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个男孩，找到那个男孩

我叫聪慧，从小就恼火这个女性化的名字，我渴望摆脱它，逃离过去的一切。我努力寻找世上的聪明智慧却无法接纳自己，“聪慧”就像梦魇的陀螺不停旋转，我无法不焦虑无法不抑郁。直到某天我带着耶稣的福音来到叫“聪慧”的孩子面前，看他哭泣、成长，与他拥抱。

《境界》独立出品【男人成长团】

文 | 余聪慧

播音丨豫东

网飞（Netflix）的最新剧集《爱，死亡和机器人》中有一个小故事叫做《齐马蓝》。齐马（Zima）原本是一个在游泳池里的清洁机器人，在人类不断升级之下，他成了一名艺术家。但他不满足于仅仅画肖像画，于是踏上了寻找终极真理的道路。他的画作越来越指向宇宙，在每幅画里，都会出现一个蓝色方块。人们无法解释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将这种艺术风格称作“齐马蓝”。

然而就在人们为“齐马蓝”惊叹之时，齐马却宣布自己将会画最后一副作品。他将人们邀请到一个游泳池边，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下，他跳入水中，身体所有的部件慢慢散开，他回到了自己的最初——一个清洁机器人。

原来，齐马创作中的蓝色方块是他在游泳池里最初看到的这个世界。那抹蓝，是他最初的记忆。

这是一个人寻找自身，在不断的迷失后，最终寻得自我的故事。一个人终其一生想要成为那个最好的自己，然而世上却有两条抵达自我的途径：一条是世界的道路，一条是基督的道路。以前，我走在前面的道路上，现在，我明白只有通过基督的道路，我才能真正找到自我。

“聪慧”的生活有什么好？

我出生在中国西北农村。小时候，因为我瘦瘦小小、弱不经风的样子，村子里的男孩子去游泳、打篮球，都不带我玩。我很渴望像别的男孩一样，却没办法。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很多时候我就成为别人轻视的对象。自尊心让我很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希望自己被当作男生，我希望能像个男人一样，身材健壮、阳光帅气。

可父亲偏偏给我起名叫聪慧，寓意有聪明、有智慧。这个名字常常让人误以为我是女生。事实上，的确有很多人在没见到我以前，都会把我当作女生。有好几次我都被分到女生组，这让我很恼火。“聪慧”这个名字无数次戳中我敏感的神经。我渴望逃离这个名字！

更重要的是，我渴望逃离与这个名字有关的生活。聪明和智慧是重要的品质。很多人也会夸奖我人如其名，聪明智慧。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成绩优秀。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我的心不安，我一直努力，渴望成为别的某个人，某个不叫聪慧的人。

聪慧有什么好？他出身贫苦，要拉着毛驴去驮水；每次放假，还要放羊。聪慧的生活有什么可羡慕的？他的父母常在他面前吵架，甚至动手；父亲经常用否定的话语刺激他，拿别人家的孩子跟他比较；有好几次，父亲会在生气之后把所有的怒气撒在那个叫聪慧的孩子身上。我不想做聪慧，我要逃离这个叫聪慧的男孩。

于是，高中毕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跟父亲大吵了一架。我烧掉了所有的日记、读书笔记，然后就离开了那个聪慧曾经生活过的小山村。我不要再做聪慧了，我要成为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在大学里我成为一名基督徒，2009年受洗。随后我就做了一个极端的决定：彻底地与过去诀别，不再跟以前的同学、亲戚联系。每年春节，我要么不回家，要么来去匆匆。只有在订票、报到、上课签名的时候，“聪慧”才和我有微弱的关系，其余时间对我而言，那个人已经死了，我是那么厌弃他、恨恶他。我是另一个人，只不过暂时居住在“聪慧”的躯壳里。我替他考试、替他穿行过大街小巷，替他坐上火车，然后回到那个村庄。其实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我变得分裂。

我一直渴望成为的那个人是谁呢？我想他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于是我疯狂地去图书馆读书，中西文史哲、心理学、物理学，只要出现在经典书单里的书，我都会找来读。我想他是一个受人夸赞的人，于是我疯狂讨好别人，疯狂地赢得别人的认同。我想他是一个穿着时尚的人，于是我给自己买好看的衣服。我想他的见识一定非常广，所以我利用假期，坐火车去旅行。

