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为啥哑火?——观冯小刚主演的《老炮儿》

“老炮儿”为啥哑火?——观冯小刚主演的《老炮儿》

导读:在外讲究义气哥们众多的老炮儿,却和自己的儿子冲突不断,当儿子意外回家,老炮儿出于保护将儿子锁在屋里。儿子急了,“你不松的话,我告你去!”“你告我?我是你老子!”老炮儿做梦也想不到儿子接着说:“你不是我老子,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你这么个老子!”

《境界》独立出品【热点影评】

|雷鸣

不久前,荣获第52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并获最佳原创剧本提名的电影《老炮儿》,已于2015年12月24日在全国上映。该片打破了“获奖不卖座”的魔咒,截至30日下午,全国累计票房就已超过3.3亿,排片和单日票房仍在稳步上升,获广泛好评,甚至成为第7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展映单元的闭幕片。

“老炮儿”在北京话中,专指提笼遛鸟,无所事事的老混混儿。大腕导演冯小刚演技娴熟,将集京派、老派、古惑仔、信守江湖道义于一身的老炮儿六爷张学军,演绎得淋漓尽致。

电影《老炮儿》讲述当年名震京城一方的顽主六爷被时代所抛弃,孤身一人跟他的几个老哥们固守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他的儿子晓波(李易峰饰)得罪了新派崛起一代的“小爷”小飞(吴亦凡饰)而被非法拘禁,六爷为救儿子,而与之对抗的故事。虽然剧情简单,但是该片却将时代的变迁、新老价值观的冲撞、代际沟通的障碍等多元因素融于一炉,形成独具特色寻找失落的江湖道义的精神之旅。

失去江湖的“六爷”

影片中“老炮儿”六爷,是一个被时代淘汰的暮年“英雄”,他早已失去“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剩下的只有衰败的身躯、处处拧巴的憋屈和格格不入的另类。他仿佛时代变迁下某一角落的缩影,蕴含着无言的伤感、纠结的自尊与淡淡的失落。他失去了他的江湖,剩下的只有对处事原则和道义的坚守。

影片开头,六爷脸未现声先出,冲着不讲究“盗亦有道”的小偷几句声儿不大、气儿不小的话,“钱也拿了,身份证,你给人寄回去行吗?举手之劳,谁都不容易。”

“我要是不还,你能咋?”

“不听话是吧?你试试,你出得了这条胡同吗?”

立时,一个痞、侠二气混合的老炮儿形象就树立了起来。

随后的几组镜头,又从不同的侧面勾勒出老炮儿对规矩的看重和道义的持守:胡同里一对骑自行车的男女经过问路,语气没礼貌,六爷教育他们没规矩;六爷前后两次为一位白发老人点烟,交待了老炮儿对长辈的尊敬和其中存在的规矩;城管要拖走兄弟灯罩儿(刘桦饰)的车,灯罩儿不肯,城管打了他一耳光。

六爷来救场,先让犯法的灯罩儿主动上缴“违法家当”,还替人赔了砸坏警车的钱,又擦着边儿的打了城管一耳刮子。这事在老炮儿的价值观里才算真正两清了。这就是老炮儿的处事原则:凡事都要按着规矩办事,必须要讲究,不能乱来。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了道义。甚至影片最后,六爷为了规矩和道义,独自一人单刀赴会,面对那必死的结局。

当执拗演变为执着,甚至不惜为之生为之死时,执着就已经进入到了个人信仰的范畴。六爷的信仰,就是他自己的道义。

最后,冯小刚在冰湖上扛着军刀冲上去的戏,为什么能如此打动人心,甚至令人潸然泪下?不是因为老炮儿“一夫当关”的霸气侧漏或“横刀立马”的暴力美学,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是老炮儿对道义近乎信仰般的执着与实践。

这也是为何作为扣押了其儿子的敌对方小飞,竟然会为了老炮儿倒下而落泪的原因:六爷似乎是从他所看的小说中走出来的侠者,小飞的眼泪,或许惋惜的不只是倒下的六爷,还有随之而去的道义。

而电影之所以如此之火,与其说人们是被痞气的老炮儿吸引,还不如说是被侠气的六爷震撼;与其说是大家对霸气的崇拜,还不如说是对其道义精神的赞赏,也未尝不是时下信仰缺乏下,对坚定信念的一种极度的渴望,也在一个实用主义速朽的时代里,提供了某种类似信仰的替代品。

难以改变的人心本相

正是这种信仰,使老炮儿彰显某种“鹤立鸡群”的风貌,其举动会流露出独特的个人魅力。不过,可惜的是,老炮儿的信仰,也只能把他带到对错的高度和规矩的层面,至于更高的生命和灵性范畴,则完全无能为力。

