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克神学院女院长希思:我曾深受性侵与家暴之苦

杜克神学院女院长希思:我曾深受性侵与家暴之苦

导读:“因为被强奸、被攻击、被蔑视、被掌控、被剥削,在有毒的宗教和性别歧视里,在焦虑和羞耻中,我觉得自己被上帝遗弃了。”一路从伤害中走来的希思,成为杜克大学神学院的第一任女院长,在教会传递治愈的力量,装备未来的牧者勿再忽视普遍存在的性虐待,扭转对幸存者糟糕的处理态度。

《境界》独立出品【走出性侵伤害】

文|希幔

播音|Lillian

伊莱恩·希思(Elaine A. Heath)至今记得她被提名杜克大学神学院第一任女院长时所感到的不安。童年遭受熟人性侵的她,又在第一段婚姻里被丈夫虐待,她担心神学院这样的机构会对她的经历过敏。

当她安静在神面前,她看到自己在虐待关系中成长的经历曾帮助到许多人,而在神学院的工作让她可以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那些未来的牧者们。“我之所以被提名,是因为我在神学教育方面的创新工作,以及我在教会中发出治愈的声音。” 希思说。

暴力的循环

刚读小学三年级希思和哥哥杰夫喜欢去隔壁的多德森老先生家里玩。多德森让孩子们在他的花园里种向日葵。有一天,希思独自一人去花园看向日葵长势如何,她看到老人站在树下神情怪异,兴奋地告诉希思树下有礼物,邀请她来取……

当晚,多德森太太来到希思家,尖叫着说:“你的女儿勾引了我的丈夫!”希思的爸爸拿起枪尖叫道:“滚出我的房子。她才8岁!”老妇人被撵走后,妈妈大声朝希思喊:“她到底在说什么?”爸爸气得发抖,眼里充满了愤怒。希思回忆:“我不知道‘强奸’这个词,但我知道它的意思。我跑着躲了起来,蜷缩着身子。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我的伤口慢慢愈合,但我常梦见我溺水了,却没人来救我。……在那之后,我的记忆就变得支离破碎。”

希思的妈妈是一名护士。爸爸不务正业,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一点小事就会让他大发雷霆。希思的两个哥哥,一个被寄养在别人家,一个因为常遭受爸爸暴打而离家出走。

1968年夏天,希思一家搬到了阿拉斯加。15岁的希思在溜冰场认识了正读大三的亚历克斯。当亚历克斯打电话给希思,让她下周和他一起去教会时,她感到非常惊讶。两年前,希思侥幸逃脱了一位教会执事的魔掌。警察以制作和销售儿童色情片的罪名逮捕了那位执事,最后他承诺改过自新,只受到轻微的惩罚。希思发誓自己再也不去教会了,但一想到要和一个会溜冰、有车、住自己公寓的大学生约会,她就陶醉了。她回忆说:“我愿意和他去任何地方,甚至是教会。”

当亚历克斯回到大学后,一天晚上希思读圣经时经历到神的爱,“我沉浸在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爱中,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耶稣找到了我。”但是还没高兴一会儿,醉醺醺的父亲却闯进屋,把希思摔在地上。“父亲跨在我的肚子上,用膝盖按住我的胳膊,想要勒死我。我无法呼吸,挣扎着,我确信我会死。突然,他松手了,在我卧室门边的墙上戳了一个洞,然后消失了。那一刻,我知道我必须离开。”

希思去找亚历克斯。亚历克斯的母亲让儿子必须和希思结婚,不然,就是犯奸淫的罪了。回自己的家已不可能,“至少亚历克斯不是个酒鬼,他也没有枪。他可能会在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我可以完成高中学业,然后找份工作。”于是他们结婚了。婚后,希思发现亚历克斯有严重的情绪问题。他们的孩子安娜出生后,亚历克斯的爆发变得越来越可怕。当他发怒时,会把手边的任何东西扔到墙上以强调他的观点。他时常暴怒,每周都会遇到好几次,有时是在别人面前,但大多数是在家里。与此同时,亚历克斯在教会担任财务主管,牧师和其他人都认为他是一个优秀、负责任的年轻人。

快要崩溃的希思,恳求亚历克斯和她一起去做咨询。但丈夫只愿去牧师那里接受免费的咨询。牧师对希思说:“男人最需要妻子的尊重,当他们得不到妻子的尊重时,他们自然会感到愤怒。你的工作就是不让亚历克斯生你和安娜的气。做到这一点的方法是对你的丈夫更加顺从。”说完,牧师转向亚历克斯说:“一个人要照顾两个人。难怪你过得很艰难!你得继续严加管束,尤其是对你妻子。”

