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先是患血癌,经骨髓移植后痊愈,十年后又得脑癌,手术成功后六周,又确诊患上双极躁狂抑郁症,历时18年,儿子曾两次企图自杀,身为医生的我束手无策,心如刀割,在苦难中学习顺服,改变了我对神的态度:不求痊愈,只求与神同在;不求祝福,只求与神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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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谭地元
多少年来,儿子立仁的病对我们全家影响很大。他小时不幸患血癌,经骨髓移植后痊愈,十年后又得脑癌。我想不是他的病,而是他的痊愈成了我们家的焦点。
倘若他1982年因血癌死去,或者1985年骨髓移植失败,又或者1995年脑癌开刀后因失血过多或细菌感染而死,今天我们家又会是何等境况呢?
作为医生,我总觉得神多次行神迹医治立仁,一定有他的美意,他可能想立仁为主做些大事,见证他的作为,荣耀主名。我又以为神若把这么多的恩典加在我们一家人身上,可能我们特别与众不同吧,值得神额外施恩。好像在说:“请看啊,神为我们成就了大事!这一家要陈设在神的橱窗最抢眼的位置上!”
血癌脑癌之后,精神病游击战来了
记得1995年5月19日,我和妻子爱恩结束了耶路撒冷的旅行赶回费城,立刻去医院探望立仁。他将在三天后动脑部手术。因为手术医生是我20年前在宾大医学院的同学,所以特许我可以在星期日带立仁到中华基督教会参加主日崇拜。崇拜完后,没有一个人离开,一个自动自发的祈祷会随即开始了。
自从我1968年成为这间教会的会友以来,我父母的葬礼都在此举行。但当天令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情绪高潮,弟兄姊妹同心合意为立仁祷告时我感受到圣灵在我们当中运行。立仁生病到现在已差不多31 年了,教会对我们一家的关怀和帮助是不可言谕的,我衷心感谢。
在立仁经历血癌和脑癌的时侯,我心里常作一个这样的祷告,我说:“神呀,我感谢你,因你知道我缺乏耐性,所以立仁得的是急性和致命的病。如果他医好了,他会很快复原;倘若不治,他会很快死去。我们当然会非常伤心,但时间久了,万事可以恢复正常。求祢不要使他得一些慢性不治之症,让我一生一世都要劳神和忧虑!”
神是何等幽默呀!立仁在1995年5月22日脑癌手术后六星期,被诊断患上双极躁狂抑郁症,一个会追随他一生的精神病。当面对他的血癌和脑癌时,彷佛是一场公开的战役,敌人是显而易见的;但当面对他的精神病,就好像是打游击战了,敌人是隐藏不露、神出鬼没的。
一般中国人对精神病患仍存着阴影,因为难于启齿而讳莫如深,甚至回避患者及其家人。所以我们一家经历了许多情绪上的波动,时而恐惧,时而焦虑,时而内疚,时而愤怒。最难受的莫过于寂寞和无助,好像你的朋友已经把你忘记了,又好像你已经失去了神,又或者神已经离弃了你。
对立仁来说,因为他的宗教热忱,使他的精神病带有很多宗教色彩。当他狂躁时,他好像被圣灵充满了,处身在天堂的特快列车上,他希望每个人都在其中;当他沮丧时,他却在一个充满可怕颜色、阴森恐怖的地狱中沉沦。
我身为医生,也有一些类似的病人,他们一生只知吃喝玩乐,不知是非黑白,全无宗教信念,病发时好像比较容易应付。但立仁的宗教意识成了他脖子上的枷锁。他认为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彷佛将唾沫吐在神的脸上。他的内疚是巨大和无法忍受的。
从苦难中学习顺服
我作为一个父亲,亲眼看见儿子的苦楚,心如刀割,自己也经历巨大的信心的危机和考验。为什么我可以帮助其他病人而对自己儿子的病却束手无策?为何神不能使立仁胜过他的精神病,重新有得救的确据和喜乐?我们一家经历他的精神病已有18 年漫长的岁月,先后在2009和2012年病情恶化时,立仁因企图自杀而要入院治疗。
这几年来,我多次向神发怒,我认为神浪费了在他身上所行的神迹。为何让他得到绝症后大难不死,却又让他患上这不治之精神病?屡次行过死荫幽谷,使我觉得神好像是一个吝啬的老人,不惜巨资修建了豪宅,最后却吝啬而不去修补屋顶一个小小的漏洞,以致房屋毁于一旦。
有人说,“灵性的长进在乎能注目于神自己,很多时候他的祝福反成了阻碍,困难却使我们聚焦于神。”着眼在立仁的痊愈会令我追求神的祝福,集中在他的精神病却使我注目神的脸。他的病指向苦难,特别是无辜的苦难。耶稣就是那至终的无辜受害者,我们要向他认同与合一。
经历他连绵不断的病,改变了我们对神的态度。我现在不求痊愈,只求与神同在;不求祝福,只求与神同行。