老炮儿从年轻的时候,就是充满江湖义气,极为讲究的一个人。可是,即便人到中年,或许外面发生极大的改变:再也没有年轻时旺盛的精力,也没有了一人横刀,独扫十几人的勇力,甚至心脏也常常不给力。但人到中年,岁月改变了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对他的心灵有太大的改进:从始至终,他都是那个充满江湖气、桀骜不驯,武力面对冲突的老炮儿。不论什么事,只要我不死,我就不服。北京话管这类人叫:混不吝(或作浑不吝)。

他的那些兄弟们也是一样,或许因为老婆孩子的存在,使他们更加内敛,但是内心依然是不变的执着。作为大龄单身、六爷的铁杆兄弟闷三儿(张涵予饰),就不必说了,典型的混不吝。再看看刘桦所扮演的“灯罩儿”,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懦弱、好心,常把事情搞砸的主儿,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常被老婆呼来喝去的,甚至在六爷和闷三儿眼里就是一个字:怂。但其骨子里却是一样的狠劲儿:修车厂亮刀的那一刹,还有当他手里高举着家伙直冲对岸人群的时候,谁能想象到这就是软弱的灯罩儿呢?

时光或许能够消磨人的锐气,却难以改变人心的本相。其实,人的本性靠自己是无法超越的。我们或许能打造一个人人称道的光鲜外表,却无法改变,甚至难以察觉心底最深的空虚、冷漠和幽暗。

因为人心从本质上来说,是自我的。这会导致两个维度:要么对自己否定过度,以至于活不下去,要么对自己肯定过度,以至于活在片面或虚假中。前者已死,后者则过度体恤自己,缺乏对自我的否定和认知,对自己常是下意识的包容和接纳,因为生活还要继续。

所以,本性的改变,只能靠“外力”。这就是为什么基督教信仰是一个基于启示的信仰。换句话说,讲究的不是自救,而是祂救,即拯救。这也是为何时间无法改变的人心,却能被真正信仰所改变的原因。因为人心更迭的背后,是上帝的真实,祂曾应许过,“我也要赐给你们一个新心,将新灵放在你们里面。又从你们的肉体中除掉石心,赐给你们肉心。”

心对了,人才会对,人对了,事才会对。这种由内而外的变革,才能够带出真正生命的更新,才是真正意义上人生的解套。

“你不是我老子!”

影片中的老炮儿,几乎每一个言行,他都能讲得出道理,绝不胡来。比如,当儿子被对方打成重伤,闷三儿带着一帮“生瓜蛋子”去砸场子报复时,六爷及时制止。因为那帮年轻人下手没轻没重。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不愿意闷三儿带一帮年轻人与对方对决,而甘愿自己去面对的原因之一。

当他看见有人跳楼,那些看似体面却内心猥琐的人,都在起哄赶紧跳,只有他义愤填膺,甚至忍不住和对方讲起道理:“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是吧?当真人秀跟这儿看呢,是吧?都盼着他跳下来,什么人呀?……你跳啊?你上去跳啊?你怎么不跳啊?我看你就是找抽!”为了这一理,甚至触发了自己的心脏病。

或许会有人质疑老炮儿既举报又约架的举动。其实,这还是六爷的理儿,分得清清楚楚,一码归一码:举报并非报警,揭发腐败,是公愤,而约架则是为了给儿子和养的八哥讨个说法,是私仇,为的就是要砍那个留着小胡子、小飞口中的“龚叔”。

老炮儿的理儿、规矩和道义,让他交到一帮铁哥们。按理说,这么义气讲究的老炮儿,应该也能享受与家人其乐融融的美好关系。但事实恰恰相反,当儿子意外回到家中时,老炮儿出于保护将儿子锁在屋里。当然,他肯定有自己的理儿:免得儿子惹祸,为了儿子好。但是,儿子晓波的话却耐人寻味:“你干嘛呀,张学军?”竟然直呼老爸名字,然后就是两句:“你给我松开!”甚至最后一句是用吼的。老炮儿根本就不理他,晓波急了,“你不松的话,我告你去!”

“你告我?我是你老子!”

