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作为妇产科医生的巴罗斯,现今成为一名反人口贩卖的专家,他清楚地看到:人贩子原来离我们并不远,他在自己家乡为饱受摧残的未成年女孩建立了一个“恩典避难所”。他深知,当人口贩卖的罪行发生在根深蒂固于当地传统和社会结构的婚姻里时,受害人往往没有得到及时的识别,更无法得到急需的支持。
《境界》独立出品【人物】
文 | 展清
播音 | 东 后期 | Luke
近日,人口贩卖问题引起民众极大关注。事实上,人口贩卖一直是国际社会广泛关注的问题。联合国人权专家委员会成员莱伊纳尔特(Dalia Leinarte)表示,“人口贩卖是基于性别的犯罪,与性剥削紧密相连。”在全球范围内女性和女童成为主要受害者,其中未成年女性占所有被发现受害者的30%,以性剥削为犯罪目的的贩卖约占59%。
2020年联合国发布了一份长达100多页的报告,名为“人口贩卖与婚姻的相互联系”,报告称,在世界范围内存在着女孩被迫或被骗与比她们大得多的男子结婚的现象,陷入向这些男子提供性和家务劳动的悲惨处境,其中有的女孩年龄仅有12岁。
曾是妇产科医生的杰弗瑞·巴罗斯(Jeffrey Barrows)了解到相关信息后,也开始关注这个领域,当时他以为这些问题只是出现在泰国、利比里亚之类人口贩卖严重的国家。直到一次谈话,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原来人贩子离我们不远
2004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巴罗斯在电话里和救世军(Salvation Army,1865年于英国创立的有信仰背景的国际慈善公益组织)打击性交易的国际团队成员亚当·弗瑞尔(Adam Freer)热烈交流着。“弗瑞尔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想了解更多,想知道作为一名妇产科医生,我如何帮助那些被困在性奴役中的年轻女孩。当时我以为绝大多数被奴役的女性都生活在柬埔寨和泰国等地。”没想到弗瑞尔告诉他:“你所在的俄亥俄州就有大约一到两千名被贩卖的女孩!”
巴罗斯惊愕到不敢相信,原来人口贩卖就在隔壁,人贩子离自己并不远。弗瑞尔还告诉他,大多数权威人士要么不知道这个问题,要么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来帮助这些女性。当巴罗斯问到“她们需要什么帮助”时,弗瑞尔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们需要一个专门的康复机构,让她们得到帮助,生活恢复正常。”巴罗斯接着问:“俄亥俄州有这样的康复机构吗?”弗瑞尔回答:“没有。离你最近的机构在亚特兰大。”巴罗斯再次感到震惊,就是在那个时候,一个清楚的感动出现在他的心中,就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在俄亥俄州为18岁以下被贩卖的女孩建立一个家!这个家就叫“恩典避难所”(Gracehaven)。
巴罗斯了解到,当时全美国只有45张专门为未成年的性交易受害者提供的康复床位。这进一步让他相信有必要让“恩典避难所”尽快运作起来。2008年初,他召集了一个团队组成董事会,筹集资金购买了一套占地10英亩的房子,在志愿者的帮助下,于2011年完成房屋翻新工作,包括为女孩们准备五间卧室、一个全新的厨房、餐厅和客厅,以及一个用作教室的大房间。唯一的主要障碍是从俄亥俄州获得经营未成年人康复设施的许可证。
随着了解的深入,巴罗斯发现,在美国近88%的受害妇女和女童在被贩卖时曾进入医疗保健机构,遇到过医疗专业人员,但却很少被发现,因为只有不到3%的医疗保健人员接受过人口贩卖方面的培训,拥有相关的常识。作为一名医生,他开始在全国各地演讲,与另一家名为“正义希望”(Hope for Justice)的非营利组织合作,负责医疗人员的培训,培训内容包括识别明显的性创伤、精神创伤、多种性传播感染等。
