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林复活节》第三幕:黑煤窑的深处上帝同在吗?

《兰林复活节》第三幕:黑煤窑的深处上帝同在吗?

导读:好青年煤窑暴亡事件引发底层自述:弱者怎样报复精英。牧师炫耀“两全其美”的“艺术”:只为自己做不为神做,再聪明还是低档,因为神虽隐而未显仍大而可畏;只为神做不考虑自己利益就讨上帝喜悦吗?非也!两败俱伤,贫穷不幸死亡,兰林竟成为被神所弃的地方?

《境界》独立出品【复活节六幕大型话剧】

编剧| 姜原来

(本剧观点不代表《境界》观点)

第三幕:黄昏

(二、三幕之间音乐持续。疯子的呐喊声中,音乐减弱,消失,然后呐喊声被小煤窑里采煤工作面的响声逐渐取代——)

先是劣质风镐钻入煤层的颤抖轰鸣声,然后是大锤击打钢钎声、煤矿工人紧张劳动中沉重的喘息声……这些声音中断断续续夹杂着广锁和另外几个煤矿工人的呼叫声和这地狱般环境里充满期盼的对话声:

“广锁哥,小心,俺开钻了!”

“哎,再锤几下”

“广锁哥,这个月剩三天就熬出头了,领了钱俺就跟你到你们山里去!”

“广锁哥,俺这儿顶不住啦……”

“往后闪,俺来!”

“快闪后头去!要冒顶!”

“广锁哥啊……”

煤井塌方的轰然巨响……

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第一乐章庄严升起。

幕布徐徐拉开。同第一幕场景,只是舞台前方多了一张木桌。戴明正伏案书写白色挽联,他把头埋得低低的,手有些颤抖。王芳坐在舞台右侧的树墩上缝制衣服,她的头也埋得低低的,不时用手背抹着眼泪。

此幕出场者胳膊上都戴着黑纱。

山顶方向,传来赵爷爷的凿石声,显得比以前沉重急促。王芳有时停下手里的活,侧耳倾听着。

(章姐妹和兰林人甲乙丙都从马槽屋里走出来。)

章姐妹:王芳,广锁妈喝了几口汤水,眼睛还是没睁开。你进屋歇歇吧。

王芳:还在赶广锁弟兄下葬穿的。坐这还可以听着上头赵爷爷的动静。

兰林人甲:赵爷爷又上山顶去啦?他年纪大,和大家一起守着广锁一天一夜啦,又去干活,让人放心不下啊!

王芳:裴牧师还没回来,广锁妈又病倒了,他要上去,拦不住啊。

兰林人乙:城里来的那个郭牧师还在,他好赖也是牧师,叫他去劝一劝赵爷爷吧。

戴明:(放下笔转过身来)姐妹,不成啊,叫他去劝,爷爷更不肯下来了。

章姐妹:其实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憋屈了。咱们在这儿守着,听着他动静,随时有个照应。

(兰林人甲转身欲回屋里,脚步沉重地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跑到戴明身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

音乐从这里开始慢慢减弱直到二三分钟后消失。

兰林人甲:戴老师,你说、你说说,主怎么让……让这么好的弟兄死了!主怎么会让……会让广锁妈的儿子死了,这么好的老姐妹……老牧师和广锁爸都被主接走了,广锁舅没了音讯,现在广锁弟兄一走,她怎么活下去?我……我再不说出来,胸口都要炸了,主啊,你为啥让好人多灾啊?你为啥让我们信主的人这么多难哪?

(兰林人乙跑过来,有些粗暴地把甲拉了过来。)

兰林人乙:你咋这么和主说话呢……要犯罪的……

(但是甲一边挣脱乙的拉扯,一边继续说)

兰林人甲:主啊,我憋屈几天了,我憋屈好久了,实在受不了啦!

(戴明跑过来,把乙劝开。)

戴明:(对乙说)姐妹,我觉得,弟兄这样说,主不会怪罪的,主要我们用心灵和诚实对待祂,广锁死了,我们都憋屈啊!弟兄把心里话说出来,主至少会倾听的。

(兰林人乙听罢戴明的话,松手放开甲,自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兰林人乙:戴老师,真的吗?主真的愿意我们把心里的痛都倒出来吗?

