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女孩,走出童年被性侵的噩梦有多难?

口述实录:女孩,走出童年被性侵的噩梦有多难?

导读:近日,新城控股董事长王振华涉嫌性侵9岁女童的新闻再次刷屏。《境界》重发两位幼年被性侵的女性自述,帮助我们走进她们的痛苦和医治。“这样的痛楚一件件发生,内心深处我知道还有许多东西等待被医治,然而我已经站在了曾经觉得永远不会再拥有的明天里了。

《境界》独立出品【人物】
文丨慕溪、晓薇
播音丨伊然

从破碎到自由的路有多远?

文|慕溪(读者家人)

我是一个在农村长大的要强的女孩,因为小时候家庭环境非常贫困,从小我就非常努力地学习,加上本来也有几分小聪明,我的成绩一直稳居全班第一。我的性格活泼开朗,这使得老师同学都非常喜欢我。作为班长,出入老师办公室也是经常的事,并且我小小的心里还觉得异常地荣幸。然而,噩梦也就从这时候开始了。

那时我才刚读一年级,有一次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取报纸。依稀记得那是下午放学的时候,那个老师的办公室光线已经有些昏暗,取报纸前他说了许多话,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可后来的事情却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却。

他突然把我拉得很近,然后用他满是胡茬的脸亲吻我。突然出现这种情况,我一下子懵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怎样反抗,只能是自己心里又羞耻又害怕,之后自己拿着报纸内心混乱地离开了。

由于我那时候年纪轻又单纯又害怕,并且防范意识差,回到家里我一个字都没敢告诉家里人。那个老师到了退休的年纪,很快就不在学校工作了,我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不再去想那件事。可是因为是同村的人,直到现在我每次经过他们家都会很快走开,这才发现原来伤害还在。

之后读六年级的时候,听说我们班的班主任作风有问题,我们班的女生有被骚扰过,我就很小心翼翼地在每次和他单独接触时格外防备,所幸并没有受过什么伤害,可是那段经历带给我的不安全感和对异性的排斥越来越重,以至于每年班上有男老师我就会很警惕。

高中的时候,随着学习压力的增大,还有心里的不安全感无法释怀,我得了忧郁症,之后休学一年。外婆向我传福音,我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当时我更多地纠结于成绩的下滑和记忆力的衰退,我无数次地祷告,求神让我好起来,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来。

可是高中生活并不如意,忧郁症反复地发作,让我心力交瘁,成绩下滑让我绝望。许多很要好的朋友也因为我忧郁时的不讲话和躲避,离我越来越远。但我还是跌跌撞撞参加高考,进了一所我不喜欢的大学。

我开始频繁地参加教会活动、参与儿童主日学的服侍,对上帝的认识越来越多,也开始真实地经历他的同在。我想要靠主一点点在生命上有长进。原本以为一切都好了,可是大一要结束时我忧郁症复发了,这次的绝望让我选择了退学。

忧郁将我带进死亡的深渊中无法抽身,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我甚至抱怨自己为什么要信主,因为信主,我知道自杀是可怕的行为。所以,我既害怕活着也害怕死去。

在毫无办法之中,一位之前在孤儿院同工的姊妹一直为我祷告也寻找我,因为那几个月我拒绝接一切电话。但我们竟然在路上偶遇了。面对她充满关怀的询问,我只有靠在她的肩头止不住地流泪。接下来的一个月,她每天带我读经祷告赞美,鼓励我走出去接触人,回到团契当中,我渐渐地恢复了。

这个过程中,我恋爱了,对方是我的一位同工。因为并没有太多感情经历,我以为他就是上帝为我预备的那位。和他的恋爱有一个重要的机缘:他也在经历忧郁症。

因为有共同的经历,我特别能理解他内心的痛苦,我也像那个姊妹那样帮助他读经祷告参加团契,渐渐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他也在这个过程中开朗了很多,我也越来越有信心。

可是随着感情进一步加深,我们落入了情欲的试探当中,最后还是没有守住底线做了得罪神的事。我害怕极了。我告诉了她的母亲,她也是主内的姊妹。而她竟然“开导”我说这不算什么,神又没有规定什么是真正的结婚,你们结婚就是了,甚至鼓励我们住在一起。

我对她的话是反感的,感觉自己像被骗了一样。内心的罪疚感,对未来的恐惧,一切都让我心烦意乱。我向主认罪,但内心依旧无法释放,我害怕像大卫那样被神重重地击打。

想到小时候那些糟糕的经历,我开始不原谅自己,恨自己不谨慎,我讨厌我自己,甚至诅咒自己。之后我在一个主内公司工作了。而他找了几份工作都是干了几天就不去了,之后他就一直待在家中,读圣经,打游戏。我多次开导他、为他祷告,可是依然没有改观。

