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求父母的关爱而不得,却成为居中传递伤害的通道;眼看母亲吞药自杀却没办法;断体残肢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而因成绩好而得的称赞却让我对虚荣上瘾,在争竞中寻找自我价值。直到刚工作就身体崩溃、休养两年,我才走出受害者的角色,看清自己的不堪。
《境界》独立出品【这世代】
文 | 桂桂
播音| Tiffany
我是90后独生子女,出生在一个县城。从小学起,我发现自己的生活被争吵所包围。母亲因为和外人比较钱财、社会地位,常常抱怨父亲不争气,最激烈的时候甚至会动手。父亲只能沉默以对,甚至下班后不回家,呆在麻将馆中逃避。
他们彼此的冷战导致双方都无心理睬我,我常常都是一个人。小学时,我因为个性安静、字写得工整啊,常常获得老师的表扬,但我心里急切渴望的是父母能关注我。然而,不仅没能如愿,更糟糕的是我成了父母中间传递伤害的通道,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扔在了我身上。
在灰暗中感觉被世界遗弃
每当我放学后打开家门,屋里关着灯,没有一个人。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心里被一种惶恐和孤独紧紧包裹住,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即使后来已经长大,每次回想起这个场景,我都会浑身颤抖,忍不住落泪。
母亲没人可以抱怨的时候,我就成了母亲负面语言的垃圾桶,她极力向我灌输对父亲的负面评价,或者是埋怨我没有按照她的期望好好学习舞蹈。我和父亲在一起时,会学着用母亲一样愤怒的语气质问他:“你把我们家的钱弄哪儿去了?!”然后看到父亲脸上显出极其受伤的表情。
我常感觉自己活在真空中,好像没有一丝空间可以呼吸,空气里都是噪音,在我头脑中持续嗡鸣,一片沉闷和紊乱。从七到十二岁,我被强烈的恐惧包围着,时常陷在一种内心焦灼状态中。我很迷茫,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
久而久之,我习惯了他们的争吵与冷漠。到了初中,父母的矛盾却由吵架升级到婚姻受到第三者的挑战。每晚听到母亲悲苦地大哭,我被惊醒后无法入睡,在梦中还想替母亲报仇。我甚至眼睁睁目睹母亲吞食安眠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却无能为力。从此以后无论是在生活还是电视里,只要听到女人的哭声,我就会浑身发紧、恐惧战栗。加上从小受到的错待和委屈,我的心灵已不堪重压、濒临崩溃。
父母最终没有离婚,但我的意识变得非常混乱。我从没有看过谋杀犯罪、肢解之类的血腥图画,但不知为何脑海里常常浮现出人的残体断肢,令人作呕。我越使劲不去想,越被这种意念控制。我很怕和人眼神接触,连一直要好的同桌我都害怕看她的眼睛,总觉得别人要伤害我。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老师同意我挪到讲台旁边四围没有人的座位。我避开同学,强迫自己学习,越紧张越在各种错乱的思维里无法自拔,一回家就开始哭泣。
爸妈找不出原因,被我三番五次的情绪折磨得开始生气,责备我太脆弱。我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内心的感受。他们带我去见心理医生,医生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只是说到父亲要抛弃这个家时我就放声大哭。其他时候医生会讲很多大道理,我只觉得眼睛无法聚焦,脑袋嗡嗡作响。
离开治疗室,一路上我总绝望地问我爸:“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回到教室,血腥恐怖的画面一再出现在我脑中,我深深感到生不如死,但又没有自杀的勇气。
很快我就不得不休学回家。为了逃避思虑,我总是在睡。天亮了,我恨不得继续捂着被子一直睡下去。同学偶尔来看望,因为冬天冷,我就穿着厚厚的睡衣见我的同学,一副颓废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十几岁孩子该有的活力。
我的心像复读机一样不停控诉
三个月后,我重返学校,情况渐渐有好所转,成绩并没有落下很多。不过考试的时候,脑子里还是阵阵紧绷、思绪混乱。拜平时强迫性高强度的学习习惯所赐,我居然考出了全县第九名的成绩。
来到C城读大学,丰富的社团生活让我倍感新鲜。只是当我独自安静时,被压抑很久的受伤情绪就会涌流出来,我开始学着不去逃避,思索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三的时候遇到一位从香港来的基督徒,她邀请我去教会。在一次聚会中,听到大家彼此代祷的真诚和爱心,我很受感动。正祷告的时候,突然有一句话临到我心中:“你要饶恕、你要饶恕……”我开始颤抖,觉得有种强大的力量在触摸我的心。周围的人看我不住颤抖,以为我生病不舒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神显露我内心积压的怨恨,让我学习饶恕。