我努力想成为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是谁？我却越来越迷茫。

“聪慧”就像我的梦魇，活在我的内心深处。在我所盼望仍未得到时，他让我焦虑；在我采取行动时，他横加拦阻；在我走路时，他在我脑海中翻腾。我虽逃避聪慧的同学聚会，逃避回到聪慧的家乡，逃避面对与聪慧有关的一切，却越想逃离就越被纠缠。他就在我里面，我赶不走他，也没有办法和他和平相处。

这种内在的冲突折磨着我。他对我的影响是全面的。很多时候，我根本控制不了——我无法不焦虑，无法不拖延，无法不抑郁，更无法不胡思乱想。在我的头脑中，就像有一个陀螺在旋转。

真正的手术就要开始了

在教会里，我渴望成为一个敬虔的人，渴望能有好的自控力，渴望向更多人见证福音的大能，可是我常常不由自主地陷入罪和试探。我读了很多圣经，也知道很多神学知识，可是没办法行出来。我可以在传福音的时候对别人讲得头头是道，却无法面对独自一人的我。

我不停地研究新方法，做时间表，做to do list，花时间研究类似思维导图、番茄工作法等工具，可是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陷入情绪的漩涡。保罗说：“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我也想说：“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这取死的‘聪慧’呢？”

我的人际关系变得很差，我希望讨好很多人，到最后，我发现自己成了吝啬和计较的人。我希望对一个人好，到最后，我发现自己成了最自私和对那个人伤害最大的人。

2016年下半年是我生命中的最低谷。当时我已经毕业工作了几年，我和聪慧之间的战争也进入了胶着状态。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情绪低落，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发火，伤害他们，无法集中精力工作和学习。到了年底的一天，我的情绪奔溃了。我一个人跪在床边，大声哭出来。然而就在我祷告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句子，“死在耶稣里，藏在耶稣里”。那句话令我惊讶，我信主已经一段时间，也学习了很多属灵知识，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神并没有在我一信主就让我明白这个道理。祂先是让我尝到恩典的滋味，下决心跟过去决裂，然后让我陷入难题，在挣扎、逃避、躲藏中不断修剪我的生命。现在，真正的手术就要开始了。

那段时间，我刚好读到了《歌罗西书》3章3-4节：“因为你们已经死了，你们的生命与基督一同藏在神里面。基督是我们的生命，祂显现的时候，你们也要与祂一同显现在荣耀里。”

神的话带我走上与聪慧的和解之路。尽管我还是常常焦躁不安，不过我已经意识到，当我成为一名基督徒以后，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受过的伤害、否定，他承受的孤单、压力，都已经在十字架上被钉死了。我也明白，基督的得胜就是我的得胜，基督的复活就是我的复活。并不是我有多完全、公义、圣洁，而是基督成为我的义、我的圣洁。

我不断默想《歌罗西书》的经文，越来越明白代赎的真正含义，明白了为什么“唯有耶稣”。以前，虽然信主了，我还是会觉得基督教的信仰有些霸道、排他，但那时我终于明白，基督的代赎是人唯一的出路。以我自己为例，我多么渴望脱离那个叫聪慧的人的性情为人，但是我却怎么努力都不行。

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就好像我人生的隐喻一样，我也确实在追求着聪明智慧，但我追求的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聪明智慧。这些聪明智慧并没有拯救那个叫聪慧的人脱离情绪的困扰。

我这才真正明白《箴言》所说的：“我儿，你若领受我的言语，存记我的命令，侧耳听智慧，专心求聪明，呼求明哲，扬声求聪明，寻找它，如寻找银子，搜寻它，如搜求隐藏的珍宝，你就明白敬畏耶和华，得以认识神。因为，耶和华赐人智慧；知识和聪明都由祂口而出。”

“时间账本”撕开伤疤

2017年年底，《诗篇》90篇12节触动了我的心。摩西说，“求你指教我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我用柳比歇夫时间统计法来记录生活、数算日子。我给这种记录方法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时间账本”，就好像我的每分每秒都向上帝交账一样。我忠实记录我所有真实的念头、行为模式，把我里面的伤口一点点打开、袒露。所有的不堪、软弱、挣扎，当然还有所有的喜乐、感恩、欢笑都写在时间账本里。

经过整理，我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场心思意念的战争。在我的头脑里，那些消极、悲观、否定的意念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我发现我的心思意念存在一些规律。比较固定出现的念头是恐惧，还有对“聪慧”的否定。正是这种整理，让我明白，成为一名基督徒以后，我外在的行为模式或许有一些改变，但这还不够，现在是要改变心思意念的时候了。

