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成长都是一起凶杀案?父母常常努力改变孩子,可是长不大的父母,如何才能成长?当孩子们长大,会成为新一代“杀手”吗?养育孩子不像电脑编程,而是一场冒险。每个家庭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让我们叹息得说不出话来的争战正在家中发生。
《境界》独立出品【影评】
文 | 橡溪
播音 | 伊然
拍好之后尘封了5年,影片的关注度却一直不减,上映前豆瓣已有6000多条评论,被誉为十年来国产电影里最好的青春片——《狗十三》,先后斩获柏林电影节新生代单元国际评委会特别推荐奖、第21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影片奖,上个月终于在大银幕上与观众见了面。
当被问到为何五年之后才上映,导演曹保平回答说:“我在等这一批80、90后的观众成长,成长成一批能够看懂这个电影或者喜欢这个电影的观众的时候,我再把它拿出来。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 在多场放映会上,他问年轻人,会不会带自己的父母一起观影?他们会喜欢这部片子吗?
多数观众的回答是:“不喜欢,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嘴脸”。
在成长过程中,把伤害咽下去
这部以家庭为题材的影片,聚焦了中国式“爱的教育”。讲述的是一条狗和一个13岁女孩的故事。女主角李玩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父母离婚,她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爸爸和后妈又生了一个儿子,不知道怎么告诉女儿,决定先隐瞒。为了安抚李玩的情绪,爸爸给李玩买了一条狗。
李玩一开始不愿意接受,当她发现小狗和她一样可怜、“没人要”时,她和小狗建立起感情。就在这时,爷爷遛狗时不小心把狗弄丢了,大人觉得是平常事,哄哄就过去了,李玩伤心欲绝。家人不能理解,又买了一条狗,并且集体欺哄李玩说,这就是丢了的那条。李玩拒不接受,双方冲突越演越烈,最后招致爸爸的一顿暴打。之后,李玩屈从于成人世界的秩序,扭曲自己去接受谎言和规则,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好孩子。
《狗十三》真实地拍出了一个13岁小女孩在成长过程中的挣扎,向观众展现了孩子自由的灵魂如何被强迫、被规训的惨痛过程。许多人看后都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共鸣,仿佛看到自己的青春。
“在中国的家庭结构里,子女和父母之间曾经的阴影会慢慢弥合、遗忘,但不是通过沟通的方式,而是在成长过程中把它咽下去。这种‘和解’导致问题并没有解决。你可能只是因为你自己已经为人父母,可以体谅部分东西,但曾经留下的伤痕其实还在。”
编剧焦华静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作为自传式作品,《狗十三》是她成长中印象最深的故事,“我小时候养的一条狗,它无征兆地来,无征兆地丢,无征兆地又出现一只长得不一样的狗,大人们非让我说就是它,找到了……这个过程中,每个推波助澜的成年人背后都藏着自己的立场,但没有一次有人问过我的态度,更不要说感受。那时候很多疑问和复杂的感受交织在一起,囫囵吞枣咽下去了。等到了大学时代,生活平静下来,这些东西开始反刍。”
那个陌生的领域在他的掌控之外
13岁的李玩跟许多孩子相似:单亲家庭,爷爷奶奶疼爱她、爸爸忙于生意但也很关心她的学习。父亲的远离、母亲的抛弃、爷爷奶奶无力的爱,还有继母和弟弟带来的压迫,都让她喘不过气来。然而在“要听话、要懂事”的中国教育中,成年人伪善、冷漠、粗暴的一面也一一暴露。家人说是为她好,却从来不去理解她的喜好和想法,就连美好的梦想也会被嘲笑。
