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仿制药”遇到“仿制爱” ——观《我不是药神》

当“仿制药”遇到“仿制爱” ——观《我不是药神》

藏在勇哥心中、也搅乱了刘牧师心的,其实是骗子张长林说出的警句,“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我们心底安全感的阀门也被触动,渴望有人不计代价的爱我们,仗义疏财、不惜违法。勇哥不想做药神,但病人需要的其实是神。

《境界》独立出品【 影评】 

文 | 一禾  橡溪

播音| 文君

近日最火的电影当属《我不是药神》,不但引发了观众的火爆入场,同样引发了媒体的评论热潮。演技好、故事好的片子不少,为什么这部影片这么热?

人们热衷谈论的不单是影片本身,几乎所有评论必提的是,故事背后竟然真的存在一个生活原型。这再次证明中国艺术的某种规律,你只要有勇气如实地记录现实,可能就会创作出一部最具想象力的作品。人们几乎把全部的创造力与激情,都释放在今生活着的日子里了。

为什么这么多人飙泪?

故事原型是曾引发了不小轰动的“陆勇案”。34岁的陆勇身患慢粒白血病,因为吃不起正版抗癌药,改用印度的仿制药,价格只要1/20。印度的专利法不保护药品,所以该国企业大量仿制欧美新药,药效相近,价格便宜。陆勇后来还为其他病人代购,成了病人口中的“药侠”。他因此被捕入狱,关了135天。1002名癌症患者在联名信上签字声援他,最后检察院决定不予起诉。

导演为增加故事的戏剧性,让成为药侠之前“陆勇”的形象更猥琐,成为事业惨淡、家暴妻子的中年渣男,靠卖印度神油为生,真的够油腻;让成为药侠之后“陆勇”的形象更高尚,不但不惜违法为病人代购,还贴钱给大家。而他之所以做出有违常理的举动,是因为当年把代购的财路带给他的病人吕受益,后来没钱吃药自杀了。为缓解愧疚感,勇哥再次出山,3000元买进、500元卖出。不为挣钱,只因为“我看着他们(那些穷病人)难受”。

电影最容易唤起观众共情代入的桥段是,一个患病老人叫住警察说:“领导,我求你一件事。4万一瓶的正规药,我吃了三年,房子吃没了,家人吃垮了,我只想活命。谁家里还没个病人,你就保证一辈子不生病?”是啊,亲们,谁没个病呢?谁敢保证自己攒的钱就够用呢?报纸和网站的社会新闻版常常可以看到因病家破人亡、婚姻一拍两散、父母弃养病儿、子女不尽孝道的故事,除了努力给自己多买份保险,谁不希望危难时有人肯为自己的性命慷慨解囊甚至不惜违法也要救自己呢?

为什么这么多观众泪洒电影院?朋友圈好评连连?人心在最脆弱时,呼唤的岂不是爱吗?不是顺便的爱,不是帮了你一回、我也赚一把的爱,而是宁可我亏了、宁可我被抓也要照顾你的舍己的爱。面对那些令人痛彻心扉的真情瞬间,人在无语哽咽之后无从回应,或是生生地吞下去,或是任其飘散在空中,成为对生存本身无奈的诘问。人们脆弱的心灵都需要一个无论生老病死都能得到无条件爱的承诺。

这部影片对舍己的爱的呼唤,证明人心实在太渴了。遗憾的是古往今来,还没听过哪一份真爱,是靠愧疚修成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勇哥给出的爱和他给出的药一样,不是正版,而是仿制品。

仿制的爱,最大的问题是只能应付一时,无法让人稳定的信赖。仿制之爱是无源之水,只能在有限的资源之间分配,给眼前的人多了,给远方的人就少了。所以“药侠”也会陷入尴尬:不尊重知识产权,损害了企业的利润,药企就没有动力研发新药,就损害了病人的长远利益。而所谓“侠”,是定义别人为富不仁并重新分配其财富的行为。如果人家的钱财取之有道,并通过立法被制度保障,你的侠义就可能沦为破坏规则的偷窃,所以这样的爱注定充满争议、行之不远。其实,舍己的爱未必一定要走到违法这一步。

