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电影海报上赫然写着“讲个笑话,你可别哭”,不过相信很多人看完都要流泪,因为悲愤震惊,或心酸无奈。故事与其说是荒诞,倒不如说是血淋淋的现实主义。
《境界》独立出品【热点影评】
文|慕溪
最近有一部叫《驴得水》的电影火了。
不过,你可能和我一样,很难想象这样一部片名奇葩的荒诞喜剧片既可以票房大卖,也能获赞连连。可是这部电影却做到了,它自上映以来,连续登顶单日票房冠军,各网站评分也一路攀高,豆瓣评分更坚挺地保持在8.4,成为2016年华语影坛最为特殊、最富议论性的一个现象。虽然电影改编自话剧,也没有大明星参演,大部分角色也由舞台剧演员出演,但它以独特的讽刺喜剧形式、深刻又荒诞的主题内涵引发了巨大反响,无数观众在微信,微博和知乎等社交平台上展开了激烈讨论。
电影的故事背景设定在1942年的民国,当时的教育问题很严重。有志于改变旧中国农民“贫、愚、弱、私”形象的四个老师,怀揣着理想主义的梦来到农村办学校,却招不来学生,也没钱建校舍。于是就用一头名叫“得水”的驴,报了一个空人头来赚取拨款。但却碰到上头派人来调查,于是他们只好让来修锁的铜匠临时顶班,假扮成“吕得水”老师。
阴差阳错之间,没想到这个被他们嫌弃又臭又脏又没文化的家伙,反而得到了特派员的青睐,被看作“教育家”,还给“吕得水”拨了一大笔经费。之后美国的赞助人来要审查这个吕得水,得知真相的特派员这时也假戏真做,为了吃回扣,要众人和他一起在美国人面前演这出戏。众人的利益之争,爱恨纠葛和权力斗争推动着各种荒诞的情节竞相上演。
电影海报上赫然写着“讲个笑话,你可别哭”,不过相信很多人看完都要流泪,因为悲愤震惊,或心酸无奈。故事与其说是荒诞,倒不如说是血淋淋的现实主义。电影前半段的荒诞故事,荤段子以及一切插科打诨所营造的其乐融融的氛围,到最后都化为了痛楚和悲凉。有人说,“导演周申一次又一次地摧毁人心中的那点梦幻——什么理想主义,什么英雄主义,什么浪漫主义,什么知识分子的脾气,最终都败给了现实和强权”。
影片所表达的对制度的讽刺与控诉确实常常戳得人生疼,处处透露出无可奈何。但也有人认为,导演真正想要探讨的,是环境或制度对人性的影响。他们认为人性本无善恶,不过是制度出了问题,好的环境和制度可以培育人的善,坏的环境和制度则能无限激发人的恶。而对这种由环境激发的无下限的恶所带来的恐惧,只能由制度的改变来消解。
不过是个脱离时代的教育圈的蛮荒故事,揭露着市井官僚的党同伐异,为什么会引起这么激烈的对人性和制度的探讨?我想每个人甚至导演心里都很清楚,这样的故事每天正在我们的生活中上演。虚构的小社会里的万丈波澜,正是当下大世界的真实缩影。
为什么所有人都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影片上半段插科打诨,让人嬉笑连连的同时也勾勒出几个主要人物的形象。四个老师为了改变国民教育选择下乡。驴棚着火了大家一起去救,学生的奖学金不够自愿拿自己的工资去付,仅有的两台显微镜也因为学生喜欢而舍不得卖。哪怕以驴子谎报一个空人头,也是为了维持学校生计。一系列的事都很让人觉得积极正面,偶尔有些缺点却也让人觉得有趣可爱。似乎每个人都能用一个标签来形容。
校长是理想主义者,本分的裴魁山老师是现实主义者,唯一的女老师张一曼是个自由主义者,青年老师周铁男是个莽撞的热血者,而校长的女儿是个单纯的有正义感的青年。大家虽然性格不同,但都怀抱着同一个理想,但就是这样一个和谐的系统,因一个谎言和两次外来力量的介入,而逐渐走向崩塌,而系统里的所有人都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反面。理想主义的校长,为了目的,抛弃了一切原则。正义热血的铁男,一声枪响,成了听话的牲口。追求自由的一曼,滥用自由,却被迫失去了自由。现实本分的魁山,求爱不得,成了最恶毒的报复者。淳朴善良的铜匠,因爱生恨,成为滥用权力的刽子手,甚至单纯正义的校长女儿,也成了一个妥协和改良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说贯穿整部影片的那个被假冒为“吕得水”的驴也是一个“人物”的话,那么人和驴的对照就明显成了电影的一条暗线。校长的女儿佳佳把驴当人,它仿佛也通了人性,会听人讲故事、听人唱歌,任劳任怨地为他们拉水,似乎比改变后的人还更具人性。