李玩的英语不好,爸爸就硬让她放弃爱好、补习英语。当李玩被打得脸上都是手指印时,孩子显然是吓着了。暴力的喘息后,爸爸忽然涌起悔意,坐在客厅,让李玩坐在自己腿上,向她道歉:“爸打你,是因为爱你……等你大了,你才知道你爸是为谁好。”父亲的话对于李玩而言虚实难辨,却让她更茫然。其实父亲的这种爱更多是想到自己的利益。龙应台称这样的父爱,是借爱勒索。勒索不是爱。
著名作家卡夫卡也曾被这种“父爱”勒索过。小说《变形记》里完全丧失能力的甲虫,其实就是卡夫卡面对父亲暴力的精神状态。卡夫卡回忆,有一天晚上,他一直想着要喝水,其实不见得真的口渴,而是希望引起大人的关注。父亲呵斥几次无效后,冲进房间,把小卡夫卡猛地从床上抓起来,丢到阳台,把门反锁。穿着睡衣的卡夫卡整夜站在外面。从此他就“学乖”了。每当他提到任何让他有点开心的事,父亲就会用极尽嘲讽的音调说:“哼,这也值得说吗?”怕被父亲当众羞辱,让长大后的卡夫卡变成一个不开口的人,就像一只甲虫。
卡夫卡一辈子活在“我一文不值”的自我蔑视中。他在写给父亲的信里说:“我的世界分成三块:一块是我身为奴隶,活在一堆永远无法达成的命令之下。一块是不断对我下命令而且永远在批评我的父亲。第三块就是全世界那自由快乐的人……我永远生活在耻辱之中。遵从你的命令是耻辱,因为你的命令是针对我一个人设置的。反抗你的命令更是耻辱,因为我怎么可以反抗你?如果我遵从命令而做不到,那就是因为我不及你的体力、你的胃口、你的技术,而这就是耻辱中的耻辱了。”
卡夫卡想象自己有一个地方,可以逃离父亲的掌控,能够自由地呼吸。他把希望寄托了在写作上。而父亲痛恨儿子的写作,因为那个陌生的领域在他的掌控之外。
所有人都是一个不健全家庭的一部分
电影中,父亲的爱和认可是建立在孩子的表现和成绩上的。爸爸起初反对李玩花精力学物理,但当李玩物理竞赛获得全省第一名可以保送高中时,李玩高兴不起来,爸爸却很高兴。因为女儿给自己带来了荣耀。这种虚伪的爱,只会让孩子的价值建立在不断地追求外在成就上。一旦达不到要求,孩子就会感到失落。
一只关在卫生间被虐待的狗,成了李玩青春期最真实的写照。家庭不但没有成为避风港,反而让孩子在恐惧中成长。所以《狗十三》的一张非正式海报上写了这么一句话:“每一场成长都是一起凶杀案。”
同样身为导演的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年少时也经历了这种“凶杀”。伯格曼的父亲是瑞典国王的宫廷牧师,却不知何为恩典;不但给不出孩子恩典,还极其律法,经常当众体罚孩子。父亲的管束严厉到残忍的程度,伯格曼的童年生活笼罩着一种严峻、压抑的气氛,这一切也反映到他后来的创作中。
挨罚时,女佣会把一块小褥子摊在地上,伯格曼必须自己扒下裤子,趴在褥子上,有人按住他的头,然后抽打。孩子被打得皮开肉绽。而不管怎么痛怎么哭,他都得起身前去亲吻父亲的手,由父亲来宣告他是否被宽恕。伯格曼带着糜烂流血的伤口回到卧房,不准吃晚餐,因为那是惩罚的一部分。伯格曼说,这些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当众差辱来得痛苦。
面对暴力和恐惧,伯格曼和兄妹们本能地寻找活下去的办法。伯格曼的哥哥个性强,试图反抗,父亲就用更强大的意志力来压制。妹妹则变成一个彻底乖顺、服从的人,而伯格曼说,他很小就决定做个“大说谎家”,以蒙骗和伪装来保护自己。直到父亲临终,他都拒绝和父亲和好。
本该给予生命祝福的家庭,却成为恐惧的源泉。罗素·摩尔(Russell D. Moore)在《风雨飘摇的家庭:十字架如何重塑家庭》一书中承认,一场有时让我们叹息得说不出话来的争战正在家庭里发生。事实上,每个家庭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如果你来自一个糟糕的环境,上帝不会对此感到惊讶。从圣经所呈现的家庭中,我们看到兄弟嫉妒相残、一夫多妻、父子分裂、强奸乱伦、性勒索,为了政治影响和安全出卖妻子的丈夫……这一切都发生在圣经的第一卷书《创世记》中。
摩尔提醒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不健全家庭的一部分,因为我们都植根于亚当的家族史……当男人和女人犯罪,他们的结合就被破坏了。他们在彼此面前感到羞愧,并开始为自己的错而互相指责。他们的婚姻从此充满了不信任、不和谐和竞争。”
凶杀案如何不再延续?