“敬畏神就是智慧”。我们需要智慧才能渡过苦难,而适当地去经历苦难会产生智慧。可是敬畏主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要从心底里知道他是统管万有的主宰,我们要完全降服在他面前。“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甚至当我们将要被淹没在痛苦中,我们知道,神仍然在全然控制。他是好的,是美善的,他也是全能的。
从苦难中学习顺服的功课是不容易的,感谢主,神为我们在耶稣基督的身上预备了一个最好的榜样,帮助我们去学习这必须的功课。
我很难保证不再自杀
当我从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看到头条新闻报导,2013年4月5日华理克牧师的儿子马太自杀身亡时,我和妻子才知道华理克牧师也有一个患了双极躁狂抑郁症的儿子。我不知如何把这坏消息告诉立仁。他熟悉华理克牧师的作品,我恐怕这恶讯会引起立仁的回忆,担心曾经自杀的他会更抑郁。
“父亲,我很难保证这不会再发生。记得在2009年9月我企图自杀后,曾向你们保证以后不会再做,可是后来我却不能守约而再度轻生。我认为只有上帝才能保证。”他的话使我感到欣慰,并且提醒我要完全信赖神的美善。
看到媒体对华理克牧师公开信的引述,得知只有那些在他身边的亲人才知道马太从一出生便开始与精神病搏斗,所以常常抑郁,甚至企图自杀。美国最好的医生辅导员及恒切的祷告也不能减轻他的痛楚。那天马太陪父母渡过了一个欢乐的晚上,然后才无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能深深体会华理克牧师的心境,与他一同哀悼,为他祷告。我问自己,可否预防这样的结局?为什么他会有枪?为什么他不和父母同住而得到随时的看顾?其实,那手枪是马太自己从网上购买的。27岁的马太生来便有双极躁狂抑郁症,这可能是他首次尝试自杀,却不幸成功了。
自从儿子脑癌康复却随之染上双极躁狂抑郁症后,我也深知不少在美受高等教育的亚裔青年,面对社会及家庭要求成功的压力,因不能忍受挫折而抑郁地孤独离群,甚至结束自己的生命。在往日的家庭聚会中,立仁经常自卑,情绪低落,因为多方面都不能与同辈和亲友相比。
有一次,他看着墙上一幅静物画上的一块黑斑,对我说:“我将会从那黑洞中进到地狱那里去。”我当时哑口无言,立即拿了一张床单盖上那幅画,然后对他说:“儿子,不会的。要是真的,我也必和你同行,何况耶稣自己也曾到过那里去。”
其实对他来说,他觉得自己已在地狱之中了,并且因企图自杀而犯了不可宽恕的罪。虽然神曾两次从血癌和脑癌的致命重病中拯救了他,但他似乎已经历地狱恐怖的惩罚而认为死亡是脱离枷锁的唯一途径。
父亲绝不能推卸责任
作为父亲,我除了尽量给他心理辅导和医疗还能作什么呢?关顾他的家庭和教会的支持,能改变现实吗?
我自己的体会是,首先要除去以为精神疾病是家丑而不能外传的禁忌,提倡公开讨论。教会不要对报告困境有所保留,认为难为情,要更多地与哀哭的人同哭。
对精神病人要加倍表达爱心。虽然难做到,甚至有时会被对方拒绝,但也要坚持下去,因为他们拒绝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经历了过别人的漠视和歧视。《奇异恩典》的作者约翰·牛顿,他如何细心地护理威廉.高柏(William Cowper)这位十八世纪时患了精神病的基督徒桂冠诗人,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榜样。
要尽可能与病人联系,盼望借着关心和祷告,让他们愿意透露自己的挣扎或企图自杀的因素,就能作适当的防范。不能带领他们接受福音也不要失望,若能安慰并减少他们的悲观也是美事。
而且,对于孩子有精神疾病的家庭,作父亲的千万不可让母亲单独肩负照顾孩子的重任,为了顾存面子借口要专心工作养家而逃避责任。父亲理应尽量参与支持,稳定家人的情绪。《圣经》认定父亲是一家之主,理应主理家中各事,包括关顾儿女的精神病,要彼此同心分担,绝不能推卸责任。
作为同样的病儿之父,我完全没有暗示华理克牧师的家人没有给予儿子最好的照顾。为什么人生有这般不如意的事情发生?许多奥秘我们都不明白,但是我相信神的慈爱和主权,他的意念高过我们的意念,等到将来见主面的时候,必定清晰。
(作者为美国费城内科医生。原稿经授权,转自《文宣》杂志225 期,《境界》编辑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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