我渐渐知道了,原来饶恕是解开我心结的唯一途径,我需要选择放手,让自己得着自由。我按照一些符合圣经教导的方法操练顺服,受伤的心仿佛被缠裹,流血被止住。但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当我想到父母在情感上如此亏欠我,负面情绪就会阻挡我饶恕的步伐。
有一次我独自在家中听赞美诗,当我听到歌中唱道《诗篇》23篇“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时,突然间我仿佛回到十四岁时母亲在我眼前吃安眠药的场景。四周的柜子、窗棂都是我所熟悉的,我看到一个仿佛用光凝成的人站在我的左边。他用一种极其温柔慈爱的眼神凝望着我,我从没见过这样充满爱意的目光,我被一种温暖包围着。那一刻我不再悲伤无助,内心得到极大的安慰与平安。
神用这次经历告诉我,虽然我的父母出于他们的软弱疏忽了我,但祂没有离弃我。天父让耶稣陪在我的身边。这样,我心中的怨愤再次得到清理和医治。
但因着我的生命被苦毒和孤独常年侵蚀,当我和弟兄姐妹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眼睛很少聚焦在别人身上,常常只专注自己的愁苦。教会的肢体如果在言行上对我有所得罪,我的心就像复读机一样不停控诉别人对我的伤害。
骄傲像藤蔓,爬满了我的心
因为从小成绩一直不错,小学老师天天把我的作业当范本。高中的班主任会对全班说,“我们班考清华北大我首推桂桂同学”。放学路上会有其他班的女生跑来说她们认识我,会在背后议论说我成绩多棒、她们多么崇拜我。即使当我高考成绩不如自己期待的理想,一向对我喜爱有加的年级主任又说,“没关系,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开始时我并不习惯被称赞,但一边是父母的忽视,一边是这些言语把我推向一个比一个更高的浪尖。不知不觉之中,我已身陷其中,如同吸毒一样无法摆脱。我把人的称赞当成自我价值的来源和骄傲的资本,偶尔有一两次落榜,老师的几句责备和玩伴的奚落,就会让我伤心掉泪,感觉自己失去了可以依傍的根。
神用什么击打我的骄傲呢?在我大学毕业想留在C城时,我在实习时累得病倒了,气血虚弱、四肢无力,甚至连续讲话二十分钟就会气喘吁吁。紧接着就是长达两年时间的休养。我完全没有料到。这期间我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当时我和一位姐妹合租了一个房子,经济上全靠父母无私的资助。
我终日无所事事,每天只能弹弹吉他、做做饭、在小区里散步,体力差到连洗一点袜子衣物都要分几次才能完成,感觉自己毫无价值。我是一个一向注重效率和成就的年轻人,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我的同学、亲友也都非常不理解。为着那两年浪费的时间我一度非常埋怨神。祂为什么这样带领我?!
当我不得不顺服下来,我慢慢意识到,从小活在他人的赞扬声中,我对“高人一等”的虚荣上了瘾,以为自己得到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反省过往的日子,为了得到更高的分数,我和同学曾在模拟考试时作弊;作为“有话语权的好学生”,我被怂恿带头向老师提出抗议,暴露心中对权柄的不顺服;我在浮躁的竞争中养成眼高手低、追求功利的习惯;大学时,我们记者团的几个学生帮助老师联合写书,书籍出版了但我们没有得到期待中的报酬,于是我在公开场合对老师发怨言,让老师很难堪。
工作后我看不起低学历的同事,追随职场的狼性文化。因为自己受老板器重就自高,认为排挤能力弱的同事是可行的,放纵自己对人的冷漠无情,伤害了同事关系还浑然不知。我最常犯的罪是常常论断别人,认为别人这不如己、那不如己,不可一世的态度让长期在我身边的朋友都感到尴尬和压抑。骄傲像毒害我的藤蔓,爬满了我的心。当我得到了自己渴求的东西,却仍然非常的空虚、干涸、莫名的痛苦。
我深陷嫉妒和争竞的苦海中。有一次,一个中学时曾嫉妒和毁谤过我的同窗结婚,当要给她发在朋友圈的婚纱照点个赞时,我发现自己竟然点不下去。这时我才明白埋藏在自己内心的苦毒有多么大,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消散过。我从不忌讳地以最坏的方式去猜测别人,这种防备心一直延续到我的教会生活,我会小心翼翼提防一切我认为有自卑倾向的肢体。
当我认清自己从小到大在骄傲的面具下那些肮脏丑陋的心思和行为,我的自我形象几乎全线崩溃,一度无法面对自己。神透过一个姐妹给我一句经文:“我先前怎样留意将他们拔出、拆毁、毁坏、倾覆、苦害,也必照样留意将他们建立、栽植。这是耶和华说的。”(耶利米书31:28)
在神面前悔改后,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很快乐很轻松的心情,感觉自己好像变回了小孩子,不用事事都用高标准苛求别人,可以单单无忧无虑地活在天父的爱里面。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令我非常兴奋。养病期间父母的照顾和资助,也让我感受到他们的爱。
我有什么可以给出去?
“基督徒需要学习付出和舍己”,我常常听到弟兄姐妹这样分享。但刚毕业就因为身体软弱,我做不了太多事、走不了太多路、甚至说不了太多话。一次聚会中,我跟神说,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但我愿意去尝试,先求你先给我看到,我可以付出什么吧!
