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吴青峰——底色悲凉的歌颂者

“新人”吴青峰——底色悲凉的歌颂者

新一季《歌手》开播,青峰成为众人瞩目的亮点。他曾在《小情歌》中写到:“我想我很适合当一个歌颂者。”在我看来,这位美好的歌颂者背负了太多许多人不曾了解的悲凉。真正的歌颂不是在春天里歌唱春天,而是面对冬天的寒冷歌唱冰雪融化、花朵绽放的消息。

《境界》独立出品【文化视点】

文丨阿浅

播音 | 以琳

2019年1月,新一季《歌手》开播。第一期节目,36岁的吴青峰身兼歌手与串讲人,率先登台;黑西服、白衬衣,心情略紧张,但表现出彩,最终获得第二名,仅次于刘欢。节目更透露,他现在被誉为华语乐坛的“宝藏男孩”:2018年,他的歌曲在QQ音乐上点击量12亿;一年里的195天,他的歌都在QQ音乐巅峰榜上。

如此优异的成绩,他自我介绍时却说:“我是新人歌手吴青峰。”其实,由他担任主唱的台湾乐团苏打绿2001年成立,十几年来获奖无数;乐团的400多首歌里大部分由青峰创作。“歌坛老将”却自称“新人”,是因为苏打绿自2017年起休团3年;期间,青峰经过休整以个人身份重新出发。

青峰的代表作之一《小情歌》写到:“我想我很适合当一个歌颂者。”有时人们对自己的描述,只是人们期望自己成为的样子。在我看来,这位美好的歌颂者背负了太沉重的悲凉。这悲凉,许多人不曾了解。

“我必须坚持做梦”

我的妻子吉吉是忠实的“打粉”(苏打绿的粉丝)。2011年冬天,她用身上仅有的钱“杀到”北京,参加苏打绿《你在烦恼什么》演唱会。第二天是签名握手会,她把专辑递给青峰,然后脑袋空白地说出排练了无数遍的话:“谢谢你!在我最黑暗、最难过的时候,你们的歌一直陪伴我。”青峰签了名,和她握手。她到现在还记得:青峰眯着眼睛对她笑,手很温暖,整个人仿佛散发着柔光。

结婚后,吉吉经常向我安利苏打绿。我发现:他们的歌有一种特别之处,就是温柔。比如青峰作词、蔡健雅作曲的《我留下的一个生活》:“我们的信念多少曾变成了把戏,我们的理想被贴上价码的委屈。我怕,我忙,我日夜的努力,闭上眼睛是否依然在那里。”

这样走心的词,真让人心里有所触动。对于漂泊在大城市的男孩女孩来说,这一刻,有人懂你的委屈,懂你的坚持,以及表面强大、内里不知退路的恐慌。这是一种温柔。当周围的人关心你的收入、职位、婚姻等所谓“人生进度”,却有一个人关心你心里的感受——这人当然散发着温暖的光。

2007年,苏打绿第一次进入台北小巨蛋开演唱会。青峰写到:“如果你想做的不是长辈规定你的样子,不是社会控制你的样子,跟我们一起温柔地推翻这个世界,把世界变成我们的。”这场“温柔的革命”,是青峰和苏打绿送给歌迷们的礼物。

但我注意到:青峰给大家带去力量,他自己的内心却不见得总有力量。录制某跨年广播节目时,主持人曾穷追不舍地问他:“新年有什么愿望?”他满认真地回答:“我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愿望,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可以善终。”他觉得:这应该也是很多人的心愿吧,若能善终,简直是史上最大福报。那一刻,生命露出底色,仿佛歌唱不过是一个幸存者随手挥洒才情,以遣无聊有涯之生。

这个回答给我的感受,是平静中透着绝望。他仿佛在说:每一天的生活,可以过得很精彩;但人生整体来看,是空洞、无意义。在《Must Keep Singing》里,青峰刻画了一场灵魂的自我拉扯:“I must keep singing, I cannot keep trying, I must keep dreaming, I must keep cheating myself.”(我必须坚持歌唱,我无法坚持尝试,我必须坚持做梦,我必须坚持欺骗自己。)何等温柔,若成了一场自我欺瞒,岂非最大悲剧?