我开始对婚姻感到绝望。而如果选择离开他,对他来说又实在是一个打击,因此我无法决断。所有压力在我奶奶去世时爆发了,我又一次陷入忧郁。

我回到家中吃中药调理休息,同样不想接任何电话。他没有安慰我,反而一天发一大堆短信问我是不是想要离开他,还拿我们之间的事说什么神会惩罚我。之后妈妈知道了我们发生了关系,便天天叹气责怪我,还连带我退学的事情一并埋怨我。

这让我更加绝望,觉得一切都完了。所有的读经祷告都是枉然,我变得越来越冷漠。外婆看到我的光景,便让我去和她同住,我不发声,她就和外公一起唱诗祷告。她开导我鼓励我,还邀请当地教会的同工为我祷告,慢慢地我冰冻的心被爱融化了,一天天好起来。在我的理智恢复正常的时候,也在家人的反对声中,我提出了分手。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他妈妈转告,因为我害怕他受不了。我也一直为他祷告,希望主保守他平安。他的反应并没有我想象得那样糟糕。

感谢主一次又一次破碎我又建造我,让我这根压伤的芦苇不至折断。我知道主让我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徒然的,乃是要用他的恩典释放我给我自由。现在我依然对感情充满了恐惧,我依然担忧未来自己是不是会拥有一段美好的婚姻。

对于我这样的经历,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人悦纳我,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但是耶和华说:我知道我向你们所怀的意念是赐平安的意念,不是降灾祸的意念,要叫你们末后有指望。我知道未来要面临的抉择还有很多,但我愿意相信主给我有指望。

幼年不堪启齿的隐秘伤害

文|晓薇(读者家人)

每次我回首童年时代,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在痛苦里,往往伤口和恩典是一并存在的。

我在一个基督徒的家庭长大,妈妈在怀我的时候已经信主,奶奶也是多年的基督徒,五岁时,有一次妈妈在幼儿园上班,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没回家。爸爸让我去幼儿园找她,我一巅一巅地跑去幼儿园的路上,路过一个草垛,看到农场上的两个孩子在那边玩耍,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喊我过去一起,说做个游戏,类似叠罗汉的,因为认识,我就参加了。

那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这是一件害臊的事。我很想告诉爸爸妈妈,却不知道怎么启齿,一直到有一天爸爸妈妈都在家里,和他们很快乐地谈一件什么事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大概很难描述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我已经从爸爸的脸上看到恼怒,他们没跟我讲什么。后来我知道他们把那个男孩子叫出去,狠狠地质问一通。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也就好了,两年以后,上小学放暑假的时候,我去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家玩,她的姐姐和上次那个男孩在家里,他们说闲的无聊玩坏人抓小孩的游戏,两人一致决定让我做那个被抓的小孩……我真的无法再仔细描述,裙子被别人掀起来,我甚至不知道不应该让陌生人碰我那里。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我家的小院里面,那时候我家的小院有个鸡棚,里面挤着几只脏兮兮的母鸡,又丑又饿,争着吃食,我看着鸡棚,第一次想,人和这些鸡有什么区别呢?我为什么不像它们很快就死去呢?

那时候的我只觉得童年的欢乐和天真都在这一天消失了,现在想来,那是深深的绝望,困惑,混乱和悲伤。但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她什么都讲不出来。之后我一直像背负着一个重大黑暗的秘密,总想找个机会告诉爸妈。也终于有一天,找机会告诉了父母,我已经忘记他们的反应了,大概是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绪吧,顶多只是尴尬,甚至并没有和我细谈,这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以后,在身份上,我常常感觉到自己的不同,在我心底深处,我打心眼里觉得没有人真正了解我,在我的暗地里,仿佛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和过去。我依然有好朋友,但是她们也都是玩伴,没有人懂得我。从爸爸妈妈那里得到的信息是:“这是一个最好不要向人提起的事,不然会让别人很尴尬的。”

画:晓薇

在性方面,因为过早有了体验,我是很混乱了,我并不知道性到底是什么,一方面觉得罪疚和羞耻,一方面又觉得好玩。我也未曾料到,这件被埋起来的事会怎样影响我的人生。但因为我又是个胆小保守的女孩,也从不和男孩子相处。

前面提到我的基督徒家庭,小时候,我依然一直和父母去教会,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甚至有一天,在祷告里认罪悔改痛哭流涕,其中的几样罪,除了偷麦子之类的事,就是这件了,但是依然很难跟父母谈起。

到了初中,突然我开始质疑了,这个破碎了我的人生的事,上帝为何允许它发生呢?那还只是个孩子,她做错了什么呢?上帝真的爱我吗?除此之外,还因为一些家事,我就独自决定,要离开这位上帝,不再祷告也不再读经了。

高中曾经有几个月的样子,我天天失眠,抑郁地想要自杀,很难说是否与一直以来背负的秘密有关,但我所体验到就是七岁时在鸡棚前体会到的那种深深的绝望,仿佛面前有一个大坑,转瞬间吞噬掉了一切美好和希望。几个月的失眠,到后来也不治而愈了。