结果那天我看到人群中坐着一位刚来教会不久的新面孔,她是C城另一所高校的学生,正值考研留校期间。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感动,能不能有机会认识一下她?
吃饭的时候我没找到她。聚会结束时,刚好这位学妹跟我一起离开。问起她的近况,没聊几句我就发现,原来她的学长就是我的大学好友,而她正想考研的专业就是我的专业。两个基本不认识的人,突然之间有了许多共同的话题,我们都很惊讶。
我觉得这可能是神在回应我的祷告,所以邀请她到我家去拿一些专业参考书。我们一起坐下来聊天,她分享了她认识神的经历,和想委身给神的困难。我也把自己的经历分享给她。她的眼眶渐渐湿了,说自己在学校没有同伴和她一起追求神,很孤单,这次聊天让她觉得十分感动、很受鼓励。后来她受洗了。神好像在藉此告诉我,只要我们有付出的心,祂就可以借着我们去爱别人。神就这样不断鼓励我不看自己的软弱,凭信心走出去。
大学时我有一个时常玩在一起的好友圈,毕业后他们几乎都留在了C城。我开始很热心给他们传福音,但他们大部分人的态度是不信。有的因为工作忙,就算被我邀请到了教会,也很快就以各种理由不再出现了。我觉得有些灰心,怎么继续跟这群价值观不一样的朋友相处,我很困惑。
后来,同学聚会的时候,我的眼光被打开,看到他们每个人的挣扎:有的人会用防备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内心其实很忧郁很孤单;有的人新找了男女朋友,却只是因为心里的空虚,他们连对方的老家是哪都不知道……这些的细节都是我以前从未留意到的。
当我忘记主动为他们祷告,晚上睡觉时,神就让那些画面一一出现。我深刻体会到,原来神比我更爱他们;当我疏忽的时候,神却总是把他们的需要放在心上。
透过这些,我体会到原来神让我传福音,不是要我在朋友面前滔滔不绝讲很多圣经的道理,也不是按照我的时间表立刻让对方信耶稣,而是跟随神的带领,实实在在看到他们的需要,为他们祷告,在他们身边付出陪伴和关心。什么时候主动、什么时候适可而止,神会引导我。
我终于看见我在家庭关系中的罪
然而,我最害怕的还是跟母亲相处。一旦我们在一起,累积多年的愤怒、委屈都会溢出来,让我难以自控。
其实刚受洗成为基督徒时,我就写了一封长信向父母认罪、道歉。我以为既然神已经改变我了,我和母亲的关系应该不再有障碍。但是当我毕业后身体不好、母亲来到C城照顾我时,我们之间的矛盾最终爆发出来。只要母亲说话带着类似过去埋怨的语气,我就会被触发。一点点小事我都会感到很大的委屈,她的任何意见我都听不进去。
当我发现自己依旧陷在老我的情绪里,我有些灰心,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被神接纳。但是牧师却鼓励我,一个新人必须钉死自己的老我。每一次情绪来到,都需要奉主的名去驱赶它,不给它留余地。我鼓起勇气再一次学习顺服,一次又一次在心潮起伏的时候奉主的名和心中的负面情绪宣战。
超出我的意料,主的名满有能力,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内心的光景就有很大改善。哪怕通话时母亲会像以前一样在言语上有些急躁,我的心却充满了平安,一点也不会波动。神让我藉着祷告亲近祂,在祂里面重新得力。神也藉着《境界》发出的《父母离婚后我抑郁了》等见证,让我看到希望。
母亲回老家后,有一晚我独处时眼睛好像突然被打开。之前我跟母亲相处的场景,自己的倔强、叛逆、情绪化,一幕一幕浮现在我的面前。我看到我的自我中心带给母亲的伤害,让她受了很多委屈。我的心突然明白过来,于是我立刻给母亲打电话,说:“对不起啊,你在的时候,我没太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真地需要你的原谅。”我终于看见了我在家庭关系中的罪和自我中心,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全然无辜的受害者。
从那以后,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的心里开始有了想爱父母的感觉。每次回老家也是一路祷告着,这样到家便能更多想到怎么为他们付出、怎么分配我的时间去陪伴他们。有一年,跟我并没有太多感情的奶奶身体衰危,为了赶在最后的时间给奶奶信主的机会,我专程赶回家,陪父亲一起去看望和照顾奶奶,让父亲很是安慰。
我会主动跟他们聊天,分享教会的事。就这样,我们的家庭比以前多了许多温馨和快乐。现在父母在我的鼓励下搬来C城定居,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生活在一起。母亲也已经信主。
近两年,我也开始逐渐参与到服事学生之中,认识了许多学弟学妹,一起行走在真理的道路上。最重要的是,神给我看到生命的方向——只要我们有一个愿意的心,神就会赐下能力,为我们开路,教我们按照圣灵的带领去爱人,在蹒跚中踏出舍己的步伐。我知道,这条路是一生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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