人人都携带罪的基因,父母不会因为比孩子年龄大而不犯罪,反而是“犯罪经验”更丰富。电影中,李玩在喝酒晚归的路上,这个十三岁的少女向社会发问:“你见过真正的大人吗?”在李玩眼里,父亲是一位撒谎、敷衍、伪善的父亲。父母常常在努力改变孩子,可是对于长不大的父母,如何才能成长呢?如何避免让家庭成为“凶杀案”的现场?
作为美南浸信会伦理和宗教自由委员会主席,摩尔的回答是,父母必须意识到,我们和我们的孩子都在与罪作斗争,我们都需要在十字架脚下遇见基督,都需要饶恕和每日的恩典。父母渴望一个完美的家庭,并试图复制它。最好只要输入正确的公式,就能得到正确的孩子。
不幸的是,养育孩子不像电脑编程,这是一场冒险。当你置身其中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街角会发生什么。你最需要知道的事情不能总结在待办事项清单上。这正是神的心意,所以我们总是需要祂。“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专家,而只能成为儿女。只有把家庭托付给一个你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你才能成长,才能找到一个美好的家庭。”
父母总是试图为孩子制定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做这些事,你的家庭就会运转得很好。但很多时候即使我们似乎已经遵守了规则,事情仍然不尽如人意。我们会感到挫败、沮丧。只有十字架能够带来改变,让我们依靠神与我们的关系,而不是依赖公式。我们向神求教如何在家庭中体现祂的爱:我能在孩子们挣扎的时候安慰他们,因为我得到了主的安慰;我能原谅和忍受我的孩子,就像基督饶恕了我一样;我管教我的孩子,因为我的主慈爱地管教我;我选择牺牲地去爱,因为爱首先是神为我而做了一切。神将祂的爱赐给我们,并藉着我们传给别人。
父母的饶恕、教导、鼓励、训诫、管教,都是照神所赐的恩,按当时的需要而行。我们的天父不会以千篇一律的方式回应我们。祂亲自认识我们,并根据我们的需要,与我们亲密而具体地交谈。当我们更多了解上帝对我们的爱并生活在祂的爱里,爱的瀑布就会流过我们,流进我们的关系中。
基督教辅导和教育中心执行董事大卫·鲍力生(David Powlison)说:“我们的神是一位有怜悯的父,比哺乳的母亲更专心。祂知道祂的孩子,知道他们的天赋,知道他们的局限,知道他们的罪恶,知道他们的美德。祂是一位充满耐心的家长。依靠祂是安全的,祂坦率地告诉我们,祂为我们的美好、和平与希望的未来制定了计划。我们可以相信祂的关心。祂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在教导我们,要从清洁的心、无亏的良心、无伪的信心去爱。祂希望我们像祂一样,从内心成为真正的好父母。”
当父母的焦点转向反映基督的形象时,我们不再把我们的孩子看作是给我们带来荣耀或羞耻的对象,而是与我们一起生活、一起经历悲伤、悔改、饶恕与和解,我们在家中有意义地交谈,毫不动摇地爱。
如果这种更新不能发生在家庭当中,当青春散场,一代李玩长大之后,终将成为那个她曾经讨厌的大人的模样。青春片的出路永远不在于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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