安娜3岁时,妹妹凯特出生。亚历克斯的情形没有任何好转。“每天早晨他去上班时,我感到如释重负。我保持房子的整洁,每天晚上做好晚饭等他回来。我还做了许多其他事来避免惹他生气,但真的没法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发。”又过了好几年,希思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模式有一个名字,叫做:暴力的循环。“在和一个迷恋金钱、虐待我的男人结婚十年后,我知道他至少有两种人格障碍,在许多重要的决定上没有发言权,每次都失去朋友,我感到失落。我喜欢做安娜和凯特的母亲,但亚历克斯的掌控和愤怒让我感到窒息。”

第一次被教会看见听到

1981年,丈夫亚历克斯被调到加拿大工作,希思带着孩子同行,也因此得以更换教会。

一天,上小学的女儿安娜,带着老师写给父母的一封信回家。学校预备在课堂上放映一部关于预防儿童免遭性侵的电影,影片讲述了一个年长的男子猥亵了邻居的孩子。家长需要在信中签字,是否允许自己的孩子观看这部电影。

家长们提前看完电影后回家的路上,一位妈妈问希思是否同意女儿观影。希思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那个小女孩,这部电影就是我的故事。”说完,希思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我被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吞没,我刚告诉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一生中最痛苦的秘密之一。她吃惊地看着我,不知该做什么。我匆匆走进自己的房子,靠在门后,一波又一波的羞耻吞没了我。”

多年来,希思一直把自己8岁遭受邻居性侵、13岁侥幸逃脱色情执事的记忆抛在脑后,也尽量不去想童年时期的所有其他恐怖遭遇和暴力场景。“我不知道有毒的羞耻感是如何渗透到我生活的方方面面的。那天晚上,我开始意识到创伤是如何塑造我的。当我终于向另一个人说出我小时候经历过的性虐待时,我向前迈进了一步。”

所幸希思在加拿大的教会比她之前参加的任何一间教会都更友善,教会专门聘请了两名女牧师负责儿童和妇女事工。因此当丈夫再次大发雷霆,希思意识到这对孩子的影响非常不好。她请求丈夫去找牧师做辅导。丈夫勉强同意了。

教会的女牧师贝蒂听了他们分别讲述自己的经历后,她对希思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贝蒂也用温和但坚定的声音对亚历克斯说:“你需要长期的治疗。”之后贝蒂说了什么希思已记不太清。她所记得的是贝蒂带着同情和理解的目光。希思觉得自己被看见了,被听到了。“在我们结婚的十四年里,我第一次感到教会里有人有官方的权威,不让我坐下来闭嘴,而是聆听我的需要。”

回家的路上,亚历克斯又在车里发了一通脾气,说如果是他的问题,他不会再去找贝蒂或其他人做心理辅导。

几周后,贝蒂邀请希思参加一个为特殊女性举办的圣经学习和祈祷小组。“贝蒂的教导比我所经历过的任何教导都更深刻、更有力。她与我所见过的许多教会女士都不同。虽然她爱她的丈夫,总是尊敬他,但她自己同时是一个完整的人。”

一年后,贝蒂让希思负责带领姊妹团契。希思觉得自己难以胜任,但贝蒂一直坚持鼓励她。神使用希思的经历。很快就有大约40名妇女从全市各地赶来,甚至来自世界其他地方,包括中国、印度、澳大利亚和南非。希思将这个小组命名为“黎明”,代表每个人都会迎来新的一天。姐妹们彼此保持联系,用实际的方式互相鼓励,在生病或有压力的时候帮助对方。

希思感受到越来越强烈的服事神的呼召,但她心里却觉得:“这看起来很可怕,而且不可能。我不明白在我丈夫如此反复无常和残忍的情况下,我怎么能接受这个呼召。”

不久之后,亚历克斯说要搬到底特律,而希思不想再搬家了,孩子们喜欢自己的学校,她不想离开自己的服事以及教会的朋友。但亚历克斯威胁说如果不搬家就离婚,他会带走孩子,不让希思再见到他们。“这是‘离婚’这个词第一次进入我的世界。最后我不得不收拾行李搬到底特律。”

在底特律,希思在奥克兰大学注册了课程,主修英语,辅修历史。在接下来的四年里,她常和两个女儿一起写作业。“亚历克斯讨厌我新获得的自由,尤其是我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教会的朋友。我继续做所有的家务,但我心里对亚历克斯曾经有过的爱,已经被多年的虐待摧毁了。” 

1990年希思顺利毕业,几个月后,她进入了阿什兰神学院(Ashland Theological Seminary)。由于需要照顾家庭和支付学费,希思只能半工半读。神学院的旧约教授大卫·贝克(David Baker)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希思经常参加大卫带领的祷告小组,与大卫的妻子莫文成了朋友。莫文是一名咨询师,擅长辅导性虐待和家庭暴力中的受伤者恢复。当莫文上课时,希思生平第一次听到讲台上发出指认性虐待和家庭暴力之罪的信息,同时反思为何一些教会容忍甚至使这种明显不符合圣经的情形长久化,而不是预防和治疗虐待与暴力。