出人意料的是,勇哥组建的“药神五人组”里,竟然有一位宗教人士加盟:刘牧师。从始至终,导演只允许刘牧师用英语读了一段新约圣经里耶稣治病的故事。正版的爱,未见得一定藏在宗教人士身上,却藏在他读出的那段经文“密码”里——“耶稣走遍各城各乡,在会堂里教训人,宣讲天国的福音,又医治各样的病症。他看见许多的人,就怜悯他们;因为他们困苦流离,如同羊没有牧人一般。”

上帝以耶稣的形象来到祂出于爱而创造的世界,这个世界已经被彻底污染,其中的人说,他们不再因为爱而创造,他们现在只会为了利益而创造,没有利润就没有新药。我们都是自私的,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不择手段,不惜重新定义善恶和公义的标准,我们时常以爱之名彼此伤害。这其实是整个故事发生的背景。

因此耶稣是为传悔改之道来的。传道的过程中,祂看到人身体的需要就怜悯他们,医治他们。耶稣今日仍然藉着圣灵在做同样的事,祂总是医治人的灵魂,有时医治人的身体和灵魂,从未只医治人的身体而不医治人的灵魂。但人常常只求身体被医治。

最终,上帝让自己的独生爱子耶稣为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罪死在十字架上。如果只是医治身体的疾病,祂不需要付出如此代价。耶稣的爱是全然舍己的爱,没有任何争议,因为祂舍的,是自己的命。并非出于愧疚,因祂从不曾亏负任何人。祂所爱的,正是伤害祂的人。祂选择顺服在罗马的法律之下,而不是以高调的违法来践行舍己的爱。

为什么“药神”取代了真神?

影片中的勇哥,压根没想当药神。所谓时势造英雄,虽然他不想当神,病人却需要一个药神。

有趣的是,真的有一个研究药的人和一个研究神的人,合写了一本书《取回我们的身体》。这个“医生+神学家”的组合,认为“似乎医药和信仰在追求同样的事物,而且恰巧是我们想得到的事物,例如健康、无痛苦的死亡”。我们给医药公司和医生巨大的权力,不单因为我们害怕患病,“也因为我们确信这些人对我们的健康是不可或缺的。我们相信他们的双手、药物和机器中握有生死的权力”。当我们将生命交托他们时,我们强烈察觉到自己的脆弱和对方的强大。这也是病人叫勇哥“药神”的原因吧。人们将维系生命的权力、类宗教般的信仰寄托,转移给那个供药给他们的人。

在巴刻看来,“今天全世界的人都被现代医药的奇迹冲昏了头,梦想把一切疾病完全消灭净尽。曾几何时,我们对健康建立了一套相当病态的观念,它肯定是前无古人的,即使推崇强身健体的古代斯巴达人也望尘莫及。……我们正在追求一个梦,一个永远不会生病的梦,我们逐渐认为,免除痛苦和任何方面的残疾乃是我们生存的正当权利之一。难怪今天的基督徒会对神迹医治如此感兴趣,他们渴望神来触摸他们——越直接、越有能力越好。他们一心记挂着自己的健康,并觉得自己有权获得健康。”

穆尔曼(Margaret Mohrmann)在《取回我们的身体》中以医生的冷静点破了问题所在:“健康永远只能是次要的好处,……健康是工具性、从属的好处,只是在令我们能够成为上帝创造我们成为的喜乐、整全的人,能够实行上帝的呼召服事邻舍时才是重要的。任何对健康的追求,如果颠覆了这些喜乐和以爱服事的责任,就是追求虚假的神。我们应该向上帝和为上帝而寻求健康,而不是寻求以健康来取代上帝。”表面上人们以药为神,其实是以自己的健康为神。

