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唱歌是不得不走的一种“弯路”

有时候,唱歌是不得不走的一种“弯路”

导读:这样的信仰似乎充满矛盾。在不哀求时,其实正在哀求。想放弃时,发现有人拉着你。落入低谷时,在那里遇见思念已久的人。承认过错时,心一下被洁净,充满斗志,同时又自以为是。爱人的同时又怕人,瞧不起人。醒悟的一瞬间又陷入到盲目中。唱歌祷告时常常如此。

《境界》独立出品【境界如歌】

文| 阿不壳

开始唱歌的记忆,总与广州那多雨、潮湿的气候连在一起。

那是回南天,空气里水分沉重,碗口大的红木棉在早春开遍一条街,却没有增添暖意。每天去的菜市场人头涌动,充斥着污水、活鱼和中药材的味道。楼上邻居用音响放“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和“分飞万里隔千山”。小学生下学后一路嬉闹喊亮了天井。还有日光照不到的房间,爬满水珠的墙壁,一连数小时观望麻雀的猫和每天睡不醒的我。

那时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在工作,另一个生着慢性病,精神萎靡,除了买一点菜,做一点饭,基本生活难以自理。

我们不想明天,因为想不动,也因为太穷。一次他迟发工资,我们吃掉全部干粮,连硬币都几乎用光。当时领证刚一年,家里想要补办婚宴,我们就把所有存款买了单程票,指望靠份子钱回程。临走前一夜,两人跪在床上祷告,但因为很久没有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间他哭了,来来回回呜咽着说:主啊,我没法信了,我没法信了……

没法信什么呢?我们说不清楚。

当时在教会里也困难重重。主日听完道后心里常常堵得慌,感觉在原有的艰难上,又被提出了难以企及的要求;被控告和嫌恶,却没有改变的希望。想起上帝,很容易觉得祂没有表情,和周围的现实一起构成一种冷飕飕的生存感。

Song1:多马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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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啊原谅我,不能当你是活着的”

不过,一开始上帝并不是没有面貌,一开始祂有名字,祂叫耶稣。

我们恋爱和信耶稣,是在同一个时期。后来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后者,我们多半不能成,因为两人南北相隔,一穷二白,过往的生命又都伤痕累累。

C说,当时他真的尝到了重生的滋味。在那之前,他心里老翻腾着一个词:积重难返。那是耗尽一切可能、强烈意识到不能重来的绝望。除了生活里的挫败外,还有良心上的亏损。“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有罪,我自己知道。”可奇迹发生了。因为耶稣的缘故,我们的过去被彻底地救赎。当时我们不太懂教义,那种直观的感受只能用被爱来形容。原来,被爱和相信自己被爱能使人脱胎换骨。

《柏格理传》里写过,苗家人头一次听传教士讲耶稣,彼此奔走相告:“有一个叫爱酥(那时苗族称耶稣为‘爱稣’)的人爱我们!”

那感觉好比中彩票、换血、被免除巨债、解开多年恩怨,又或者死而复生。世界有如旌旗向我们展开,放眼望去尽是坦途。我们想,以后肯定是要服侍主的,绝不会有什么令我们改变心志,甚至都不太能想象自己还会犯错。

可事实表明我们根本不了解自己,也不理解罪和恩典。

很快,两个人的不成熟和旧有的行为模式开始暴露,热恋期都没过就已势成水火。那一年里我们脱离教会,未婚同居,最后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离开了北京。

上帝也从“耶稣”——一个有温度,有细节,让人感激和喜悦的名字——迅速变回只是“上帝”。

在广州的三年有点像流放。陪伴我们的除了一只猫,就只有书。在那之前,我们通常只读圣经和某一派的神学书,因为,既然有了关于一切的答案,又何必再读不那么“正确”的东西浪费时间?