戴明:应该是的,主喜欢真话,讨厌假话,即使是虔诚的假话。

(王芳刚才停下了手里的活,一直听着对话,听到这里,她突然扔下手里的活跪在地上哭诉起来——)

王芳:主啊!我们的心要碎了!你全知道啊,广锁弟兄想给疯弟兄凑钱治病,想去打工,裴牧师和大伙一直拦着。他是看大伙要被人赶走,看牧师在筹钱,他就瞒着大伙儿下山,不让我们找到,他跑去远处的小煤窑——主啊,你全知道,为啥还出了这样的事?我们的心全碎了!

(王芳倾诉的时候,卢姐妹从屋里摇摇晃晃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

卢姐妹:不是真的,广锁弟兄没有死,他躺那儿吓唬俺们呢……

(王芳和章姐妹赶快跑上去扶住跌跌撞撞的卢姐妹。)

王芳:卢姐妹快坐下,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你硬跟着裴牧师赶到矿里,又把广锁拉回来,一直在陪广锁妈,你该去睡会儿了。

章姐妹:你这三天一直禁食祷告,现在该吃点东西了。

卢姐妹:(开始有点手舞足蹈起来)不吃!不喝!你们看,主快来了,你们看,人越来越坏了,专顾钱财、手毒心狠、坑人吃人……到处民攻打民、国攻打国,人都疯了,主快来了!(她边说边掏出一张纸币)你们看这钱,这里面有秘密,俺这回在矿上有人告诉我的,(她把纸币折了两下)要这样折着看,看这样就成了大卫星了,还有一条蛇,这是说,大卫后裔基督马上要再来了,要和大蛇撒旦最后打仗啦……广锁弟兄装睡呢,俺明白主要来了,俺们这就抬头等主降临吧。(她抬头仰望,又好像发现了什么,拉着王芳的手叫着——)快看,那两朵云连在一起了,像金灯台……主马上要降临了。

(兰林人甲突然粗暴地把卢姐妹拖到一个树墩边,硬把她按坐在树墩上,这举动使卢姐妹吃了一惊,她愣愣地坐在那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与此同时,郭谷从屋里踱步而出,坐到了林子边角落的一个树墩上,大家都在为卢姐妹着急,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兰林人甲:別嚷了,不管用!(然后,他暴躁地走到戴明面前)戴老师,我也在小煤窑里干过,那是地狱啊。后来,我拉一帮挖煤弟兄刺血结拜,成了狼群,老板只好和我们商量着用我们看矿护院,成了黑帮。后来这帮里人都杀来杀去,我才跑出来,让老牧师带到这了。我们在这儿这么守着活着,多不易啊,可我甘心情愿,觉得有主带着我们,弟兄姐妹一家人,这才是人的日子。不用外面那样到处拼刺刀似的过日子,饿狼似的过日子。我们要求不高啊,可为啥——为啥信主这——(几乎是悲号般地)这有时候一点不管用啊!为啥广锁的命都丟了,他没犯罪啊,他是为了大伙丟了命,要这样,好人遭恶报,恶人没报应,我……干脆回外头,还是做狼吧,做兰林人太憋屈啦!

兰林人乙:戴老师,今天我也这么想来着,这可咋办?看广锁弟兄那么躺着,我先是痛,后来恨又上来了,恨糟蹋我们的人,就翻腾起以前打工时的邪乎事了——那年我在饭店打工,拖地清厕所啥的。那次我正拖地,来了个女的,就像前阵子来过这儿的那种女老板,我们不憨,看得出来,那种女的原来和我们一样的老百姓,不知怎地,成了暴发户,那号人更狠,因为他们特在意处处显摆和我们不一样、看我们像看蟑螂似的。那天她走过来,我正拖地没来得及给她让道,她立马往前吐口唾沫说:“狗还不挡道呢!”我顿时那个恨哪,就像家乡话说的“把你剁了才解恨”。我看她醉醺醺的有机会,立马想了个法儿。那种饭店厕所完事儿不是有高级洗手液吗,我就把洗手液瓶倒干净了,倒入了强力洁,强力洁很香,可那是清马桶下水道用的,毒啊。那女的醉醺醺出来了,就用它洗手……过两天,那女的又来喝酒,我看她手上包了纱布,末了,她也不知道怎中的邪……啊,我怎么说这事儿,我回来向主认过罪才受的洗。今天怎么想起来又觉得痛快了……主啊,我又犯罪了——

兰林人甲:干啥行业,哪怕扫大街的,要想坑人吃人总有办法,痛痛快快报仇雪恨,谁也不知道。

王芳:要报复人总有法。我从山里刚逃出来,路上遇到过一伙人,都是打工的,干啥的都有,合租在一起比猪窝还挤。下了班,一个个就说今天受了谁的气、被哪个坑了,然后有个人记小本子,然后大家一起商量着怎么报复又不让人看出来,他们把这叫作“替天行道”。后来听他们商量着,要杀人报仇,我才跑出来的……如今想想,既害怕,可也……啊呀,我们这些念头是犯罪啦!