然后我深深开始盼望读大学的时候离开家,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把过去全部的掩埋了。一直到在大学里,有一个男孩子向我表白的时候,我立刻成为了原来的我:当收到表白的信时,不像其它的女孩,欣喜或是漠然,我立刻开始自责,为什么让别人喜欢上了自己?我只觉得这是一件特别让人恶心的事。

后来当我读到《麻雀变凤凰》里说对于女人,其中的一项使命就是展现美丽时,既震惊又深以为是,在我从小到大的内心里,一直把“展现自己的美丽”、“让别人喜欢上自己”当做一种丢脸和恶心的事,而另一方面,我又深深希望我所喜欢的男孩子可以透过表面可以看到我的内心,接纳我。

大学里因为有人向我讲福音,恰恰在我失恋时,兜了一大圈,我渴望重新回到上帝的面前,可是无论当时跟我传福音的姐妹怎样邀请,我都不能决定要委身地去教会。因为在我心里,我依然和他人都隔着一个秘密,直到我终于决定要向她揭开这个秘密,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在她的寝室里,我跟她讲述小时候所经历的一切,她为我祷告,卫生纸哭的满地都是。

后来开始祷告,参加聚会,也很火热地要认识主,可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遇到一个坎,心里面的疑惑就冒出来,“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主到底爱不爱我”,虽然每一次都知道我没法离开主,但心里依然对那确确实实的爱和保护没底,于是还需要保留自己的盔甲和壳。在教会里,尝试过很多次医治和祷告,每一次也都有帮助,医治的过程很缓慢,甚至每一次都在遇到的那个问题前被弹回来:“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呢?”

前几年有一次找教会中的一个姐妹辅导,在祷告中我遇到过去的那个鸡棚前的小孩,我重新体会到她的弱小、惧怕、混乱、困惑和绝望,我对当年的自己说“我能体会你的害怕和绝望,我想抱抱你,而且我要告诉你,还有明天,你有一个美好的明天,这些不是你的错”。

我在咨询师的怀里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发生这些事”,主的回答仿佛就是一个怀抱,把哀伤和深深的不解都包在了里面。借着辅导,我也重新反思我的爸爸妈妈在这件事上的责任和无奈,他们因为所处的时代和无知,并不知道怎样和孩子谈这一类的话题,而使得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

结婚后,我和妈妈住在一起的时光,有几次我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愤怒,才谈起小时候的这件事,妈妈也深深懊恼,但至少终于,我们可以面对面地来谈这件事,当我从一个女孩长成了一个女人以后。

我和我的丈夫都是基督徒,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就分享过自己的过去经历,结婚之后,有了更深的交流,每当我提到这些过去时,他也会同我分享他觉得最不堪启齿和难以被接纳的秘密,我们彼此尽可能去理解和体会对方在曾经的孤单中所背负的那些黑暗的秘密,然后用彼此的亮光照亮它们。

另一些时候,在婚姻里我们需要重新面对过去的阴影造成的影响,大多数是情绪方面的,有时会因为一些莫名的事恐惧或焦虑,最近的几件,一个是当我刚刚有了宝宝时,我无法接纳他像别的孩子急着吊着乳头要吃奶,虽然这只是孩子饥饿的自然反应,然而对于刚刚成为母亲的我,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利用的羞耻,那是因为我在作孩子的时候,身体没有得到真正的保护和珍惜。

另一件是,宝宝刚出生的时候我几乎受不了任何其他人,包括我的妈妈和婆婆给宝宝换尿布,潜意识里,我生怕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在我的孩子身上重演,而对于保护这件事,我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自己的至亲。随着时间的操练和慢慢面对这些焦虑,现在我可以坦然地母乳孩子,也可以放心地把宝宝交给信任的人代为照顾。

这样的痛楚一件件发生,一件件被医治,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还有许多东西等待着被医治,然而我已经站在了曾经觉得永远不会再拥有的明天里了。

有时候我们会把自己的苦痛当成与众不同的标记,当我看到别人的故事,时常会想那算什么呀,或许你看到我的经历也会说:“这算什么呀,我有比那更糟的经历”。

是的,每个人的伤口总是不一样的,或许我的医治之路也并不适合你。但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有意义的建议,如果你是个曾经遭遇过这类事情的女生,你的经历并不代表你自己,请你一定要找机会找到能够接纳你的成熟的朋友,向她诉说,让黑暗的秘密见光会带来很大的医治。

如果你的孩子曾经遭遇过这样的事,那么请你一定不要因为面子而回避或愤怒,要带她去找有效的辅导,你也要不断不断反复地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你依然爱她/他,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不会晚,而你的语言肯定会使她/他免受许多未来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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