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这群傈僳族、怒族、独龙族的老传道人,最年轻的有70岁,最年长的超过106岁。他们是为福音征战一生的老兵,有些人被关押二十余年。他们在地上默默无闻,衰老、贫穷,肉体渐渐衰残,却要成就极重无比的荣耀。短短几天当中,我和妻子一边采访,一边流泪。
《境界》独立出品【人物】
受访者 | 彭嵘
采访丨画堂春
播音 | Luke
这次来怒江探访老传道人,不是我事先安排的。原本只是想开车过来顺便到怒江一带做些了解,因为我看过内地会宣教士富能仁的传记,在内心激起极大的感触,想多了解一下傈僳族的近况。
我今年4月份从北京出来,陆陆续续开车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腾冲。腾冲是富能仁当时宣教最开始驻扎的一个地点。到了腾冲之后,从一位弟兄那里得知,他们有一个探访老传道人的活动,想要帮助一些生活困难的老传道人。当天通完电话我就往怒江赶,5月3日就到了怒江的六库,参与到这次探访之中。
我们预备探访的25位老传道人中最年轻的已有70岁,最年长的超过106岁。这是一群为福音征战一生的老兵,一群肉体和心肠渐渐衰残的老兵,他们参加的那场福音战争是一场最惨烈也最漫长的战争,这场争夺人灵魂的战争早在伊甸园就已经开始。
这群老兵年少时听闻福音,从此跋涉在崇山峻岭之中,靠溜索飞渡怒江两岸,为拯救一个个失落的灵魂而争战。几十年了,面对过苦难和逼迫,他们中有些人被投进监狱关押二十余年。他们默默无闻、衰老、贫穷,他们的家多数是在山坡上搭建的一个窝棚,他们甚至连枕头的地方都没有。然而,他们却极为富有,因为他们的财宝积存在天上。
106岁的老约翰
很少会有河流是用人的情绪命名的,怒江除外,它名副其实。怒江从青藏高原奔腾而下,咆哮着在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之间劈开一条深深的峡谷,落差大,水急滩高,有“一滩接一滩,一滩高十丈”的说法。怒江峡谷两岸的高山峭壁上,居住着傈僳族、怒族、独龙族人,他们世世代代与世隔绝,过着刀耕火种、狩猎打柴的生活,说着自己独特的语言,却没有自己的文字。直到百余年前,几个外国宣教士来到这片土地,为他们发明文字,改变了这块神秘蛮荒的土地。
通常怒江流域这个季节是旱季,但是今年三、四月份雨特别大,连续下了将近两个月,造成很多地方的泥石流把路冲断。我们上路时,当地人说路才刚刚开通,头一天还是堵上的。一路过来果然发现很多路被洪水冲断,一些地方还搭上便桥,有些路边的房子都被泥石流埋掉了。一辆小奥拓,被一块大石头砸扁了,据说车里没有人,车就扔在那儿。我问傈僳族的同路人,是不是这里经常有泥石流,他说雨稍微大一点就有泥石流,但这么大的泥石流大概三四十年才一次。好在那两天基本没下雨,我们第一天就一直开车开到怒江最北边快到西藏的一个小镇,开始我们的探访。
第一个探访的是101岁的阿迪老传道人,他们家离公路还不算远,我们开车能开到他们村里边。他身体还不错,气色不像一百多岁的人,说话也比较清晰,可以详细给我们讲述他服侍主的经历,还为我们做祝福祷告。因为开始的时候时间紧张,我们结束一次探访后,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去下一个地方。
我们另一个去探访的是独龙江的一位叫达美当·约翰的老传道人,今年已经106岁了。从这个小镇到独龙江大概有将近一百公里,路非常难走,开车单程需要四个小时。他是独龙族的传道人,整个中国的独龙族都聚居在独龙江峡谷的那个乡里,一共有七千人左右。1930年代,傈僳族的传道人去给独龙族传福音,约翰是独龙族第一个信主的,后来到缅甸,在传教士莫尔斯开的学校接受装备,从此开始服侍并开拓教会。约翰老传道1958年被关押,在监狱里做了20多年牢。独龙族现在有几十个教会、一千多信徒。
后来由于我的时间比较充足,就想做一个稍微详细的访谈,对老传道人的宝贵经历做一些影像资料的记录。他们许多都曾跟宣教士们有直接接触,有的是宣教士当年带过的学生,有的与宣教士直接同工过。在随后的十二天时间里,我和当地傈僳族、怒族同工们一起,探访了二十多位散居在崇山峻岭中的老传道人。
这里竟然能建教会?
