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掌控的人生——MH17坠机背后的“老友记”

导读：2022年3月21日14点38分左右，从昆明飞往广州的东航MU5735航班在广西梧州上空失联并坠毁，机上132人，生还机会渺茫。这一幕让人想起2014年7月17日，马航MH17班机在乌克兰东部顿内次克地区被俄罗斯制造的飞弹击中的惨剧。当时，记者记录下遇难飞机上一对华人夫妇的故事。

《境界》独立出品【经典回顾】
文|天路客
播音|吴仁

2014年7月17日中午12点31分，载有298人的马来西亚航空MH17 航班从荷兰阿姆斯特丹起飞飞往吉隆坡。五个小时后，传来举世震惊的噩耗——飞机在乌克兰境内坠落，机上人员无一生还。

事后，经过两年的艰苦调查取证，克服重重阻力，联合失事调查团确认，MH17班机是在靠近俄罗斯边界的乌克兰东部领空内被俄制山毛榉地对空飞弹击中导致在空中解体并坠毀，造成本世纪死亡人数最多的空难，俄罗斯军方否认这一结论。2019年6月，调查团宣布以谋杀罪起诉顿内次克当地武装力量有关负责人及一名前俄罗斯军人。

当各国新闻媒体将目光聚焦机上著名的艾滋病专家等名人，关注惨案背后政治权力泯灭人性的力量角逐，而不会注意到飞机上有一对极为普通的华人夫妇，丈夫范顺宝、妻子骆燕华。

马航坠机事件发生后，上网查询新闻的陈茂祥和温秀珍夫妇在公布的遇难者名单中，意外地看到了——范顺宝和骆燕华，这对他们认识超过30年的老朋友的名字。

“我们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师母温秀珍告诉本刊记者。

死亡面前，生命归于平等。记者试图还原这对普通夫妇的人生故事，那是许多平凡人生命无常的缩影。

1978年，26岁的香港年轻人范顺宝带着一个要做“大厨”的梦想从维多利亚湾漂洋过海来到陌生的欧洲大陆，30多年后，当他的梦想已然成真，正准备安享晚年之际，谁也不曾想到，他的生命却在一次举世震惊的意外事故中急速陨落。

出生于香港九龙的范顺宝年幼因家境贫困而被迫辍学，16岁起就在餐馆打工。上世纪七十年代正值香港经济起飞之际，许多人带着“淘金梦”来此，年轻的范顺宝亦不甘于做一个区区的打工仔，而想要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

当时范顺宝打工餐厅的大厨向他建议去荷兰闯荡，因为那里中国餐馆不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范顺宝听从了建议，1978年他孤身一人来到荷兰海牙，先是去厨师学校学习烹饪，然后进入了荷兰一家知名餐厅打工，学习烹饪法国菜。

到荷兰后，范顺宝认识了在餐厅做服务员的马来西亚籍华人骆燕华，两人不久后结为夫妻。婚后，范顺宝和妻子两人一起辞职，在海牙开起了中餐厅。

就在在范顺宝到荷兰后不久，他认识了同样来自香港的陈茂祥夫妇。

出生于香港九龙的一个厨艺世家，陈茂祥在父亲的餐馆中度过了他的童年时光。上世纪六十年代，为了给家人一个更安定的生活，陈茂祥的父母带着年仅10岁的他离开了香港，远赴欧洲开餐馆谋生。

1968年，陈茂祥和他的父母来到了荷兰海牙，从荷兰的学校毕业的陈茂祥，因为可以讲一口流利的荷兰语，得以顺利进入当地企业工作。

两个餐馆老板的相遇

陈茂祥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发生在他17岁那年。那年夏天他参加了当地一个全部是华人参加的聚会，在青年夏令营里陈茂祥第一次完整听到了关于生命的信息，并深深被这个好消息所打动。

“那是一个周四早晨，连续听了几天之后，我心中很受震动。”虽然时隔40年，陈茂祥告诉记者他仍然能够清楚地记起那天的情景。

不久之后，陈茂祥在青年小组里认识了他未来生命中的伴侣——和他一样来自香港的华人温秀珍。1983年他们结为夫妻。

1989年，陈茂祥和温秀珍迎来了他们女儿的降生。第二年，因为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陈茂祥的哥哥的介绍他们去参观一家坐落在一栋26层高建筑顶楼的餐厅。一到那里，陈茂祥夫妇就立时被餐厅美丽堂皇的装饰和周边宜人的环境所吸引。陈茂祥曾任教“荷兰餐饮业执照课程”七年，却没有想过要开餐馆，但是因为这座餐厅实在太吸引人，于是就决定与哥哥合股将它买下来，一起开个餐馆。

陈茂祥夫妇从餐馆开张的第一天起，就做了一个决定：宁可牺牲生意，每个周日都要去教会做礼拜。“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神奇，在我们经营餐馆的那十年时间里面，虽然饮食不定时，每天工作时间又长又紧张，但我们从没有生过病，连感冒都没有。”陈茂祥说道。

就在陈茂祥成为基督徒之后两年，范顺宝也来到了荷兰，因为当时荷兰的华人圈子很小，陈茂祥夫妇在当地中餐馆吃饭时，经常会碰到在那里做服务员的骆燕华。“她对所有客人都非常好，我们印象很深，也因常常见面，大家就慢慢熟悉了。”师母温秀珍告诉记者。