兰林人甲:我前阵子下山遇到一个留大胡子的,他说,你们的主软不拉察的,挨人打还要给人祷告,不是在虎狼堆里做肉馅吗?他让我跟他走,说他们的上帝有另外名字,而且有冤必伸有仇必报。

戴明:可是兄弟,不管是大胡子的“上帝”,还是没胡子自封的上帝,他们的吃人祸害我们还没受够吗?

章姐妹:是啊,我们只有忍耐到底甚至爱敌人。

戴明:可是姐妹,甚至別人吃我们,还得爱他吗?

兰林人丙:看着广锁弟兄那样躺着,这道理再好可人受不了啊!

章姐妹:是啊,虽然知道这些道理,可是要天天做到太难了。十多年前,我怀了第二胎,为了保胎,房子家俱全顾不上一家子就跑出来了,要不是老牧师收留我们在这重新安了家,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凄惨结果呢。所以,前年听说带队扒我们老家房子的人得病死了,我那个高兴啊,好赖出了口气!过后才想起基督徒不能为这高兴。哎,今天,看广锁妈病成那样了,还抓着广锁的手不放,我……好像连祷告都要停下来了。

王芳:哎,牧师快点回来吧,广锁妈快点醒过来吧,我们没主心骨了。今天是广锁出事第三天了,按规矩,该落葬了,这可怎么办啊?

兰林人乙:卢姐妹禁食三天了,卢姐妹是沈老牧师救出来带上山的,又一直跟着广锁妈,卢姐妹很属灵的,这会儿,只剩卢姐妹给我们拿拿主意了。

(刚才大家对话时,卢姐妹埋头听着,不断微微颤抖着,但是一声不吭。现在她站了起来。)

卢姐妹:哪来吃人的气味儿?

(说着她匆匆走到每个人身边用鼻子闻一闻,每次闻完脸上就出现一阵恐惧的表情,最后她往自己手臂上闻了闻,也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不远处山谷,传来了疯子的呐喊声……)

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第一乐章作为背景音乐接续刚才消失的乐段再次轻轻出现。

王芳:卢姐妹,那你看接下来我们咋办?

兰林人乙:卢姐妹你快给个主意吧。

卢姐妹:俺进去好好祷告,看圣灵怎么带领。

(卢姐妹进屋。戴明坐到桌边想继续写挽联,可是他拿起笔又放了下来,激动地站起来,又加入了对话。)

戴明:每个人与生俱来都有吃人的本性、吃人的冲动甚至吃人的无可奈何,我也一样!我在大学学的是钢铁冶金。我想过,住房、交通……现代人的生活怎么也离不开钢铁,多有意义的专业。后来,看到我参与设计的一条生产线产生的污染把一整个县几十万农民的生活全毁了,再后来,经历了战场,看到钢铁的坦克飞机大炮,一天里,成片的尸体啊,我才知道,我干的是吃人的专业……

郭谷:戴弟兄,按你这逻辑,整个现代化就不用继续了,倒退回农牧社会原始社会去算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郭谷的在场。)

戴明:(思忖片刻)现代化是耶稣基督之后全球两千年历史中最重大的事件,后果复杂,巨大的人道成就和巨大的人道灾难搅成了一团……

王芳:你们读书人的话好难懂啊!弟兄姐妹们,广锁妈吃药的时间到了,我们得进屋了。戴老师,你替我们听着点赵爷爷的动静哦。

(戴明点点头。王芳和兰林人甲乙丙先进屋,随后跟着的是章姐妹。她心事重重地走到门口,又转身靠着门框,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着——)

章姐妹:今天,真希望像那年,广锁弟兄生下来那年,在山顶上那次:有那个小女孩,天使牵着手的那个小女孩出现,让她们再和我们说点什么,那怕就出现一下也好啊!哎……

(然后,章姐妹慢慢转身低头还是进屋了。)

郭谷:看看,全都成了什么模样了!戴弟兄,你来这儿多久啦?

