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好青年煤窑暴亡事件引发底层自述:弱者怎样报复精英。牧师炫耀“两全其美”的“艺术”:只为自己做不为神做,再聪明还是低档,因为神虽隐而未显仍大而可畏;只为神做不考虑自己利益就讨上帝喜悦吗?非也!两败俱伤,贫穷不幸死亡,兰林竟成为被神所弃的地方?
《境界》独立出品【复活节六幕大型话剧】
编剧| 姜原来
(本剧观点不代表《境界》观点)
第四幕:深夜
(三、四幕之间音乐持续。疯子的呐喊声远远响起。幕间音乐渐渐被法国作曲家福雷的《安魂曲》第一乐章《慈悲经》取代。)
幕启。与第二幕同——兰林山顶,墨蓝色的夜空,银河滔滔,璀璨浩瀚。夜色中,那棵“会叹气”的巨大广玉兰树影婆娑。
裴牧师在大树附近的地上跪着,仰望苍穹朗朗祷告。起先,因为巨大的音乐声,观众只能看到他开口祷告的样子,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音乐声渐渐变弱变成背景音乐,他的祷告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裴牧师:主啊,你让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使爱你的人得益处。当教会、团契面临生死存亡的挑战,当我们四面楚歌——世界用惩善扬恶来嘲弄践踏我们,作为牧者,在弟兄姐妹们面前,我竭力信心满满地站在大家面前,因为弟兄姐妹如此渴慕期待你,也期待你的仆人,他们多不容易、他们多艰难、他们多依赖你,我绝不能让他们失望。可是现在,一个人跪在你面前,主啊你知道,我的心是怎样的痛苦黑暗,我也多么渴慕期待你、期待有人安慰我,就像当年沈老牧师钱老神父牧养安慰我。可是广锁妈病倒了,没有人牧养我——我是一个孤独的牧人,瘸了腿的牧羊人,带着你的羊群。主啊,他们因为信靠你而退出了吃人的战场,除了你他们一无所有。我们的坚持已经到了极限,我们的恪守已经到了极限,可你为什么允许最悲惨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主啊,你饶恕我,焦头烂额中,我忙于应付,疏忽了这最大的危险。这么好的弟兄遭难了,太痛苦了。而且,在那个人间地狱,弟兄死得不明不白,主啊你知道:广锁弟兄身负重伤好不容易从漆黑漫长的煤窑巷道出来的时候还活着——我们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甚至那个小医院都黑幕重重啊!你知道我在那里刚刚经历的一切是怎样的恐怖!我不能和大家说这一切,大家无法承受啊。我只能一个人扛着背着,我快背不动了。回来了,知道了弟兄姐妹们一直在禁食祷告,强求你让广锁复活——主啊,弟兄姐妹们心碎了,求你饶恕他们,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服他们。他们太需要你了、太需要一个奇迹了。而且,我内心最深处其实也在盼望这样的奇迹!求你饶恕你仆人的软弱不配,我向你认罪,但是我没力气了……主啊你知道,在煤窑办理后事,他们是怎样嘲笑我们的信仰。无数这样的世人,他们只信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即使这现实像血煤一样又黑又血腥,主啊,从老神父老牧师开始,兰林人习惯了——你和我们同在的事实就像这大山树林天空一样实在。你在,今晚、现在、在这山巅之上夜空之下,我感到了你的在,可是你只是庄严地站在这里,你沉默,你为什么就这么看着我们,一言不发什么也不做?!为什么?!我们正在经历生命的黑夜、一片漆黑,我们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求主怜悯,求主亲自安慰广锁妈亲自安慰弟兄姐妹们,让我们的心里有这山上深夜的星星,即使只有……一颗星光……
(他最后的一部分祷告声音嘶哑,越说越轻,接下来的祷告词观众已经听不见了——最后,他把头伏在了地上,一动不动。音乐声提高。王芳从舞台左侧上场直奔到裴牧师身边,轻轻推了推他。裴牧师慢慢抬起头来。)
王芳:裴牧师,你总算回来了!大伙儿全等你呐。我们听一个老乡说在山口遇到你了。这里这两天的事你知道了吗?
(裴牧师坐起来,点点头,一言不语。)
王芳:裴牧师,广锁妈刚醒过来!听说大家在为广锁做复活祷告,她摇头了。她知道你回来了,就想起床找你,我们硬叫她躺下了,她还弱呢。她要你赶快回去,咱们下去吧,还有,城里来的那个郭牧师还在,他也要见你。
(裴牧师看了看王芳,仰头凝望着夜空,摇了摇头。)
裴牧师:王芳姐妹,谢谢你,你先下去,告诉广锁妈,让她千万先好好躺着。这阵子一直是你陪着广锁妈,熬草药的事知道了吧,你给她熬点药赶快喝了,让她不要为我担心,我再祷告、想一想,过会儿就下去。
王芳:哎,明白了。
(王芳下。裴牧师仍然坐着眺望星空沉思着。郭谷从右侧走上舞台。)
郭谷:哎,老同学,半夜三更的,怎么一回来跑这儿坐着了,下面的事你知道了吧?