范顺宝夫妇也曾在荷兰海牙开过餐馆，后来卖掉搬到鹿特丹，重新开了一家名为“东方之珠”的中餐厅。陈茂祥夫妇有一次专程去鹿特丹看望他们，因为他们听说了陈茂祥的餐馆经营不错，又是走比较高档饮食的路线，所以互相交流心得，分享经营之道，彼此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陈茂祥向记者回忆道：“骆燕华和范顺宝是典型的‘女主外男主内’，骆燕华负责招待客人，丈夫在厨房负责烹饪。我至今仍记得他的太太骆燕华，大家都叫她骆姐，因为她性格特别开朗，而范顺宝则比较严肃，不苟言笑。”

因为共同的经历和从事的行业，陈茂祥和范顺宝一家很谈得来，然而不久之后，因着两个人不同的选择，他们的人生轨迹开始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截然不同的选择

在经营餐馆的同时，陈茂祥夫妇还在当地华人的聚会中承担许多的工作。1993年，在一次特会中，34岁的陈茂祥在听到讲员呼召年青人全时间摆上时，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强烈想要回应的感动。“诚实地说，那个时候我也有过犹豫，因为曾读过许多前辈的传记，我们自问能胜任吗？”陈茂祥对记者说道。

随后几年中，陈茂祥和温秀珍的心中不断有这样的感动，然而面对要卖掉手中经营得不错的餐馆，既觉得困难，也下不了这个决心。1999年，陈茂祥夫妇接待了一对从美国来荷兰短期服事的夫妻，他们用亲身的经历和陈茂祥夫妇分享并鼓励他们，最终促使他们做出了退出餐馆全时间进入服事的决定。

“我们看到人们真正的需要，除了肉体的饥渴，还有更深层的灵魂的饥渴。”陈茂祥夫妇告诉记者。

因为餐厅是和家人合伙经营的，陈茂祥和哥哥商议后，愿意牺牲自己部分卖掉餐馆后获得的利益为条件，以使餐馆可以尽快顺利转手。餐厅卖出后不久，陈茂祥和妻子远赴美国修读装备自己，毕业后两人先到了法国巴黎，彻底告别餐饮业，从零开始，建立当地的华人群体，供应他们的属灵胃口。

2004年，陈茂祥和同工经过十年努力，出版了全世界第一本中文和荷兰文对照的新旧约全书，虽然之前两种语言的版本都有，但是陈茂祥和同工们首次将两种语言对照排版，这对当地讲荷兰语的华人带来了极大的帮助。

就在陈茂祥卖掉餐馆拓展事工的同时，范顺宝的饭店也做得越来越成功。鹿特丹的“东方之珠”餐厅多次获得《米其林美食指南》的推荐，甚至开出了第二家分店，不少中外游客都专程慕名而来。

记者在“东方之珠”餐馆的官方推特上看到，范保顺夫妇俩经常会发一些美味可口的中国菜的图片，与网友们分享。“范顺宝的餐厅开得很成功，深受当地人的喜爱，要知道，在海外的华人餐厅，能够让当地人喜欢，这是非常不容易的。”陈茂祥告诉记者。

2003年，范顺宝夫妇的独生儿子范子扬曾参加过荷兰华人组织的一次青年营会。之后，陈茂祥夫妇一家搬往法国和比利时继续服事，和范顺宝见面联系的机会逐渐少了。他的印象中，和范顺宝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几年前的一次华人聚会中，大家打过一个招呼，然而并没有机会详聊，却没有想到，那次见面竟成了诀别。

人生无常，究竟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范顺宝夫妇每年都会乘飞机从阿姆斯特丹回香港，再转机前往吉隆坡探亲。然而今年因为要送骆燕华年迈的母亲先回马来西亚槟榔屿的家，他们决定改乘马来西亚航空MH17直接前往吉隆坡的航班。然而谁也不会想到，一次偶然的行程更改，将这对夫妻引向了不幸的旅途。

留守在鹿特丹家中的范顺宝和骆燕华的儿子子扬，再也等不到爸爸妈妈的回来。

骆燕华5月曾在脸书上贴出与丈夫及儿子全家的合照，留言称“Did I need anymore things？此生已无所求”。就在马航失事客机起飞前，骆燕华还分享了一篇有关“火葬场见闻”的网络文章，谈论对金钱生死毋须太执着，令人唏嘘的是，这竟成为她最后的留言。

让陈茂祥觉得无比遗憾的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劝说老朋友快点接受那个曾经改变他生命的好消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范顺宝夫妇预备回家乡度假，以为最平安稳妥的时候，一场空难无声无息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陈茂祥告诉记者，好几次，他们夫妇曾前往鹿特丹范顺宝夫妇的餐厅看望他们，有时候他们也会聊起信仰的话题。鹿特丹当地华人也经常邀请他们去参加聚会，然而范顺宝总是推说餐馆太忙了而迟迟没有回应。

“他们总是说等到空了再去，事实上，他们几乎从来不休息，总是在加班忙碌。他们以为还有时间。”

在陈茂祥看来，范顺宝夫妇反映出了一代海外华人的典型心态和生活状态，许多华人把事业和挣钱看得很重，一心只想把工作做好，最终，工作的成功和物质的积累变成了他们最挂心的对象。

“在欧洲，许多华人因为生活很稳定很满意了，就觉得自己能够控制自己的命运，都以为一切平安。然而人若不经历打击，不遭遇逆境，往往就不会去想那些负面的事情，往往只有在灾难和困境到来时，人们才会重新审视人生的意义。”

“我想，这次空难的悲剧在提醒我们每一个人，究竟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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