此前,巴罗斯作为有宗教信仰的医生,曾是著名机构CMA(Christian Medical Association)的顾问,与美国国务院贩卖人口办公室进行了一系列合作,包括列明受害者的保健需要、培训相关人员识别潜在的受害者等。许多已经被曝光的事件揭示出,当人口贩卖的罪行发生在根深蒂固于当地传统和社会结构的婚姻里时,受害者往往没有得到及时的识别,也没有得到她们需要的支持,辨认和调查更加复杂。
全球范围内大多数以婚姻为目的的贩卖案件都涉及年轻的女性,许多人来自弱势家庭。而所谓的“婚姻”可以由家庭成员、婚礼代理或经纪人安排,通常是为了经济利益。在某些情况下,新娘实际上是被绑架了。被困在这些强迫“婚姻”中的妇女和女童面临暴力、虐待、行动限制,以及与父母和朋友孤立的处境。这类贩运中只有一小部分案件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定罪的案件很少。
查明和保护受害者,并起诉相关责任人,是减少这类罪行的直接办法。巴罗斯更建议:“每一家大型医院都应该为人口贩卖受害者制定应对方案,就像为虐待儿童、家庭暴力和性侵犯制定应对方案一样。”
“你们有点不一样”
据专家估计,美国有数十万妇女和女孩被卖作性剥削,其中大多数是美国公民。皮条客主导的卖淫是所有形式的人口贩卖中最残暴的一种。在“恩典避难所”接受康复治疗的雪莉就是一名受害者。在俄亥俄州的乡村小镇长大的雪莉,在五年的时间里被一个皮条客和她自己的家人贩卖到一处又一处,忍受着难以形容的伤害和虐待。
和许多被虐待的女孩一样,雪莉身上纹着施暴者的名字,这些纹身提醒雪莉,她不属于自己。即使在她已经摆脱了辖制之后,纹身仍然让她困在噩梦中无法继续前进。“每次我洗澡或试图审视自己的身体时,我都会想起我曾遭受的暴力和剥削。我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但每天看着那些伤疤,看着自己身上的名字,只会让你沮丧。你开始怀疑,除了那些纹身显示的你,你还能成为别的什么人吗?”
一个叫“幸存者墨水”(Survivors Ink)的草根项目,帮助受害者把纹身变成希望的记号,用充满生命和希望的图案覆盖那些邪恶的标志,帮助受害的女孩想到她们如今已经摆脱了虐待,成为被爱和被接纳的人。
刚来到“恩典避难所”时,雪莉很安静,不跟任何人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开始和其他女孩成为朋友,一起玩篮球、游泳,听嘻哈乐,上吉他课。原本自我形象非常低的她在学校表现很好,获得了足够的学分跳级。她还在继续接受治疗,帮助她建立健康的人际关系。她说她在家乡的小镇上感到不安全,她想留在靠近“恩典避难所”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获得一个稳定的支持系统。现在的雪莉已经完成了高中学业,她的梦想是在执法部门工作,帮助像自己一样受到伤害的女孩。
创立“幸存者墨水”的同样是来自俄亥俄州的女孩詹弗妮。詹弗妮曾在童年虐待、街头卖淫和吸毒中幸存下来,皮条客给她打上“烙印”,用纹身表示对她的“所有权”。经过18个月的康复治疗,詹弗妮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建立了这间机构,为受害的女孩提供帮助。
15岁时被贩卖的简,生下了一个孩子。她的母亲告诉她,遭遇这些是她自己的错。简的愤怒表现在激烈的语言和暴力行为中,这些行为使她不断惹麻烦,出现在少年法庭上。在“恩典避难所”的两年时间里,她开始更多地讲述自己的苦难——多年的性虐待、身体虐待、被贩卖和强奸。当简开始明白“恩典避难所”真的别无企图,只是无条件地支持她时,她开始了缓慢却坚定的改变。她有了自己的公寓,她邀请避难所里的每个人来家里。她说:“我想与那些无论如何都支持我的人一起庆祝。”
