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小品背后:“断亲”现象猛于虎?

春晚小品背后:“断亲”现象猛于虎?

导读:沈腾在小品《还不还》里出演一个欠钱不还的老赖,眼看家要没了,良心发现,不再贪钱“断亲”。专家注意到中国年轻群体中的“断亲”现象:春节懒得走亲戚,连家也不再被他们视为可能的“退路”。就在这届春晚直播前一周,一个想回家的15岁少年被父母、媒体和网友联手“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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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木多
播音/link

2022年春晚的热闹刚刚过去,沈腾在小品《还不还》里手拿输液杆,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一瘸一拐歪着身子,好像《猫和老鼠》中的汤姆猫登场。欠钱不还的“老沈”,各种装穷卖惨假离婚,老同学年年要债不但一分要不到,还总是往里搭钱,被上门讨债的亲戚揭了底。当然,剧情“神翻转”是必须的,要不就不叫春晚。最终妻子离奇反水,眼看家都要没了,老沈的良心从天而降,在感情和财富之间,不再贪钱“断亲”。

过年需要阖家团圆的亲情结局,尽管我们知道,现实中未必常有这么戏剧化的翻转,15岁的少年刘学州即是一例。2022年1月24日凌晨,他离开在虎年春晚直播前的一周。俗语说,虎毒不食子。亲生父母选择钱和不被打扰的新生活,加之媒体片面的报道和网络的语言暴力,孩子带着一颗拔凉拔凉的心,把自己泡在了拔凉拔凉的海水里。人心猛于虎。

当亲情挡住了幸福的路

刘学州因为父母婚前的冲动而出生,生父把他卖了换钱作为娶生母的彩礼,双方亲友无人反对。四岁他的养父母因烟花爆竹作坊的意外事故双双离世,刘学州只能在不同亲戚家里来回寄养。二年级便开始上寄宿学校,经常遭遇霸凌是可以想象的,初中时还遭遇男老师的多次猥亵。当他在网上看见孙海洋寻亲成功和父亲相认抱在一起痛哭的画面,坚定了寻找亲生父母的决心。

当他很快找到亲生父母,以为终有归宿。但此时的父母已离异并各自组成新的家庭,不希望被他打扰。因为索要住处,刘学州一度被批评是为了出名为了房子才寻亲。他说本以为自己从深渊里被救出来了,却未曾想跌入了更黑暗的深渊。被亲爹嘲讽、被生母拉黑、被网络暴力,刘学州用自己打工挣的钱跑到三亚,在海边服药自尽,身后留下一篇题为“生来即轻,还时亦净”的遗书,成为爆款网文,引来无数转发和评论。

在遗书的结尾,刘学州写道:“阳光照在海面,我也归于大海。从这里结束自己的一生,也带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这才是现实的戏剧性。中国现实的原创性是诺贝尔奖级别的,艺术创作却长期徘徊在春晚水平。

社会学家孙立平由这起悲剧想到了年轻群体中的“断亲”现象:春节假期,越来越多的90后根本没有拜访亲戚的想法,亲情日益淡漠,甚至连家也不再被他们视为可能的“退路”。

很多年轻人都没听过1980年代潘美辰的老歌《我想有个家》——“谁会不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刘学州倒是没有想要“断亲”,只是当他把亲情当作自己在诺大一片土地上的最后容身之地,最终却令人遗憾地失败了。

有网友留言:“我真想不明白,这孩子这么大了,没人要就没人要,自己找个工作,好好活着不就行了?”现代人更容易相信只要放下那些复杂的情感依赖,我的快乐会回来的,快乐就是我的老家。或许谁的心灵先麻木淡然,谁就容易先放下。刘学州的父母和接了彩礼的外公外婆可能早就放下了对这个孩子的牵挂,他们把个人幸福当作人生的终极目标。他们并非不珍惜家庭,只是珍惜的是眼前的这个家庭。

更极端的例子是重庆张某为了追求女友组建新家,无情地将他在上一段婚姻里的一双儿女从高楼抛下。他们绝不允许自己已经不要的人或东西,挡在路上,影响自己获得新的幸福。

个人的幸福、快乐就是人生的最高追求。在广告、朋友圈、短视频里,随处可见这样价值观或隐或显地出现。当家不再因着爱的付出和牺牲黏在一起,反而被分离成一个个自我中心的个体,人们各自奔赴自己的前程和幸福,在自我实现的路上,无力前行的老人或孩子将最先被遗落在灰烬里。