褪去一切伪装和借口,影片中其实最能推动众人的转变和妥协的就是简单的一个字——钱。为了钱,真假不重要,原则不重要,道德不重要,贞洁不重要,尊严不重要,正义不重要,甚至爱情也不重要,像极了我们的社会。影片中最振聋发聩的一句话来自裴魁山在面对利益冲突时的争辩——“你凭什么拿你的道德标准,来绑架我的利益”,听起来掷地有声,一时还竟无法反驳。
正因为看到四位老师的妥协和变化,才让人心酸落泪,似乎透过大荧幕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看到校长的不停妥协,看到张一曼的崩溃,看到周铁男死而复生后的懦弱,看到裴魁山脸上张扬的自私,看到他们守不住的底线,守不住的自我,怎能不让人心酸和难受。没有什么失去比失去自我更让人无限凄凉,学校里每一个人的妥协和变化,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我们自己正在经历的退让和改变。
有人不禁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们也最终失去了自我,那又会如何?这种担忧很现实也很合理,但这样的拷问似乎隐含着这样一个预设——我们的妥协和变化都是环境和制度造成的,正向影片所揭示的那样,其实我们本来是很好的。目前社会最流行的一句话是——“不要测试人性”,其实隐含着大家对人性脆弱与经不住考验的共识。但其实,未经严酷考验过的人性光辉,都是表演。而那表演,往往是一击即溃的。
制度只是人性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有人说这部电影不过是导演把人性放到了一个极端环境下做的又一个测试而已,它的现实性就是环境和制度可以改变甚至扭曲人性。社会心理学似乎也支持这样的观点:在现实生活中,一个政治环境稳定、经济和法律秩序井然的社会,人们会普遍地表现出善意、友好和积极的特质来;而在兵荒马乱、食不果腹的年代,人们则会普遍地表现出敌意、攻讦和消极的特质来。
这样的观点对我们来说确实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因为一方面,它极度契合了我们对当下制度的不满心理。我们在当下环境中所承受的压抑和愤怒,在影片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但其实更重要的是,它与我们内心最深层的认知恐惧有关。
我们不敢去承认我们人性深处本身就是败坏的,因为这会产生最大的焦虑。如果要承认这点,所有的我们的成就和爱就会变得要经历考验,人生意义和目的也变得值得怀疑,而这对人生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制度和环境就成了我们最完美的遮羞布和代罪羊。在当下生活中,我们所经历到的人的变化和环境的变差恰好一致和同步,这就更契合了我们的这种想法。于是当我们在生活中一次次经历到人性的无底洞时,我们也愿意将之归咎于环境和时代。在社会心理学中,这叫“外部化归因”。
仔细想来,有谁会从情感上愿意去相信“人性本恶”呢?但如果不是一次次从别人身上和自己身上深刻地体验到,又有谁去否认这显而易见,不可辨别的真相呢?皇帝的新装到底有没有,小孩说没有,大人会说“有没有不重要”。
正如那个知道真相的特派员也因着自己的私利,而选择继续装假,“我说他是教育家,他就是教育家”。自我欺骗比直面人性要简单的多。但是导演不想让我们停留在此,他想让我们更进一步思考。在知乎上,导演周申谈及影片时说:“电影的故事发生在民国,取材却来源于我和刘露生活中的所见所闻,几乎每个人物都有身边人的原型,我们希望通过这个作品和观众交流我们对于人类某些共性的思考。”这种全人类整体的共性,恰恰就是人类的本性。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邪恶事件起因于邪恶。
