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撒玛利亚人今何在?——评深圳女高管地铁死亡事件

好撒玛利亚人今何在?——评深圳女高管地铁死亡事件

@当我们以自己为圆心划出爱的圈子,太容易因为各种理由而将爱缩回自我的堡垒。弗洛依德就认为,爱人如己是根本不可能的病态冲动。

@人皆有恻隐之心,但当恻隐之心遭遇实际的亲疏考量、利益权衡,常常就被克制乃至消灭。无论这个圈子是用种族、文化还是信仰设立标准,让人向内收敛对外排斥,这个标准都必须被废掉。

@耶稣在2000年前关于好撒玛利亚人的比喻就是今天的现实,这种高度的适切性令我们敏感地抓到故事的要旨:爱不需要问对象是谁;爱就意味着我们准备为被爱的人付出代价,走出我们的安全地带。

《境界》独立出品【时评】

文/刘阳、沈颖

播音/蕾蕾

据媒体报道,2月17日上午, 35岁的梁女士晕倒在深圳地铁蛇口线水湾站C出口的台阶上,有5位市民先后从旁经过却无动于衷。后来,一名外国男子通知了地铁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和民警未采取任何急救措施。50分钟后等急救人员赶到,梁女士已死亡。

这是近年来最新一起人遇急难却无人帮扶的“扶不起”事件,之前此类事件层出不穷。网络舆论指责从冷漠的路人转向地铁工作人员。“见死不救”的心理大家都心知肚明,怕惹祸上身。

2014年2月,江苏省两会上,南京医疗系统的代表阚延静提出一项议案,指出急危重症病人死于原发病的不到10%,大多由于抢救时机延误,导致并发症加重而死亡。她建议,有关部门应对医务人员作为“好撒玛利亚人”开展社会急救进行法制保障,激励他们勇当“好撒玛利亚人”。

欧美各国专门有一项《好撒马利亚人法》(Good Samaritan law),使医疗人员、警方人员、消防员、“好心人”和“见义勇为者”不至于因为行善救急而陷入麻烦之中。当英国戴安娜王妃发生车祸死亡后,跟踪她的记者因未参与救助而被调查,是否违反了《好撒马利亚人法》。

这项法案的名字,来源于《圣经》中耶稣所讲的好撒玛利亚人的著名比喻。

故事的大意是这样的:一个通晓宗教知识的人,晓得神给犹太人最大的两条诫命是爱神和爱人如己,却跑来问耶稣:“神的话我当然知道,可到底谁该是我爱的人呢?”

耶稣就打了一个比方:“有一个人从耶路撒冷去耶利哥,落在强盗手中被剥去衣裳打得半死丢在路边。有两个同样精通宗教的神职人员先后路过,对此却视而不见。

这时候来了一个撒玛利亚人——这是一个素来被犹太人瞧不起、被认为信仰和种族都很有问题的民族,看见倒在地上的伤者就动了慈心,帮他包扎伤口,扶他骑上自己的牲口,带到旅店,垫钱托店主照看,还承诺如果不够钱,他会回来还。你想,这三个人中,谁真正明白神的心意呢?”答案并不是那两个能把神的话倒背如流的人,而是那个好撒玛利亚人。

如果您耐心读完了这则故事,或许会和我一样惊讶,耶稣仿佛一下子就越过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两千多年的时差为理解带来的障碍,直接对今天的中国人说话。

当年的比喻就是今天的现实,这种高度的适切性令我们敏感地抓到故事的要旨:爱不需要问对象是谁;爱就意味着我们准备为被爱的人付出代价,走出我们的安全地带;不是道理懂得多的人就更有爱,爱需要用行动表现出来。

爱的危险

每个路过的人,都在心里做出了选择,他是我要关心的人吗?选择的结果就表现在行动上。孟子说,人皆有恻隐之心,但当恻隐之心遭遇实际的亲疏考量、利益权衡,常被克制乃至消灭。

那五位看见了却选择路过的市民和有关工作人员,同样是“看见”,他们和故事里两个漠然的人一样,“看见”成为小心谨慎和自我保护的原动力。或许,他们心里宁愿自己没有“看见”,眼不见心不烦。而对于撒玛利亚人,“看见”却是怜悯的源头,给予他提供帮助的机会。