断亲的一代,就是留守的一代

美国作家寇尔森说:“如果我们只属于我们自己,那么当我们觉得生活已成为难以承受的重担时,唯一的出路也就只剩下归于虚无了……它只会带来孤独、封闭和绝望,个人自治在一开始看起来很吸引人,然而当他闯入我们视线的时候却没有高举着后果的警示牌。”

刘学州的遗书标题“生来即轻,还时亦净”之所以触动人心,不仅是因为它带着令人惋惜的才气和凄美,更是因为它唤起了这代人的共鸣。许多在外求学、工作的年轻人,与亲戚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往来,就连与至亲的家人见面也仅剩下春节几天,其中最宝贵的大年三十晚上还要坐在电视前面和全国人民一起过。

我们这代人就是90后,小的时候是留守儿童。我至今记得,父母离开家打工,过年时我跑到村口等他们,却认不得赶回家的爸爸;长大了,我们又成为比父母更早离家打工的一代人,家乡的长辈们现在认不得我们了。这恰恰是孙立平在评论里所忽略的一点:原来现在断亲的一代,就是当年留守的一代。孩子终归会长大,隐患于是被放大成为缺口。

有一年,笔者的妹妹过年回家,在街上见到外公,兴致勃勃地打招呼,外公满脸尴尬,实在想不出面前的这个女孩是谁,只好客气地应付了一句:“哦,是这闺女。”过年在邻里之间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老了,眼睛不中用,没看出来,这是谁家的孩子呀?”得到答案后便会惊讶地接着说:“哎呀,是这孩子呀,变化真大,在大街上碰见还真认不出来了!”

各种原因催生出数量庞大的游子和留守家中的老人,在外的游子们如果不在身上挂个名牌,回到家乡要不找不到自己家,要不走丢出了意外都没人认领。几十年的富裕和发展,“断亲”已经成为这个过程最大也最被忽略的副产品。

笔者前几天看了一个动画短视频《苦寻十八年:十兄妹与父母的春节大团圆》。视频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位女孩排行老二,兄弟姐妹十人。因母亲患有抑郁症加上父母关系不和,5个妹妹出生后就被送人收养。这个女孩从小就有一个梦想,保住自己的家,找回每个失散的家人。在人生最黑暗的时期,她自身难保、想要自杀,所幸得到同学的帮助,被带进一个爱的群体,被一句话鼓励——“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最终将亲人悉数寻回。她的家也被改变,亲人心里重新拥有了平安和盼望。

在农村,许多类似的群体替外出打工的子女承担起照顾留守老人的担子。每个小组负责几位老人,不单提供日常生活的帮助,在老人离世时还负责给老人办一个风光体面的追思丧礼。许多老人接受了自己临走那天子女未必有心赶回来的现实,所以把后事托付给这些平时照顾自己的“邻人”。

谁让孤独的有家?

在笔者的老家,也有一个这样的圈子,人不是很多,但彼此的关系很融洽。其中有位大伯,因为长年在外奔忙于自己的使命,只能在春节的几天回来看望年迈的母亲,内心深感亏欠。而他的亏欠也成了众人的亏欠。大家都将大伯的母亲视为自己的母亲,常来探望。

这个春节当我们再次聚在一起时,大伯感动地说:“我母亲的一个孩子出去了,她却得到许多的孩子。”我们这一小群人在他家小山村的院子里,围着老人,一边烤火,一边分享着一年来心中的喜乐和感恩。对于每一位来探望的人来说,施予总是比享受让人获得更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爱在流动的过程中会增值。

后来,这个“看望小分队”又带着年货去走访了许多儿女不在身边的老人。今年因为疫情,一些年轻人滞留外地,无法返乡。我们也时常提醒自己,不要把看望当成任务和应酬,当我们去这样付出的时候,看望者和被看望者同时更加相信自己是被爱的人,都比从前更容易看到生命的可贵,飞鸟花朵都蒙眷爱,人岂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

这个世界,有许多个媒体未曾留意的刘学州,他们在困境中仍然生存着。据我所知,这个春节里,各地有不同类型的“看望小分队”正在发现他们身边滞留城市被折叠的打工人、无人探望的老人、父母有精神疾病或身体残疾的孩子、流落街头的乞讨者……尽管周围时有误解,但他们勇敢地把自己填补进社会生态变迁带来的断裂中。愤怒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述说和审判这世界的不义,却无法挽回日益冷淡的人心。爱比愤怒更有力量,可以让被断的亲情重新与爱的源泉相连,使麻雀找到房屋,使燕子寻得抱雏之窝,让孤独的人新年有家。

片尾曲:徐丽《孩子你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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