其实仔细去看,影片中触发人物变化的,先是谎言,后是利益,再是权力,而这些恰恰是变成了人作恶的工具而不是原因。众人先是因着钱财短缺而编造谎言。之后又因着更大的利益去圆谎。至于权力,铜匠本来就被这群自诩“知识分子”的老师们看不起,一曼和铁男骂他是牲口,而当“牲口”获得权力,凌驾于他们之上,就完全丧失人性,开始疯狂复仇。
本来衣冠楚楚的知识分子们,也在谎言和强权中渐渐扭曲,原本喜欢佳佳的铁男居然帮着特派员把佳佳嫁给铜匠,曾经向一曼求婚的裴魁山,对一曼倒戈相向,人还不如一头驴。而胸无点墨却又装腔作势的特派员更是将人性在权力中的展露发挥到极致,将以上所有人的性格特点都归于“知识分子的脾气”,言外之意即是由权与利驱动之外的人情事,不愿听“组织”的话,剪发、杀驴、说谎、装死,可以理解,但办不到是绝对不行的,你的脾气、你的良心、你的理想都不重要,权利部门捞到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存在代表着古往今来权力的面孔,惺惺作态,威逼利诱,无所不用,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揭开人性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我们最不愿承认的事实却是:人欲无穷,渴念丛生,世间没有例外。正如圣经所说,世人都犯了罪。没有一个义人,连一个也没有。
“办大事者,不拘小节”?
当然,这种人性的欲望,之所以难以被人发现和觉察,是因为它在人心最深的隐秘处,偶尔出来,也是以伪装讨喜的形式。影片中最能代表集体思想,最能合理化众人行为的一个很重要的动机,来自于校长的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四人中校长年龄最大,也是其中最圆滑,最能代表中国人的中庸之道的。
正因为奉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选择一步步退让,抛弃一个个原则,比如为了获得资助,他选择撒谎;为了留住铜匠,对张一曼羊脂球式的牺牲视而不见,反而促成这种牺牲;为了利益,一直不敢戳破谎言,让雪球越滚越大,但所有的一切在他身上都可以原谅,都可以变得合理,因为最重要的是要实现目标。这种观点在当下也很流行,甚至演化成“唯成功论”,只要成功,你所做的都可以原谅;只要成功,你所说的都可称为金玉良言。但仔细想,这种观点所隐含的预设是站不住脚的——只要我的目标高尚,就可以合理化我的一切行为,并使之正当化。校长的目标起初是教育人,改变人的灵魂,但他的手段却伤害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他可以因“成大事”而“不拘小节”。尊严,真假,甚至感情,朋友,都成了可牺牲的“小节”。但这种手段的非正义性恰恰地损伤了目标的正当性。到头来,离自己教书育人的初衷也越来越远。
正如导演周申所说:“这样一群知识分子,他们想做一件好事,但他们在做好事的过程中不断妥协,一点点丧失了底线,最终结出了恶果。这就是生活的写照。”
无法逃离的罪的系统
在这场权力和利益之争的闹剧中,每个人都成了施害者和受害者。似乎看来,他们被困在了一个系统之中,无人能逃,无法可解。影片中最让人惋惜的是一曼这个角色,她似乎很自由,有自己的底线,不会想要伤害人,但身处这样一个系统中的她,也因这种自由导致了自身的悲剧,而且无法避免。导演周申说,“修改后,我们也并没有放弃对张一曼这个角色的批判。我们同情她,认为她这样的人不会主动作恶,但她仍然是软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通过这个戏,我们想讨论没有信仰的理想主义。”