戴明:这次一个月了。

郭谷:哦,时间还不长。我在城里就听说过你的事,好奇。你学有所成,为什么不应邀到北美发展却跑这种地方来了?离开中心、拋弃主流,做当代隐士吗?

戴明:隐士?现代世界无处可隐我也不屑一隐,你认为人就该往主流中心的地方争着守着是吗?我来,为了找家——有上帝活生生同在的家。凡是这样的地方,才是世界上值得人委身的真正中心生活的真正主流,其他的中心再繁荣主流再热闹终究是一片虚空。

郭谷:委身这里?呵……你和裴牧师可是这里仅有的两个知识分子啊,有理性判断能力。大家传说这里的人虔诚善良,可你听听刚才这些话,可以说彻底暴露了这些野地刁民的真面目。你一个知识分子委身在这群乌合之众里面?!

戴明:有什么可惊讶的?我们本来都是罪人,你我都是、无一例外。人群本来都是乌合之众,罪恶世界、悲惨世界,从来如此。要不是成了基督徒,我完全赞成这些底层受欺淩者用他们方式的抗争。他们是人,不是行尸走肉,不是成功者们手里的泥巴。作为基督徒,我们才不得不突破以牙还牙的人伦逻辑,顺服基督逻辑。

郭谷:基督逻辑?基督是掌管一切的主,祂想恩待谁就恩待谁,祂想怜悯谁就怜悯谁。可是明摆着,这里既没有祂的恩待祝福,也没有祂的怜悯平安,偶然的吗?如司布真所言:上帝只让慷慨的人富足,而把贫困留给贪婪的人!

戴明:贫困就因贪婪?你这是断章取义!此人有那么多很好的领受,他本意若真如此,实在反动恶劣,因为此言违背了最起码的事实和公义!神圣信仰从来没有在贫富和贪婪慷慨之间建立如此简单粗暴的关系。恰恰相反,无数血汗劳动者的艰难贫困与极少数贪婪者的穷奢极欲,这才是这个世界无须讨论的基本事实。

郭谷:无论事实如何,信仰只要顺服上帝的旨意,现实的一切皆属上帝旨意。

戴明:上帝的旨意若只是对基本事实的认可尤其是对沉默的墨面大多数苦难的认可,那么我赞同鲁迅说的,想上天的上天去吧,想出世的出世去吧,我们只做执着现在执着地上的人,那么我赞同加缪说的我立即退还基督救赎的入场券。(他激动地跑到马槽屋门口指着门上的对联)好在祂是“道成肉身”的基督!前辈们理解得多好——祂是“墨面造物”、“宝血救主”!

郭谷:基督是祝福的基督,信仰是平安的信仰。兰林是基督拋弃的,这里没有上帝的临在。

戴明:没有?你说的祝福平安才是上帝临在的证明吗?

郭谷:唯一证明!除此以外还有別的证明吗?可是这里,年轻人的暴亡,群体的走投无路,还有,你知道裴牧师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吗?

戴明:为什么?

郭谷:这才是雪上加霜呢。他正在煤窑和城里两头奔走,焦头烂额。去煤窑,为了这个年轻人的抚恤金,矿老板说他来打工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只肯出一个我都说不出口的小数字,买头驴还比这值钱呢。去城里是因为他……可能被那个女人叶老板骗了,他的四十四万都被骗走了。他想追回,但是那些奸商,吞进肚子里的连骨头渣都不会吐出来。追回来?天方夜谭!

戴明:(大惊失色)啊!你怎么知道?

郭谷: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就看出点蹊跷了。

戴明:那你为什么不拦住你老同学?

郭谷:拦?拦得住吗?你们在这儿空气太好了、水太干净了、人太善良了,还有你们这么了不起的“不吃人神学”……所以你们已经和外面的现实世界完全脱节了,你们已经无法想像真实生活的逻辑了。

戴明:可我才进山一个多月呀,我也相信了那女人……

(戴明一屁股坐树墩上,又神经质地站起来,痛苦地双手抱头。)

戴明:怎么会这样?雪上加霜、手铐加脚镣啊——为什么成了这样……

(戴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失态地一下子屈膝坐在地上,双手捂住面孔大声呼唤着——)

戴明:主啊,你,你,你的底线又在哪里啊?