官员们需要做的不是立下整顿道德、改造灵魂的决心,而是用法律和制度来降低人做好事的成本,让人不必非得怀着殉道的心才敢扶起一位摔倒的病人。

但即使有法律保证,每个人依然必须独自做出选择,因为爱从来不是一件没有风险的事。助人的危险是什么?如果强盗正在对受害者挥刀相向呢,好撒玛利亚人该怎么做?任何人只要尝试去爱人,就意味着他已经开始冒险。

云南恶性伤亡事件中,当场冒着被砍死的危险救人的一群无名者,其中有保安、有民警、有饭店老板娘、有普通路人。反观那些凶手,震惊之余我不禁思想,这个世代对人的定义一定出了问题!人类确立自己的身份,似乎越来越依赖于被某个团体接纳和认可。

在自己所属的圈子里,人可以付出关怀,承担责任,但是对于其他团体的人,却有不同甚至充满敌意的标准。被标准所限制的爱,对标准之外的人来说,就是恨与漠视。

这种光景我们很陌生吗?1930年代的德国,拥有令人羡慕的文化,音乐家、文学家、哲学家、神学家……却似乎在一夜之间就举手同意把犹太人——他们曾经的邻居,赶出家门,关进集中营,投进焚尸炉。

这种光景我们很陌生吗?中国人的文化传统里,只有墨子的“兼爱”强调人彼此相爱,不受等级、地位、家族、国家的限制,却被孟子批为“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是禽兽也”。

因为在儒家的视野里,人是在君臣父子的人伦关系当中界定自己身份的,人以自己为圆心、为血缘为半径,在一个平面上向外辐射自己的爱,离我远的自然少沾雨露,靠近我的必定多蒙恩泽。“兼爱”尽管说起来好听,但是因为不分亲疏远近,破坏了这种等级次序的界线,人就失去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就成了孟子眼中的禽兽。

粉碎界线的爱

无可否认,界线是我们赖以建立自己身份的重要工具,但在《圣经》的比喻里,耶稣却提醒我们思考,是否有另一种可能来定义人的存在?

无论这个圈子是用种族、文化还是信仰设立标准,让人向内收敛对外排斥,这个标准都必须被废掉。而之所以这个平面上的圈子文化可以被废除,是因为我们其实拥有的是一个立体生命的无限丰富与可能。

耶稣用神的存在和诫命,用向上维度的力量将我们从单薄的平面上拉起来,将我们救拔出爱的贫血症。爱神与爱人的诫命,就象纵横两个坐标,帮助我们交叉定位一个人的存在。不是用利益、亲疏和同类认同来界定自己的身份,而是在与神、与人的关系中找到自己。

在《圣经·新约》里,耶稣的门徒就是那些拒绝为自己的爱划出界线,甚至反倒爱他们的仇敌的人。历史上,初代教会的信徒曾冒着生命危险照顾罗马帝国那些身患传染病、被亲人遗弃的人,这些被照顾的病人正是曾经逼迫他们的一员。

耶稣用故事挑战我们的,并不是要我们先接受爱是有圈子的,然后把爱的圈子象吹气球一样一味扩大扩大以至于要爆掉,而是从一开始就要粉碎这个圈子。

人的身份,并不是藉由界定我们爱的对象而产生的,我之为人的定义并不是那个只爱我的孩子和妻子的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尊贵身份的定义,就蕴藏在爱里,人可以为了爱而发现爱的对象。并没有教条规定谁是我们当尽力去关爱的人,在每个具体情形中,邻近和需要的原则,界定了哪些人是需要被爱的。

当我们找到自己,才能找到别人。爱人如己,就意味着看别人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应该以你自己希望被对待的方式去对待他。当我们以自己为圆心划出爱的圈子,太容易因为各种理由而将爱缩回自我的堡垒。弗洛依德就认为,爱人如己是根本不可能的病态冲动。

扪心自问,在看过许多好心却被拖进官司当中“扶不起”的报道,以及各种圈套“碰瓷”的案件之后,在乘客稀少的地铁口独自遇到一个倒在面前的女士,我首先被挑战的是自己的安全感!我不会成为那溜掉的五个人之一吗?我实在不敢确信。

但我始终坚信,唯有爱能胜过恐惧,唯有爱能胜过自我。在这个世界被恶充满的逼仄面前,抱着舍己的心志彼此相爱,人才可以大声对着广袤宇宙间的所有势力宣告,人是愿意为爱付出代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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