其实在这点上,并不只是这部电影透露出这样的思考。还记得《釜山行》里那群为了保存自己,不愿意打开车门的那一车厢自私自利的人吗?有谁看到那一幕不会对人性的软弱和黑暗而陷入愤怒和绝望之中?有人可能会说,这只是人在极端环境下的自保,他们其实也没那么坏,那么我们不妨看看同时期在各国上映的同类型电影。2015年的同样热映高分的英国话剧电影《罪恶之家》,和2016年高分的意大利电影《完美陌生人》,都是探讨在一个社会群体里人性是如何相互影响,不可分离的。不同的是,《罪恶之家》和《完美陌生人》都是在日常环境下的故事,并没有制度和环境等压迫和干扰。《罪恶之家》讲述了一个家庭中各成员的恶行,《完美陌生人》探讨了朋友圈之中每个人的背叛与秘密。两部电影在各个国家都带来了轰动,引发了非常激烈的探讨。
值得一提的是,贾樟柯13年的那部在戛纳获奖的《天注定》,甚至将个人之恶从群体中脱离,赤裸裸地展露出来。没有群体的影响,个人也可以犯下极大的罪。很有趣的是,影片的英文片名是《Atouchofsin》,明显地暗示了罪(sin)似乎是“天注定”的,与生俱来而无法逃离的。那么,既然如此,怎么样才能彻底改变人性?
知识和教育可以彻底改变人性吗?
影片讲述的是教育界的故事,主角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他们的目的是希望透过教育改变人,但却连自己都无法改变,反而“以身作则”地将一无所知的铜匠教育成了圆滑世故的小人。知识改变人性的目标,从影片看来,不过是一场幻想。其实早在2009年6月这部话剧首演时,海报上就悄悄印了一行字:“一切知识分子都是纸老虎”,暗示着知识和人性的割裂和分离。虽说教育很重要,可以让人明辨是非,追求真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人向善,但如果认为知识和教育,就可以拯救人性,那不过是一种假象和幻觉。
几千年来,中国对教育的最高向往是希望培养出的人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改变人性,从根本上讲,似乎从来不是教育的主要任务。而现在的教育更不用提,脱离了崇高目标,被实用主义和物质主义绑架,培养出的是一批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学生如此,那些满腹经纶的教授们,有时更是知行分离。自由主义,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知识与教育,权力与制度,正如影片所批判的那样,看来都不能拯救人性,如果滥用反而会使人越来越糟,丧失人性。我们无法自救,也无法脱离罪的系统。
那我们的出路在哪?其实只有回到我们的创造者身上才能找到救赎。有一位神,祂创造了我们,并和我们有着亲密无间的关系。但因着始祖的悖逆,我们全人类群体,就有了罪性,从此与神割裂分离,开始流浪。从此,我们内心总有一块地方感觉填不满,我们拼命地追逐利益,爱情,权力,和成就,可这些好的坏的统统都填不满。我们听了那么多道理,可是还是过不好这一生,我们的内心无法获得片刻的安静。
其实,只有创造我们的神才可以填满它,因为它就是神在每个人心中设立的地方(God-shapedvacuum)。无论哪个民族,哪个国家,哪个人,内心深处总有一种神存在的感觉,就是对它的佐证。其实,因为罪和悖逆,我们与创造我们并与我们建立亲密关系的神断了联系,但祂并没有放弃我们,祂爱我们至深,以至于祂亲自道成肉身,来到世间,为我们的罪的缘故,将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使我们可以藉着与基督连接得以与神和好。正如约翰福音3:16所说,“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影片结尾,校长女儿说,“过去的如果就这么过去了,一切只会越来越糟!”也许只有真正直面我们自己罪的本性和我们的过去,才能找到人性的解药。
除祂之外,别无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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