另一个女孩凡妮莎,用了将近五个月才敞开心扉。有一天,凡妮莎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恩典避难所”的工作人员凯丽说:“我有一项秘密技能,能让任何人走开。我会很刻薄、忘恩负义,让任何人放弃和我在一起。但不是你,我不能让你离开我,而且不只是你,包括这里的所有人员。你们有点不一样!我不能让你们离开我。”现在,凡妮莎越来越乐意公开谈论自己的想法和感受,经常和同工讨论有关灵性的问题,并决定要委身于群体之中。
巴罗斯说,像雪莉、简、凡妮莎这样的女孩依然存在于很多地方,她们迫切需要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一个真实可见的“离不开”的人,作为桥梁让她们感受到那份看不见的爱。
找到那一只迷失在家门外的小羊
“大多数的国际受害者都来自非常贫穷的地区和家庭,她们可能没有受到家庭的虐待,但却生活在极度贫困之中,因此成为人贩子的猎物。而美国多数的未成年受害者都来自受虐待或被忽视的家庭,因此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一个专门的康复场所,因为参与性交易的女孩与人贩子有着创伤性联结。”
巴罗斯看到,美国目前为未成年受害者提供的庇护所严重不足。即使执法部门找到一个陷入性剥削的女孩,也没有安置她的地方。通常的选择是一个对相关问题缺乏了解的普通教养院或青少年拘留所,最后这些女孩往往会回到人贩子那里。巴罗斯目前的大部分工作是为女孩们在地上建立一个家,替代她们原来生长的虐待环境。
这些女孩在低自尊和精神创伤中长大,“当她们离家出走后,被那些擅长操纵她们的人贩子带走。他们准确地知道女孩们想要听的话,并在开始阶段哄骗女孩爱上他们。这就是我所说的创伤性联结,也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在许多国家,性交易中被发现的未成年人通常会被当作罪犯对待,被逮捕并被送进少管所。瑞典在十几年前进行司法改革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新法律允许执法人员不必逮捕卖淫或受性剥削的女性,而是去彻底追查那些嫖娼的人和人贩子,提高对贩卖一方的打击和惩罚力度,结果瑞典的卖淫率下降了80%以上。
巴罗斯希望看到美国和其他国家也采用瑞典模式,让未成年人被发现从事商业性交易时可以被适当地视为受害者,而不是罪犯。在他和其他参与者的呼吁下,俄亥俄州2014年重新组建了一个人口贩卖委员会,并修改法案将人口贩卖改为一级重罪,并改善了对受害者的照顾。
对于国际范围内的人口贩卖问题,巴罗斯坦承情况的严重,任何国家都不能幸免。当与其他国家打交道时,他很难激励对方改变法律,但他还是希望能够互相分享经验,促使人们修改法律并认真执行,否则腐败将使贩卖活动在一些国家继续猖獗。
“你不可向寄居的和孤儿屈枉正直,也不可拿寡妇的衣裳作当头。”巴罗斯认为,记载在犹太文化经典旧约中的这句话,很早就列举了人类社会最容易受到剥削的三种人群:生活在异乡的人、没有父母的儿童、没有保护的妇女。这些人也一直是最容易遭受人口贩卖伤害的群体,今天仍然如此。
巴罗斯说:“为受伤害的女孩提供康复治疗,很多时候意味着我们整天都在化解危机,也意味着在进行没有答案的对话,我们只需要倾听她们的痛苦。这也意味着第15次说服一个女孩,逃跑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有时甚至需要熬夜到凌晨3点来帮助她们。我们领受呼召去做这件事,为我们的女孩们祈祷,让她们真正知道自己是多么被爱被珍惜。她们就是牧人甘愿离开九十九只去寻找的那一只迷失在家门外的小羊。”
(本文参考了Medical Mission、Harvard Human Rights Journal、sojourners、The Guardian、Gracehaven等资源,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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