以前，我被情绪困扰，现在我主动认识和观察我的情绪。在2018年我注意到，这些情绪大部分来自一些非理性的信念，那是我的原生家庭和童年经历植根在我里面的信念，它们在我里面生根盘踞。我想要逃离的不是“聪慧”，而是那些由非理性信念建造的垃圾场。我不接纳的并不是真实的自己，而是那个被谎言蒙蔽的自己。

我突然深切体会到，基督徒“因信称义”的奥秘——我们对自我和世界的理解往往基于信念，那些信念决定了我们过一个什么样的生活。我把觉察到的情绪整理出来，然后找到它们所对应的我里面的信念，同时用圣经的眼光去看待它。当这些非理性的负面意念不断被剥离出来，上帝将我拉进祂的怀抱，让我学会信靠祂。

2018年的时间账本中，一个词汇不断出现，那就是“身份”。《约翰福音》1章12节说，“凡接待祂的，就是信祂名的人，祂就赐给他们权柄作神的儿女”。以前我一直努力改变我的行为，尽管我已经是一个基督徒，也知道因信称义的真理，但是在实际的生活中，我还是依靠我自己的努力。但因为我内在的混乱，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坚持下去。

经过2017年的“死”和“藏”，2018年“数算自己的日子”，进入2019年，上帝终于一步步地让我“得着智慧的心”。一切如此水到渠成，让我不得不感叹上帝对我的深情厚爱。以前，我只是听说，或者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从2017年到现在，我实实在在在被神带领、与祂同行。

找回名字，找到自己

当我明白我的身份先于我的行为，“我是谁”比“我有什么”、“我做什么”更重要时，我发现我不再拘泥于那些方法。内心的聒噪开始安静下来，我听见我内心的哭泣和欢笑。我知道那是那个叫聪慧的男孩的声音，他需要我拥抱他，也需要我安慰他，更需要我带着他一起前行。

以前，我讨厌他，不喜欢他，我渴望一个完美的自我。可是在福音里，也在时间账本里，我看到我自己就是不完美的。我接受这个现实，我接受那些真实发生在我生命中的破碎、伤害还有不完美，我不再逃避。我携带着基督的福音，携带着耶稣基督受伤、受死和复活的记号，来到那个叫做聪慧的孩子面前，我看到他哭泣，然后看到他一步步地站起来。他长大了，我与他拥抱，我们和解了。

当我不再逃避面对那个里面的自我，当我与他和解，接受不完美的过去和现实，我就得到了自由。

一天晚上，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想到天父这一路的良苦用心，突然大声哭了出来。以前觉得很苦的事情，现在明白是上帝为要让我经历这一切，我突然意识到这位上帝那么爱我。我突然发现，上帝从我出生就已经拣选和预备了我的心。借着父亲取的名字，神从小在我里面种下一颗追求聪明智慧的心，我比同龄人更关注终极性的问题、更爱读书。上帝带领我寻找世上的聪明，然后才让我明白真正的智慧从祂而来。

小时候，我非常讨厌放羊。邻居家的孩子不用放羊，他们有大把时间看电视、打篮球，我对父母特别生气。但正是十几年里放羊的经历，让我读圣经就像在读自己的生活。那些牧羊的比喻，全都在我的生活中真实地发生过。寻找迷羊、带领它们去青草地去饮水、山羊和绵羊的不同，这些都是我真实的生活。就像摩西和大卫在牧羊的过程中被训练，我也学会了忍耐和思考。许多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恩典，只不过当时被谎言蒙蔽的我看不到它们。

在莫桑比克著名作家米亚·科托的小说《耶稣撒冷》中，男主人公逃离自己原本生活的城市，定居蛮荒之地，取名为“耶稣撒冷”，就是为了逃离原来的自己。他等待着上帝向他道歉，他不能接纳过去的自己。小说结尾，主人公回到了原来生活的地方，渐渐老去，在静默和沉寂中，他与自己和解，也与上帝和解。

在我的生命中，我不断更换名字，也不断地断绝与过去的来往，都是我在逃离自己。但是从2016年到2019年，上帝在祂的时间里，用祂特别的方式，让我与自己和解。这段寻找聪明和智慧的旅程，是上帝赐给我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