老炮儿做梦也想不到儿子接下来这句话:“你不是我老子,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你这么个老子!”若不是话匣子拦着,气得跳脚的老炮儿估计会狠狠抽儿子一顿。

如此,父子的互动就变成:你和我讲道理,我就和你讲身份,你和我讲身份,我就和你讲情绪,你和我讲情绪,我就和你讲暴力,永远都讲不通,原本相爱的人反倒成了相恨之人。

不能说老炮儿不爱儿子,老炮儿甚至可以为儿子去死。可是,他却无法放下自己的理儿。当儿子与老炮儿互调酒瓶喝对方的酒暗示关系和解时,这么温情的一幕,老炮儿仍忘不了他的理儿:作为晚辈的儿子,与自己碰杯的高度必须低一些。若非晓波最后妥协,场景不免显得有些尴尬。

人的爱就是这么有限,无法做到全然舍己、无条件的付出,往往都是掺杂着自我,带着某种程度的自以为是,不是按照对方真正的需要,而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总是存在爱的错位,头痛医脚,令人无奈。

不然,就是带着掌控的爱,欲使他人听从自己。被爱之人虽然不一定能说清楚,但却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细微的差异。所以,在这顿和解酒开始之前,被“话匣子”劝勉、决定与老炮儿和好的晓波,特别对老炮儿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以后可以住家里,可有一样儿,你别管我!”这句话,大概是天下许多儿女对父母的心声,因为谁都不想过一种被他人掌控的人生,无论这种掌控包裹着多少的爱。

许多为儿女情愿掏心挖肺,甚至付出生命的父母,之所以与儿女关系越来越远,原因就在于此。我们的掌控力度和自我大小决定了与家人的亲密程度。越掌控越自我,就越不愿去理解对方,就越难以沟通,就越会带来冲突,进而导致关系的紧张、疏远和崩溃。或许只有当基督那种全然舍己、无条件的十字架之爱介入时,一切爱恨纠缠的亲子关系、夫妻关系和伦理关系才能真正和解。

老我不死,新我不生

影片之中,多次用不同的话语和镜头在进行着剧透:老炮儿是个不得不死之人。

从他出场没多久,话匣子的一句:“就您那破心脏”,就已经预先进行了暗示,以至到后来数次因心脏问题进入医院等情节的安排,早已经为老炮儿后续陈尸野湖做好了铺垫。

难道老炮儿就不能不死吗?难道就不能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一样结尾吗?

陈寅恪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序言中曾言:“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虽然,老炮儿或许符合鲁迅笔下猛士的形象:“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但作为一个活在新时代的“前朝遗老”,逼仄的现实无疑充满痛苦。对六爷来说,死是他唯一的解脱;对观众来说,死是“末路枭雄”最好的结局;对再无江湖的现实而言,死是老炮儿保存颜面的最好出路;对导演来说,死是最合理的安排:老炮儿只为“一抒胸臆”,欲为儿和鸟报仇,却又不能坏了规矩。那么,结局只能是死。

他的死在现实中的意义就是,亲身告诉了儿子晓波:一个混子最终的结局。

而老炮儿必死的更深层原因,是他无法做到自我内在的更新,他“以不变应万变”的执着背后是无法适应时代的脚步,难以适应巨变的环境。若老炮儿活着,以他数十年不变的个性和脾气,必然会和儿子重新势如水火。

人性的真相是,有些个性、自我和生命,靠着自己,最多掩盖,却无法真正的变革。若不借着十字架,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圣经中说:“凡属基督耶稣的人,是已经把肉体连肉体的邪情私欲同钉在十字架上了。我们若是靠圣灵得生,就当靠圣灵行事。”(加5:24-25)。

得胜的秘诀,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和刚强,恰恰在于放下自我,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依靠圣灵,让老我死去。老我不死,新我就难以活出。

这是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绝无中间灰色地带。因为代表肉体的老我是与圣灵根本敌对的,如经上所记,“你们当顺着圣灵而行,就不放纵肉体的情欲了。因为情欲和圣灵相争,圣灵和情欲相争,这两个是彼此相敌,使你们不能做所愿意的。”(加5:16-17)。

但是,另一方面,天父不会替我们选择,用各种道理控制我们,祂尊重人的自由意志,灵肉相争战场的胜负,由我们自己决定:我们站在哪边,哪边就获胜。可是,很多人却似乎连选择的能力都没有。面对自我和试探,常常无法得胜的真正原因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胜过试探的意愿,向罪不肯也不愿死去,老我才会一直顽强鲜活。

每一次试探,都是一种争战,都是一个选择:顺服神,还是顺从自己?耶稣呼召我们,“你们要舍己,天天背起十字架来跟从我”。某种程度,我们像老炮儿一样,是不得不死之人,只有“我们的老我”死了,基督才会在我们的人生中完全掌权,祂就真的作王了,“如今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人的生命才可以出死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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