2017年,马东在《十三邀》接受许知远访谈时说:“我是因为底色悲凉,所以才觉得,至少新鲜的边界会让你有一些幸福感。”一时间,“底色悲凉”四个字在网上引发热议。豆瓣网友写到:“我理解的马东的底色悲凉,是在最深处对一切不抱希望。”还有人将这句话与李诞“人间不值得”并提,问到:“马东和李诞看起来都很快乐,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早在半个世纪之前,日本作家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就塑造了典型形象:主人公叶藏聪明伶俐,擅长逗人发笑,心里却是对所有人极大的恐惧和不信任。带给其他人欢笑的人,可能是最悲伤的那一个。美国喜剧之王罗宾·威廉姆斯一生用酒精和毒品对抗悲伤,另一位喜剧明星金凯瑞也深受抑郁之苦。整个20世纪,满目“底色悲凉”。悲凉的不是一两个精英,是人类浩浩荡荡的百年孤独。

青峰童年照

“我始终是要你的肯定啊”

悲凉的底色,背后是内心信仰的崩塌。在《痛快的哀艳》创作札记里,青峰写到:“面对许多事情,我们会告诉自己,这是命运。真的有命运的存在吗,那么是谁给你的呢?我们不都是一个机率下的产物吗?在这个机率化身为各种形象各种信仰的主宰者面前,无助时我们呐喊,但,呐喊会有答案?仔细听,‘命运’无声的宣告正敲起。”

在他眼中,各种信仰、各种神祇,无非是机率的化身。有人活,有人死,有人成,有人败,有人爱,有人恨,最后都难逃“虚空的虚空”。

《痛快的哀艳》收录于《冬 未了》专辑。这张专辑围绕二战期间的德国进行创作。当时,纳粹德国对犹太人进行种族清洗:一开始用枪,后来转向更“有效率”的方式:毒气。《痛快的哀艳》描绘毒气从脚面开始堆积,漫过膝盖、腰部、胸口,直至灭顶的绝望。在整个种族清洗中,犹太人的死亡人数是600万。

带来绝望的,不仅是生命的消失,还有人性的黑暗。在纳粹占领区,犹太人很多是被邻舍揭发的。人与人之间失去最后的怜悯。受害者被毒气毁坏身体,加害者与揭发者则是被“毒气”损害灵魂。所以歌里唱到:“整个星群,无人不病,只是要比,谁病得轻。”对人性的损害是一种灵魂上的病,一场席卷全球的瘟疫。

更可怕的是,人性的罪并没有随着历史上的集中发作而逝去,而是隐入寻常百姓家。青峰在《他举起右手点名》的创作札记里写到:“用刀杀人会犯法,所以用言语杀人就尽情?……现在多少软弱的人格,都表现在无数过剩的批评之上。”

我不知道青峰写下这些话时,有没有联想到自己的家庭。他在《秋:故事》专辑的《苏打志》里写到:“她(妈妈)怀了我时,还曾被拳打脚踢,一度冲动走到碧潭桥上,想要跳河自尽,后来被我婶婶劝下,也才有现在的我。”“我的爸爸是个高深莫测的巨蟹座,从来不讲心里话,永远猜不到他这秒开心、或下一秒生气的理由。前阵子回老家整理东西,翻出一个小本子,是一本年历,我才忽然想起来,以前只要被骂,就在那天画一个三角形,被打,就画一个叉,结果翻了半天,没有一个圈。”

录制节目时,青峰常说自己“没有信心”。缺失父母接纳和认可的孩子,成年后通常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和价值,经受自卑和骄傲的撕扯。家庭铺设了人生最初的色彩。一个人认为“我们不都是一个机率下的产物吗”,未必是因为发生在别的国家里的大屠杀,而是因为发生在我们自己家里的屠杀:一个在母腹中就不被父母珍惜的生命,很容易对这个世界产生冰冷的推想,很难相信这个世界是因为爱而被创造的。

父亲去世前,青峰曾去医院探望他,并写了一首《小时候》送给他。“爸爸从来没有称赞过我,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他,但是幸好在爸爸走之前,我们都说出了心里话。我永远忘不了,某一天,当我要从医院病房离开前,爸爸突然叫住我,沉默了几秒对我说:‘你……要加油喔……’我点点头,转身后眼泪再也停不了。……我忘了说心里面的愿望始终是要你的肯定啊。”我想,青峰之前的人生轨迹和今后的许多选择,或许都可以从这首歌中找到解读的“密码”。