(背景音乐声强烈上升,持续一分钟后才再次慢慢变弱。郭谷在旁边树墩上坐下,略显轻松地点了一支烟。)

郭谷:不要难过了。

(戴明却埋着头第一次抽泣起来,郭谷无奈地摇了摇头,顿时从刚才激烈的争辩中轻松了下来,他抽了口烟。)

郭谷:(见戴仍然在抽泣,轻轻劝慰)戴老师,戴老师,我知道你曾经是个成功的知识分子,你有能力成功于铁的现实世界。我这次来,这段时间又留下来,也是希望帮助我那老同学、帮助这里的……弟兄姐妹,毕竟都是信主的嘛……脱离险境,融入我们教会。当然,你在上层工作过,我是怎么回事瞒不过你,不如实话实说。你刚才又说到了底线、恪守,人绝对需要恪守——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烂泥塘,太混乱复杂了。可是这兰林的底线、恪守,只会拖着你们在烂泥塘里愈陷愈深。有头脑的人必须理清头绪,确定理智务实的恪守,才有希望冲出烂泥塘、驾驭烂泥塘、成为胜利者,这就是所有聪明人和傻瓜的起码区別。我说的这最微妙的底线、恪守其实就是最简单的一条:“两全其美”!做一切事情都让上帝和我自己的根本利益两全其美,达到这种本来就存在的两全其美境界,这就是生活的艺术。幸运的是,我掌握了这种最微妙的艺术。只为自己做不为上帝做的人,再聪明还是低档聪明人,因为上帝虽然隐而未显仍然大而可畏。但是只为上帝做不充分考虑自己利益,这就讨上帝喜悦吗?非也!兰林就是明证。上帝是赐福并且喜欢人追求祂赐福的上帝,马太效应——多者益多嘛。裴牧师向来迂就迂在这里,他认为只要为上帝做就可以了,结果呢,两败俱伤,看看这里——既不荣主也不益人,贫穷、混乱、不幸和——死亡,整个被上帝拋弃的地方。

所以,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干的。(他看看戴明虽然停止了抽泣但是仍然埋着头,便愈加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和你推心置腹这番话,希望你能回心转意,也帮我说服我老同学。这次来兰林,是我做牧师以来最辛苦的一趟差事了。我老板急着要从这兰林开始,将野外教会合一。事关重大,要是成了,荣主益人,主也会更加赐福我。(他又看了看戴明)好吧前辈,我们在这儿相处了好几天也是朋友了,我给你说段趣闻明白话,让你回回神再慢慢考虑斟酌吧!

来这山里之前,我参加了一次中学老同学聚会,如今大家都忙,忙发展,忙成功,十年不见了。我们那可是个名牌中学,全班五十来人,我不过中游状态。毕业前,除了拼爹直接出国留学的,余下的填高考志愿大多填全国一流大学,人生难得一回博嘛。只有我一个,怎么样,要报神学院,全班都看傻了,以为我脑子进水了。十年后再相聚,哈哈,我是全班最风光的一个,把所有人包括出国的全甩在三个加油站以外的路程。做老板的和我比,他们钱比我多,可我的实际生活品质比他们更好;做高管做官的和我比,我得到的漂亮位置比他们更高更稳定;和做教授的比,我也是神学院兼职教授啊,而且现在这课程吸引万人眼球,为什么,人富了,接下来都求超级祝福啊……(看戴明埋着头仍然默不作声,郭谷说得有点眉飞色舞起来)——“两全其美”,就是我们这一行的机密恪守、微妙艺术。因此,什么都有办法变成祝福,我很有体会,甚至蹲两天监狱也是一种世界级履历,我准备好的,有时候连我们这样的教堂也会有点麻烦,这时候蹲两天监狱再出国,国际形象都大不一样了——可只有两件事我受不了,绝对不干,那就是——受穷,和丟命。

(戴明腾地站了起来,火冒三丈——)

戴明:你……你还是牧师?你还是基督徒?吃人和救人水火不容永远不可能两全其美!弟兄姐妹们在经历苦难之路,你竟然……竟然还在吹嘘你的世界之道!

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第三乐章开始低沉响起。

(戴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郭谷在得意忘形中戛然而止一下子楞在了那里—–这时卢姐妹推门跑了出来,章姐妹在后面显然想拉住她可是没有成功。章姐妹和王芳、兰林人甲乙丙也跟着跑了出来。)

卢姐妹:戴老师,俺刚才祷告完,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声音对俺说,说“不用埋了广锁,他要复活,他要像拉撒路一样复活!广锁弟兄要从死里复活!!”