就像有一次,我听某个教会带领人自豪地说:“我们是一群有故事的基督徒。”另一个教会带领人回应道:“我们是一群没有故事的基督徒。”

起初我们都想做没有故事的基督徒,因为觉得人的故事提来没意思——关键是没有“用”。教会鼓励我们不要看自己,基督徒也喜欢说:“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可我们却发现,旧的东西不但没有过去,还像斑驳的线编织在眼前的生活里。我们曾真心祈求耶稣的生命代替我们的生命,祂似乎没有,至少不是照我们想象的样子。

于是我们又读起了“闲书”——读杨腓力反思教会生活,读毕德生讲述有故事的大卫,读柏格理把一生奉献给苗家人,读特雷莎把耶稣的爱献给垂死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狄更斯、托尔金和切斯特顿,这些故事深深摸到了我们的心。

写歌和读故事几乎在同一个时期。我感觉不管是故事还是歌,都有点像“弯路”,因为它们不得不花很多时间来道出人的罪咎与不幸,换言之,是生命那绕不过的实情。

Song2: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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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祈祷”

我会一点吉他,有一把闲置多年的练习琴。尝试唱第一首歌时,我记得自己坐在阳光照不到的房间里,下午四五点的样子,孩子们的叫声由远而近。

在那之前,我没有太多渠道来抒发郁结,尤其是与上帝有关的。祷告始终有困难。祷告在我心里是一种“走进房间,跪下,认罪,赞美,祈求”的流程。我怕那流程,我怕那流程的冰凉与虚空感。

而唱歌似乎避开了一些过于严肃的东西。人那一点歪斜在歌里是被允许的,甚至,没有那一点歪斜,也就没有歌曲,就连《诗篇》也是如此。不过那时我还读不了《诗篇》。

我们的歪斜很明显。一次我和C又大吵到深夜,他去洗澡了,我一个人恨恨地待在阳台。

突然间,我感到有一个声音或者说意念,在我心里问:“确实,他不好,他亏待了你,可你愿意照顾他吗?”

换做别的时候,在有所准备时,我多半会说“愿意……可是”。可那一刻我猝不及防,就脱口而出:“不愿意!”

那一刻我才明白,“不愿意”才是我的真实想法,而且常常是我的真实想法。那一刻我感到心里被一种深厚的怜悯充满了。仿佛有个人正在一旁,用眼睛深深地看我。很难形容那种感受:理解,怜悯,同情,难过,悲伤……我只能说:有“人”在那里。

我心里腾地一热,就冲进洗手间,扑过去就抱住了他。那怜悯之深,同时包裹着我们,而且完全来自我以外。我没说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头一次,我们一下就和好了。

在我的歪斜之中,居然出现了那么正的东西。在生命的碰裂处居然流出了恩典。

我叹息过

控诉过

疑惑过

然而我忘了我的一生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祈祷

我自己就是无尽的哀求

这样的信仰似乎充满了矛盾。在不哀求时,其实正在哀求。想放弃时,发现有人拉着你。落入低谷时,在那里遇见思念已久的人。承认过错时,心一下被洁净,真的“白如雪”。充满斗志和热情,同时又自以为是。爱人的同时又怕人,瞧不起人。醒悟的一瞬间又陷入到盲目中。

不管在唱歌还是祷告时都是如此,常常如此。

Song3:许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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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知道我活着是对的”

前年冬天,我和C一起回到广东,汇合了我妈,又一起坐车去到Q市下面的一个小村镇去看我爸。那时他坐牢刚半年。

花在途中的时间很多。在去广州的夜车上,我喝着酒。在Q市的旅馆里,我喝着酒。在监狱外的小饭馆等候、吃午饭时,我赶紧叫了两个啤酒。

我紧张地想,如果他怪我怎么办?实际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怪我。那之前我写过一首歌《爸爸》,歌里有一句“我真害怕听你说/这一切也是为了我”。

于是见我爸如上刑场,而且不只在那一周。

一次一位辅导老师对我说,我和父亲的关系影响了我对上帝的认识。她给我布置功课,让我平时培养和上帝“闲聊”的习惯,尝试像普通女儿和父亲说话一样来祷告。可我始终学不会。

仿佛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模式,藏在我触不到的深处,我甚至无法用语言来表述那种苦闷、焦虑、自觉不好和大难临头的感觉。

后来又遇到另一位心理咨询师,她让我描述小时候挨打的情形。讲着讲着,我自己都开始惊讶,因为打得很多,很重。她问我挨打的原因,我想不出来。除了“调皮、任性”(听大人说的),不爱吃青菜,和同学打架以及有时考六七十分之外,我想不出来。

“一个小孩子要多坏,才会遭到那样的虐待?”

我也第一次意识到那叫虐待。

有时我听一些基督徒朋友对“原生家庭”的说法表示怀疑,其实我也怀疑。信主头几年根本没有我爸妈什么事儿。信主头几年的关键词是系统神学、自我批判、立志服侍。

C说,一开始就选择系统神学作为入门,并不是偶然。我们怀着痛切的渴望,想要绕开一切错误和痛苦,一蹴而就。还有什么比“系统神学”更适合一网打尽全部的问题呢?