贝克一家对希思很热情,他们的孩子和希思的女儿们成了好朋友。有一天,希思注意到自己的一张相片,竟然出现在贝克一家的全家福里。“我成了他们家的一员,我坐下来大哭了一场。”

亚历克斯变得越来越暴力和不理智,吓坏了希思和孩子。在多次希望与丈夫向外界寻求帮助无果后,已经39岁的希思不愿再困在已经持续了23年的虐待关系中。“如果没有神学院朋友们的支持,我不可能活过那些日子。当我带着孩子离开家时,在这个过程中我不用报警,我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和亚历克斯离婚是我成年后做过的最难的事,我花了将近20年的时间才不再担心他会来伤害我。”

爱的痊愈与使命

尽管知道上帝同在,帮助她对虐待说“不”,但很难想象有一个教派会接受自己。希思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好像烙了一个大大代表离婚的红色字母“D”(离婚Divorce的缩写)。

有几个以前在教会认识的朋友写信指责她,说她不再是基督徒了,被诅咒了,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也有人对她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忍受这么多年的。感谢上帝,你自由了。”一位师母对她说:“以前即使是你笑的时候,也是满脸愁云,你的眼睛现在看起来不一样了。”

从神学院毕业后,希思被派去服事三个小型乡村教会。虽然同工和会众都认为她拥有美好的服事,但每当想起以前的经历,希思就会陷在沮丧里。“过去总有办法跟着我。在一个寒冷且下雨的早晨,我跪在客厅中央,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从幼儿园一直到现在,无数痛苦倾泻而出,因为被忽视、被遗弃、被强奸、被攻击、被蔑视、被掌控、被剥削失去机会,在有毒的宗教、性别歧视、无处不在的焦虑和羞耻中,我觉得自己完全被上帝遗弃了。”

正当她哀哭时,从未谋面的邻居使劲敲门说:“亲爱的,你没事吧?我路过的时候听到你在哭。”邻居以为屋里有人在伤害她,准备来对付那个人。希思向邻居保证自己很好,只是在为很久以前的旧伤哭泣。

几年后,希思认识了兰德尔。兰德尔为人谦卑,尊重希思的想法,也会为家人做美味的饭菜。“我逐渐意识到兰德尔的做法不是暂时的行为,而是一种长期的生活方式,一种我从未梦想过的生活。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放松享受这样的爱,并相信他永远不会故意伤害我,不会嫉妒,试图掌控我。”

希思的父母年老时,与儿女的关系也得到了翻转。爸爸在修屋顶时从梯子上摔下来摔断了背。在医院时,父亲遇见了耶稣,并戒掉了酒瘾。后来,爸爸被诊断出肺癌四期,他希望已经是牧师的女儿为自己施洗。在女儿面前,爸爸充满悔意,不断重复自己是个恶毒的人。“现在我是他的牧师,听他坦白自己一生都在故意使用暴力。我谈到了上帝的慈爱、恩典、饶恕和怜悯。我说上帝接纳了他,欢迎他去天堂。”几周后,父亲去世,希思主持了爸爸的葬礼。希思的妈妈83岁时身体衰弱,希思夫妇邀请妈妈来同住。母亲信了主,96岁离世。

照顾家人的同时,希思已获得了神学博士学位,先后在两所神学院任教,写下十几本著作,并在2016年成为杜克大学神学院的第一位女性院长。回顾自己的服事时,希思说:“我们中间有多少人背负着性虐待的创伤,与渴望医治他们的神疏远?他们不知道福音的大能,因为牧师和教会成员没有与性虐待幸存者一起读经、成长。如果神学院的课程要求学生了解性虐待,并向他们提供一种治愈和释放的圣经诠释学,这将意味着什么?今天教会未能向人们有效传福音的原因之一,是我们没有认真对待普遍存在的性虐待的现实以及我们对幸存者的糟糕处理态度,我们没有提供他们需要听到的好消息。”

院长任期结束后,退休后的希思又担任了杜克神学院下属的邻里神学院(Neighborhood Seminary )的院长,该学院旨在为平信徒提供神学教育和属灵培育。如今68岁的希思和丈夫住在北卡罗来纳州的乡下,经营一间农场。希思向难民和虐待关系中的幸存者开放这间农场,为他们提供一个接纳的空间,她为他们提供辅导,陪伴幸存者在神的爱与真理中走向治愈。

(本文参考了《Loving the Hell Out of Ourselves》《Healing the Wounds of Sexual Abuse》等书,以及Red Letter Christians、Duke Today、Missional Wisdom 等网络资源,一并致谢)

片尾曲:生命河灵粮堂《抬起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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