王芳、兰林众人:(七嘴八舌一起问)真的?听清楚了吗?卢姐妹没听错吧?

章姐妹:卢姐妹,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卢姐妹一头扑在地上,嘟嘟囔囔地低声祷告起来,但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戴明:复活?广锁要复活?

郭谷:(刚刚缓过神来)你们这是搞得什么名堂?你怎么知道这是属灵的声音?这声音什么口音、什么音色?我看你这姐妹一直神神叨叨痴痴颠颠的,这是在搞迷信!

戴明:郭牧师,请不要这样论断姐妹……

郭谷:你,一个知识分子基督徒,也赞成这种做法?

戴明:你如果还是牧师,这种情况下首先应该怜悯弟兄姐妹的痛苦!

郭谷:痛苦?是胡闹!首先应该在神学上判断正邪!

戴明:生命比神学更重要!

郭谷:(嘲笑地)好吧好吧,你们去闹,你们去胡闹!

(郭谷摇着头,向左离开舞台。)

王芳:戴老师,我害怕,这样求复活对吗?主会悦纳吗?

戴明:广锁妈还没有醒过来?

王芳:没有……

戴明:……

(这时从马槽屋里传来了疯子的呐喊声,喊声凄厉。大家闻声全冲到门口把门打开,王芳和章姐妹跑了进去,其他人挤在门口但不敢进去。戴明被堵在了人群的最后面,焦急地向里张望。疯子的呐喊声一声紧似一声。片刻,王芳又从屋里挤到门外,一把抓住戴明。)

王芳(心急火燎地):戴老师,疯弟兄跑这里来看广锁了,他抱着广锁不放!怎么办啊?!

戴明:广锁妈怎么样了?

王芳:还是那样,又赶上疯弟兄闯进来,担心广锁妈啊!打从广锁出门,除了广锁妈,都是你去关心疯弟兄。大伙都说,没想到城里来的读书人也会照顾疯弟兄,疯弟兄也愿意你接近了。现在,戴老师,只有你快去照顾疯弟兄了,他不让其他人靠近他。

(这时马槽屋里又传来一阵喧闹声,然后章姐妹冲出屋来。)

章姐妹:疯弟兄把广锁鞋子脱了捧在手里,冲出后门又上山去了!

戴明:我去追他!

(戴明冲进屋去。从屋后树林里传出疯弟兄撕心裂肺的呐喊声,由近而远。赵爷爷也从山顶方向跑进舞台。在这整个骚乱中,一直跪在地上埋头祷告的卢姐妹直起上半身,举起双手朝天发出声嘶力竭的祷告——)

卢姐妹:主啊,阿爸父,俺祷告、俺求主你,俺们求你让广锁弟兄复活!复活!!复活!!!俺们弟兄姐妹都跪你面前,为俺的好弟兄向你祈求啦……(台上剩下的人都被这祷告声震动、驻足,然后在卢姐妹接下来的祷告声中一个接一个跪下,加入这祷告——)主啊,俺信这是你的声音你的意思。广锁弟兄是你的好孩子,他一直忠心爱主爱人,他和他妈妈他外公是俺们这里最操劳的一家子啊,从早到晚服事你,为这个大家庭忙活,帮助大家,安慰每个人的伤痛,分担每个人的重担,接待安慰山外头来的人。主啊,他们一家为你做了好见证,你不会让这样的好弟兄死的,你不会让这样的好弟兄惨死在煤窑里的,你不会让广锁妈没了儿子的,你不会让俺们失去好弟兄的。主啊,现在开始,俺们全都禁食祷告,俺像雅各一样就抓住你不放了,你一定会让广锁弟兄复活、你一定要让广锁弟兄复活!俺们要一直祷告下去,俺们不埋葬弟兄,俺们要一直祷告到弟兄复活……

(在这篇祷告的后半部分,兰林人甲乙丙、王芳——最后,连章姐妹、赵爷爷……所有的兰林人也都陆陆续续、一个接一个跪在地上,加入了祷告——音乐的隆隆行进声,和卢姐妹震耳欲聋的祷告声交汇着……幕布缓缓合起,卢姐妹的祷告仍然在剧场反复回荡着——“俺们求你让弟兄复活!复活!!复活!!!”最后,强烈的音乐声终于完全淹没了这激烈疯狂的祷告声。)

《兰林复活节》第一幕 | 原创话剧连载

《兰林复活节》第二幕:当底层墨面基督徒遭遇“幸福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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