毕生致力于废除奴隶贸易的英国国会议员威伯福斯当年的洞见,对今天的人们仍然非常适用。他曾说道:“什么是人类与万国的大疾呢?答案只有两个字——自私!在社会不同阶层中,‘自私’以不同形式呈现。在位高财大气粗之辈,它呈现的是奢侈、浮华和讲究排场,病态的、邪恶的妄想,轻薄的言行。他们那些妄想,全在追求自身满足,而对于宽广的胸怀、慷慨的心志却毫无感觉。至于在基层社会中,‘自私’这个大疾也从未被压抑得无法作怪,它呈现的是可悲的骄傲和不顺服的言行。……每个人心里的专断自主,不仅让欲望和享乐成为自己最大的生活中心和目的,也会倾向高估自己的优点和重要性,以致他放大了自己对别人的要求权或管辖权,同时藐视别人对他的要求权。”

世人都被圈在罪中,无论做药的、卖药的、买药的、吃药的。而对于这个“大疾”,无论药神还是神药,都搞不定。

“这才是真正的主内平安嘛!”

当勇哥为组建贩药团队找到刘牧师当翻译的时候,牧师回答:“基督徒违法的事情是不能做的。”在上海牧会的刘牧师,自己身患白血病,教会信徒也大都是白血病患者,类似教会里的病友团契。

程勇说:“你自己也是病人,你知道正版药什么价钱,你光让他们信上帝他们能有药吃吗?你这里每年死多少病人?人命关天,为了救人命违法有什么错?”当程勇向牧师保证会给他们教会所有的病人打八折时,程勇说了一句:“这才是真正的主内平安嘛!”

可悲的是,电影里的这个刘牧师没有机会传出真正的福音,反被药神拉下了水。藏在勇哥心中、某种程度上也搅动刘牧师心怀的逻辑,其实是片中骗子张长林说出的那个警句,“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影片开始时勇哥的那句话:Life is money,一直躲在戴着科技、生命、救人光环的抗癌药背后,并没有随着故事的发展天真而主动地交出对当事人心灵的控制。甚至恰恰相反,我们自己心底安全感的阀门也被它触动了。

对片中人物命运的代入,曝光了这个世代的众人踉跄地走向现代化过程中极大的不安全感。当积压已久的情绪被饱满地投射到大屏幕上,人们在释放的眼泪里几乎完全放弃了任何反思的视角。一部被称为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最终成功消解了对现实与自我的批判。

如果生命和健康是我们不惜代价要抓住的,如果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伦理的底线是否会被一再洞穿?基督徒蒙召当以永生为念,如果永生不能比今生更真实、并影响今生的行事为人,如果牧师对基督徒来说同样是追求健康最后的补丁(有病先找医生,没救了再来找牧师),那么牧师病了该找谁?

巴刻说得很实在:“我们当然应该去看医生并服药,也应该为医生和药物而感谢神。但我们同样必须来到主面前(祂是大医生),求问祂要藉着这病向我发出什么提醒、责备或鼓励。也许我们会得着保罗所祈求的那种医治(求神挪去他身上的刺),也许我们会得着保罗所获得的那种医治(刺没挪去,但神的恩典够用)。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要敞开心怀欣然接受。……当我们能够与那根刺一起生活,即使每天都感到软弱,却能毫无怨言,满有喜乐、忍耐和甘心乐意地爱人与帮助人,这就是真正的成圣了。”于是,我们灵魂的疾病藉着肉体的疾病得到了真正的医治。

耶稣并不喜欢死亡。因为罪的代价,就是死。但祂提醒我们,“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惟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正要怕他。”当祂用复活击败死亡的权势,我们就能不再视死亡为终极的、无法战胜的敌人,我们也就从死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了。

作为基督徒,在道理上我们明白,“真正的主内平安”来自那位已经胜过死亡的救主耶稣基督。但当电影里牧师被药神收编、成为勇哥团队里的国际公关;现实里,基督徒同样热衷在朋友圈里追捧勇哥的爱,这些似乎表明,人们更愿意跟随爱的行动派,即使这爱是仿制品,可总能顶一会儿,而不愿意跟随所谓口头的爱。如果人们在教会里遇见过足够多的活出主爱的真实的人,就不会再甘心只做药神的粉丝。

在基督信仰传播的黄金期,你只要告诉一个人“耶稣爱你,我们也爱你”,他就信了。今天,我们必须活出这样舍己的爱,福音才可能传出去,病了的人们才能在耶稣基督里找到真正的盼望,人们才可以不必在信仰的替代品、仿制的爱里寻找心灵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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