青峰常和母亲一起玩

“还有什么在后头等着呢”

当旁观纳粹恶行的人,因此失去信仰,或以此为由拒绝信仰时,处在黑暗风暴中心的人们却可以有不同的选择。集中营幸存者彭柯丽(Corrie ten Boom)在《密室》一书中,写到人们在黑虱遍地、尸体成堆、阴间一般的集中营里,读一本藏起来的荷兰文圣经——

“当碧茜读这段圣经时,我抬头望着周围的人,每人脸上都发着光。得胜有余!那不是一种愿望,而是一件事实。我们知道,因为我们一分钟又一分钟地经历到——我们胜过了贫穷、仇恨和饥饿。我们得胜有余。那不是说‘我们将会’得胜,我们是现在就已经得胜有余了!在集中营有两个不同阶层的生活,二者互相径庭。其中一个是外表看得见的生活,这种生活一天比一天更可怕;另一种乃是与神同在的生活,这种生活却一天比一天更好,真而又真,荣上加荣。”

碧茜是柯丽的大姐。姐妹俩因为保护犹太人而被关进集中营时,都五六十岁了。她们身体羸弱,守卫却一点也不仁慈。有一次,守卫用皮鞭抽打碧茜。她脖子浮起红肿的鞭痕,衣领出现红色的血渍。柯丽气得脑袋一片空白,抓起铲子向守卫冲去,却被碧茜紧紧拦住。她用消瘦的手盖住伤口,说:“柯丽,不要看它,只看耶稣。”

集中营里暗无天日,是“只看耶稣”的眼光,让碧茜和柯丽坚持下来,心灵没有被摧毁。不但如此,这眼光甚至让她们善待那些伤害她们的人。

战争结束后,柯丽四处演讲,与人们分享碧茜的故事(碧茜已在集中营去世)。在慕尼黑的礼拜堂,她看到从前集中营淋浴室门外的一个守卫,往事浮现眼前:满房间龇牙咧嘴讥笑她们的男人,一大堆衣服,还有碧茜痛苦苍白的脸。那男人走过来,面露笑容,向她鞠躬,说:“女士,我对你的信息多么感激。想到正如你所说,他把我的罪洗干净了!”他伸出手来,要与柯丽握手。

柯丽曾那么多次传讲饶恕的信息,此刻竟不愿与他相握。忿怒和报复的思想,在她里面煎熬着。她试着微笑,挣扎着要举起手,却不能够。她在心里默祷:耶稣,我不能饶恕他,你把你的饶恕赐给我。当她终于伸出手时,仿佛有一股电流,从她的肩膀沿着手臂、通过手心,传到对方身上。她心中涌起一股对这个陌生人强烈的爱,几乎把她完全淹没。她写到:“我这才发现,医治这世界的能力,不系于我们自己的饶恕,也不系于自己的良善,乃系于神自己的饶恕与良善。”

碧茜去世前,向柯丽描述一个画面:战后,一座集中营被改建成收容所,让那些“被仇恨与暴力的哲学所摧毁的人”——那些加害者们,可以到这里来学习爱。这画面后来真的实现了,连细节都和碧茜说的一样:每个窗口都装着一个种花的木箱子,铁丝网拆下来,墙漆成鲜艳的黄绿色,好像初春万物生长时的颜色……不仅重建家园,更重建人性。这是柯丽余生致力的工作。

青峰在《Must Keep Singing》的创作札记中说:“我非常喜欢唱完最后一句‘dying’,停顿后,再扬起的旋律,那是贯穿这四张专辑的主题,听到那里,就觉得这一整张的迷惘或激昂,迷濛或愤慨,光明或黑暗,停滞在刚刚的心碎,都获得重生了。这感觉,就是‘未了’啊,人生再低潮,却还有什么在后头等着呢。”

等待我们的难保不是再次的低潮和心碎,而所有的低潮与心碎不过是死亡的预演和帮凶,至终只有在死亡面前仍然相信,“还有什么在后头等着呢”,才能带给人真正的温柔。

现在出发,学习做一个歌颂者

碧茜和柯丽的信仰,与敬虔的家庭息息相关。21岁那年,柯丽的初恋情人卡莱与别人订婚。柯丽飞奔回房间,趴在床上哭泣。过了好久,父亲来看她。柯丽担心父亲会说一些虚假的安慰,比如:“不要难过,世间好男孩多得很,不久你又会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但父亲没有这么说。他告诉女儿:

“柯丽,你知道是什么叫你这样伤心吗?那是爱情。爱乃是世界上最强有力的力量。当爱情受到阻挠,寻不见出路时,它就会使人痛苦。当这样的情形发生时,我们可以做两件事。我们可以扼杀爱情,那么我们的内心就不会再伤痛了。但是这么一来,我们里头的一部分也就随着死了。或者,柯丽,我们可以祈求神为我们开辟一条新的出路,叫我们的爱有出口。

“神爱卡莱,祂爱卡莱比你还多。如果你祈求祂,祂会将他自己的爱赐给你,叫你用祂的爱去爱这个人。这种爱是任何事物所不能阻止、不能破坏的。柯丽,当我们不能以旧的属人的方法去爱人时,神会给我们开启一条完全的道路,让我们表达我们的爱。”

父亲的话,让柯丽明白:她要学的是放弃对卡莱的眷恋,但不必放弃因爱而产生的种种喜乐与满足。当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时,她低声说出一段不寻常的祷告:“主啊,我将我对卡莱的爱意献给你,将我一度对我们将来所有的种种梦想也交在你手中——哦,你晓得我的心意!我要将一切献给你!求你让我能用你的眼光去看待卡莱,让我用你的爱去爱他,也能像你爱他那么多。”

回顾这段往事,柯丽发现:她得到的并不仅是度过爱情难关的秘诀,更是度过人生种种苦难的秘诀。当她和家人们来到集中营——那个真正漆黑、完全没有爱的地方,若不是上帝支撑她,绝不会有后来的奇迹。

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敬虔的父亲;但每个接受耶稣作救主的人,都成为天父的儿女。天父的爱,可以帮助我们改善与地上父母的关系,可以救赎被污染的人的爱。

有段时间,岳母来帮我们带宝宝。她和吉吉容易起冲突,母女俩多年来累积了大量的负面情绪。有一次,我和吉吉一起祷告,向神诉说心里的忧愁。安静时,我仿佛听见有个声音提醒:你们对妈妈了解太少。我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我跟吉吉说:“我们觉得自己委屈,心里难受。但我们有没有从妈妈的角度想过呢?妈妈天天做饭、打扫,照顾我们。看起来天天一起生活,却很少说她的经历和感受。除了吃什么和相互埋怨,我们是不是有更多话可以说?”吉吉也有相似的感触。

于是我们决定,花更多时间和妈妈相处。吉吉会和妈妈一起看电影和综艺节目,研发新的菜式,讨论养育孩子的各种方法。有时,我们一家人一块儿玩牌。虽然妈妈不是基督徒,但星期天下午,我们会一起听一段关于婚姻家庭的讲道。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妈妈仍然习惯顾左右而言他,特别是在聊到信仰话题时。但总的来说,我和吉吉感觉整个家庭的气氛在缓和,生气的时候变少了;有时争吵,吉吉也能温和地说出真心话。这是耶稣在我们家里的工作。

虽然青峰在自己家庭中感受到的温度有限,但这些年来,苏打绿团员之间的相互关心,原工作室老板林暐哲对他情同父子的照顾,日渐广大的粉丝群体的支持,还有围绕在身边的朋友们,都给他温暖和勇气。特别是鼓手小威是基督徒,曾写歌安慰、鼓励困境中的他。这些都让青峰改变很多。

2018年12月31日,他与原经纪公司合同到期,宣布不再续约,新年将自己开公司、独立掌管经纪事务。他与原老板林暐哲发布联合声明,写到:“随着合约到期,青峰思考了许久,那个被鼓励、也被保护得很好的一个孩子,有种依赖的心态,好像其实对自己不负责任,也好像把责任丢到别人身上。所以,青峰觉得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了,暐哲也支持这个勇敢的决定。”

一个感受到爱的孩子,才有勇气出发去做自己。但我想,团队里的关系再美好,也无法弥补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亲情。除非与永恒的造物主、爱的源头连接,才能一改人生悲凉的底色。不然的话,因为生命曾经被恶所伤,那些暗黑的势力很可能沿着相似的路径尾随而来,伺机继续毁坏破坏。毕竟,要做一个“歌颂者”必须知道,真正的歌颂不是在春天里歌唱春天,而是面对冬天的寒冷歌唱冰雪融化、花朵绽放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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