小儿在冒险之中迷失了生活方向、搞错了优先次序、沉沦在自己的爱欲享乐之中,以为这才是脱离权威自由,这才是反抗体制的精采,直至付上莫大的代价,他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人生、更不是他所寻求的幸福。
他想起了父亲的丰富,却不敢奢望父亲的饶恕与接纳。他打算到父亲面前认错,从儿子的身分退为雇工,没想到父亲在这些年日以来,一直等候,引领遥望,盼小儿能回到身边。当小儿来到老父面前,得到全然的饶恕、接纳与爱,重新开始一个成熟、亮透、出死入生的生命历程。
浪子回头的故事还原了父亲本色最真实的意义,说故事的人,是耶稣自己。因着爱,父亲给儿子最大的自由选择权,去走自己的人生;因着爱,父亲在儿子失丧的时候,是最痛苦的那一个;因着爱,父亲不顾形象拖着老朽的身躯拥抱落魄失意的儿子;因着爱,父亲赦免小儿一切的过犯,重新与他建立父子关系。这是人间早已失忆的父亲形象。
从90后的角度来看,小儿子虽然最终回到父亲的怀里,过去的一切荒唐仍使他白白走了一大圈冤枉路,吃足苦头。大环境给我们一个自由的机会,若不计算自由的成本与代价,90后的年轻气盛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荒芜,没有长远的果效。若我们的自由不是根基于一个正确清晰的价值观,奔跑将是没有定向,斗拳也不过是在打空气。
世代与世代之间的裂痕需要和解,权柄与关系的修复,是从爱而来。然而世界上没有一个父亲可以百分之百做到这样的爱,也没有一个企业主愿意让90后放荡资财却依然用爱拥抱。
90后的父母因着过去人生与历史所带来的破碎,若不藉着上帝的爱与医治来化解,我们自然而然会把扭曲的生命记忆传递到下一个世代。
的确,真爱与和解,接纳与心灵的医治,若从人的角度看,只是童话。但发现自己的局限与无能为力,并不是幸福的终点,而是我们转脸仰望上帝的机会,因他就是那位等我们在绝望之中回转向他的慈父,他等候我们,正如等候那流离失所的小儿。
90后的成年礼,愿上帝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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