只是圣经比教义宽广,正如生活也比教义宽广。实际上圣经里更多是故事、历史和诗歌,是喃喃的抱怨和放声哭泣。是奥秘和未竟之谜。

哪怕有些谜非常复杂,甚至黑暗。

我写了《许多的爱》,头一句话像把小钥匙,打开了平时不易触及的黑箱。

需要许多的爱

来活在世界上

需要知道我活着

是对的

虽然长大后遇到不同的人,认识C,信了耶稣,得到过爱和安慰,但在心里深处,我一直认为我活着“不对”——甚至都还谈不上好不好。那是一种从根本上否定生命的印象。我只是不知道,那印象和我爸,和早年的家庭生活有关。它并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消散,而是埋在我生命的底层,像一种毒素,像安徒生描述的黑冰——只要一小片,就足以使人的眼光变得黯淡。

这几年我见过很多真正贫穷的人,穷到“每一天都为自己活着而抱歉”。这样的人很难真正认识上帝,很难照着上帝所是的去认识祂。如果上帝没有以耶稣的面貌来就近我们,事情会怎样呢?

这么说来,我其实经历过奇迹,因为我见过耶稣。常常是在我感到自己快要被怨恨、嫉妒、惧怕窒息,觉得自己既看不见也走不动时,在我绝望并且自我厌恶时,我会“看到”那张脸。那是一张人的脸。那张脸包含着我不明白的奥秘,可那是一张人的脸,有苦楚,有疼痛,会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纵然复杂、矛盾,可在那一瞬间,我常常能读懂。

只有在那样的时刻,我才能够坦然对上帝说:主啊,我需要祢,需要祢的恩典,需要祢的赦免,需要祢为我改变过去的咒诅和重压,需要祢告诉我明天不用害怕,需要祢再一次对我说:“你可以放心去爱,因为有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因为我是祢所造的,作为人,我生而如此。

如果我能够这样坦然,事情会怎样呢?

直到如今,我还在拉锯。有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再次看见那张可亲、可爱,但又让人难过的脸。祂比我的伤口更深,祂在我小小的、破碎的历史当中讲述更宽广的历史,这历史被所有认识祂的人称作救恩。

歌词

Song1:《多马之歌》

主啊原谅我

不能当你是活着的

你曾在西乃发出雷声

作为一个婴孩出生

被裹在有气味的布里

走过加利利海边

浪花摸过你的脚

你抚摸他们伤口的时候

有一些疼痛发生

伴随着微笑和眼泪

你的手有茧子

衣服会被穿旧

我想我并不像多马

渴望触摸并确认

仅仅是有时候

我想念你

我看不见

我想念

就像人无从知道远方的

亲人们

主啊原谅我

不能当你是活着的

有时人们爱到一个地步

对重逢也会生出谦卑

就像人无从知道远方的

亲人们

Song 2 |《祈祷》

我曾热烈地祈祷

也曾故作严肃地祈祷

曾像孩童欢然喜笑

也如垂死之人呼喊

我叹息过

控诉过

疑惑过

然而我忘了我的一生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祈祷

我自己就是无尽的哀求

我生而如此

主啊,你知道

你知道

Song 3 |《许多的爱》

需要许多的爱

来活在世界上

需要知道我活着

是对的

需要知道生我时妈妈

疼痛也是愿意的

爸爸小心地

抱起我来

需要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叔叔阿姨哥哥姐姐

他们全部的爱

需要发现天使拉响铃铛

云吹散

月亮笑出皱纹

小猫凑过来毛毛脸

需要听见所有人举杯庆贺

因为将会有许多的

凄凉忧伤

将会有许多的小婴儿

得不到这

许多的爱

有一天

他们将变成那么贫穷的人

每一天

都为自己活着而抱歉

没有什么会使我相信我是被咒诅的

没有什么会让我相信我活在地狱里

没有什么会让我不再相信生命是礼物

如果我看见

许多的爱

如果你爱我

我愿做一阵回声

一片云彩

一只小瓶盖

为着许多

对自己感到抱歉的人

阿不壳:翻译、编辑、写作者,著有《风吹落我们那么多叶子》、《爱的持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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