访谈之所以陆陆续续持续十几天,因为整个怒江一共有三个县,每个县大概三四个乡,这些老传道人分布在整个怒江将近二百多公里沿岸的不同村庄里。很少有两个在一起的,而且很多都是住在山上,他们的家和服侍的地方都在山上。
泥石流把路冲毁得很厉害,有一两个地方实在过不去。独龙江有一个地方要徒步十七八公里才行,像我们的体力,大概走五六个小时都到不了。没办法,有一些勉勉强强开车到山底下再走路,一共下来每天探访两三个人都很费劲了。
怒江越靠山顶上有平地,在山顶上稍微安全一点,泥石流洪水什么都往山下冲,所以他们都住在很高的山上。现在有些村子有公路了,就往下搬,搬到国道边上,但他们耕种的地还在山上。即使现在,当地的传道人服侍起来仍是辛苦的,爬山要爬两个小时,一千米左右,相当于爬一个泰山了,我们大概五个小时都上不去。
环境的艰难让人觉得宣教士们太了不起了,他们在那种环境、那个地方竟能开起教会来。现在我们开车上个山也很难,手心直冒汗,最险的就是下山的路,挂上四驱越野车加力档的一档往下蹭。宣教士们却全靠走路,他们从本国到中国就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从中国到内地,内地到云南也得要一个月,云南昆明到怒江还得一个月。我看富能仁的传记,他一走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的。
他们语言不通,还有疾病的侵扰,很多宣教士都被疾病夺去了生命,富能仁就是在宝山患脑疟疾死的。福音在怒江这么兴旺,是宣教士用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血建立了教会。现在,怒江峡谷两岸,耸立着八百多座教堂,村村有教会,寨寨有堂点,怒江峡谷的三个县——泸水、福贡、贡山约有基督徒十二万多人。以傈僳族、怒族、独龙族居多,傈僳族基督徒有八万余人,占当地傈僳族人数的70%,有些村庄的基督徒人数达到90%以上。可以说,中国福音最兴旺的就是这三个县。
当地的老百姓基本就是维持温饱。全职的传道人、执事、长老,有电话费和交通补助,一个月最多的能拿到50到100块钱,专职同工没有收入。每周有三次固定聚会,其中周日一天一般有三场礼拜,所以传道人一周要讲五次道,还得探访,调节邻里矛盾,操办红白喜事,给人提亲等等。通常一个村子的传道人,可能要服侍四五个聚会点、四五个教堂。
聚会的频率,包括聚会的方式,都是宣教士给他们留下来的,他们一点没有更改。宣教士建立的基础非常扎实深厚。他们重视培训,建立了很多圣经学校,脱产的三个月、半年,还有一年、两年的。你一信主就可以到圣经学校学习。我们探访的几个老传道都是很年轻就信主,信主后就到圣经学校学习,然后开始服侍。
约翰老传道现在86岁了,他当时就是从圣经学校毕业之后就跟着杨思惠去各个村子传福音,杨思慧讲的时候,他带领诗班。杨思慧是美国宣教士阿兰·库克的中文名字,从1918年到1947年,他在怒江大峡谷度过了近三十年,妻子和养女先后病逝,就葬在福贡县的里吾底村。他们当时传福音非常有果效,三个月之内就建立了六七个聚会点,每个聚会点有六七十个人。他们的培训传统和体系也保存至今。
85岁的马可牧师,早年跟随宣教士杨志英、彼得森学习圣经,后成为宣教士重要同工,宣教士离开后1958年他被捕,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后被关押20年,他在监狱里就被圣灵驱使,在上千人的大会上高声歌唱赞美诗。为主公开做见证,出狱后继续带领教会,建立了州县一级的圣经培训学校。
所以,我们不丧胆
整个傈僳族非常持守真理,宣教士怎么教导,他们就如何传承,所有规矩都照着来,不更改不加添。唱诗也是,所有的唱式都是四声部,非常流畅,无伴奏无指挥。
他们的神学非常纯正,在艰难环境中也很有力量。1950年代,教会活动受到很大影响。当时一共三百多执事、牧师、长老被抓,最后回来的也就五六十人,殉道的非常多。
有位老传道在探访的时候告诉我,当时传教士莫尔斯有个学生是一个残疾人,叫多玛,是傈僳族的传道人,走路像青蛙,就是用手撑在地下走。这个老传道当时是马夫,他负责背残疾的多玛到处去宣教。他们就这么一起服侍。后来到了1958年开始抓人,他背着多玛到县里头,多玛就再也没回来。因为身体很差,一两年就死在监狱里面了。
丙中洛有一个老传道邓干八十多岁了,身体很好,看上去像六十多岁的样子。丙中洛离西藏大概八九十公里,他六十多岁时,就是二十多年前去西藏宣教,当时都是走山路去的。带着干粮走到西藏,走到公路需要一天到一天半。在藏区宣教很难,常被驱赶,所以他在那里就一点一点建立朋友关系,慢慢开拓乡镇,也慢慢建立起聚会点。
我采访他时,他妻子就在旁边补充。妻子特别支持他,他去了几趟藏区,觉得艰难想放弃,妻子就催逼他,说这样的事工你必须去做,这是主所喜悦的。家里的事你可以都不管,但你必须得去藏区传福音。他妻子简直就是赶着他去传福音。于是他坚持下来了,后来在西藏建立起一个家庭聚会,有三十多个人。
神实在恩待了教会与老传道人们,他们为主辛劳一辈子。在统计和探访怒江少数民族老传道人期间,不断发现更多需要关怀的老仆人们,现在还有21位,他们都是宣教士富能仁、莫尔斯、彼得森等人的学生。
近距离接触这些老传道,聆听老仆人们的教导和服侍见证,了解当地教会,对我们实在是一次蒙福之旅。有一次参加他们一个乡的培训,晚上我录了一段完整的视频,二百多个同工培训,晚上唱诗,场面感人至深。
遗憾之处就是语言问题,我们无法直接对话。虽然有翻译,但是大都只传达几句大意,没能了解到更多细节。我想着以后再去访谈,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些傈僳族、怒族、独龙族的老传道人,持守信仰,走十字架的道路,服侍神一辈子。我们每个参与探访的人,为家庭困难、身患疾病的老仆人们祷告,也承受老仆人们的祝福祷告。在短短的几天当中,我和妻子一边采访,一边流泪。
老兵不死,只是渐渐凋零。“所以,我们不丧胆。外体虽然毁坏,内心却一天新似一天。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 (林后4:16-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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