(裴牧师转过身来。郭谷在他附近找了块岩石坐下。)
裴牧师:知道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郭谷:出了这样的事,你没回来,我既然在了,至少得顶一下吧。
裴牧师:哦,辛苦你了。
郭谷:哎,应该的应该的。没办法,草根信仰就是浅薄,无非柴米油盐到生老病死的功利信仰,功利不了,就闹成这样。
裴牧师:功利?那要看谁的功利什么功利。有的功利是豪车华宅一瓶香水都要十万元的功利吃人的功利,这些墨面的功利是木屋粗食草药衲鞋的功利,主绝对不会鄙视这种功利,只有人会!
郭谷:嗨,你啊——都狼狈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这么迂——拿你没办法。我——只说眼前的具体事。他们不听我的,竟然没日没夜拼命祷告强求死人复活,胡闹成什么样了,完全成了迷信!
裴牧师:(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迷信”?你把这叫做“迷信”?
郭谷:难道不是吗?你也是正规神学院毕业的。
裴牧师:这首先不是神学的问题,是怜悯的问题。这种悲痛、悲痛中对主的呼求,我们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他们,因为主不会!我们悲悯的主绝不会责备祂可怜孩子们的哭诉,相反,祂也在流泪,否则祂就不是那个为了拯救世人甘钉十字架的上帝了!如果这叫迷信,我宁可选择这样的迷信,也不要你的“正信”!
(郭谷一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
郭谷:你,你,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我……无言以对,只能为老同学扼腕叹息了。实在无法理解,你先是牺牲了自己在城里当牧师的机会跟着那两个野牧师野神父跑到这里,现在又被人骗走了出国留学的费用,你甘心情愿陷在这样的泥潭里,一群乌合之众的泥潭……看看你的这群羊,看看他们原来都是什么货色——土匪、小偷、当过妓女的、精神分裂的、不会笑的、超生游击队的、劳改农场回来成天砸石头不说一句话的。整一个疯人院,连那个姓戴离过婚的问题基督徒都不正常了!
裴牧师:是的,一帮子罪人,一帮子跌跌撞撞认罪悔过的罪人!
郭谷:別人没办法只能在草根混,你完全可以在更好的阶层任职。这里、这类人永远只能在底层边缘瞎折腾……
裴牧师:(猛烈打断他的话)基督就在这样的人群里服侍生活!
郭谷:这是现代世界,不是耶稣的农牧时代,教会应该进入
主流社会!
裴牧师:这是现代社会,但是这些穷人、打工的人、病人、失丧的人,你说的底层边缘的人,永远应该是我们优先服侍的人群,因为耶稣就是这么做的。什么是中心,什么是边缘,什么是主流,什么是末流,这整一套话语体系分类标准本身就是我们应该唾弃的。
郭谷:你……你也有点疯了……
裴牧师:世界才真正疯了,只有疯子才能在这样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应付自如,只有真正的疯子才能在这样的世界里聪明成功。如果你认为我们在兰林的艰难抉择是疯了,那么我宁愿做这里的疯子,不愿做你们聪明世界里的正常人!
郭谷:是疯了疯了……看来真的没话可说了,好吧,我好赖在这儿顶了你几天,天一亮我就回去了。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我对得起你老同学了。你们决定吧,这样下去,只有工程队按照老方案进来炸山开矿了——而且,这样下去,不仅仅是关系你的前途,其实这还关系……你的安危!
(郭谷向裴牧师扬了扬手,从左侧匆匆离开舞台。裴牧师慢慢举起手,目送他离去,然后在舞台上从这一端到那一端来回走动,而且,步伐越来越急促,情绪越来越暴躁……远处又传来了疯子的呐喊声……裴牧师跑到大树边,面对山谷背对观众,如夜色里的一张剪影,一动不动。疯子的第二遍呐喊结束后,他缓缓抬起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竟然也向着山谷嚎叫起来:“打仗啦——吃人啦——见不到俺娘啦——”片刻后,疯子在远方嚎叫回应着他,裴牧师又发出了一次嚎叫回应疯子,然后用手扶着大树的树干慢慢跌坐在地上……
这幕一直持续的背景音乐声这时强烈提高。疯子在远山又再次发出呐喊,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先是戴明,紧随其后的是赵爷爷、和众兰林人、山下众人,最后是章姐妹和王芳扶著广锁妈赶到了这里,涌到裴牧师身边。戴明扶起裴牧师,王芳扶着广锁妈在一块岩石边坐下。背景音乐变轻。)
戴明:裴牧师,怎么了?我们都听到了,大伙儿来了,广锁妈也来看你了。
广锁妈:裴牧师,孩子……
(裴牧师闻声跑到广锁妈身边,伏在她肩膀上抽泣起来,广锁妈拉着裴牧师坐下,轻轻抚着他的肩膀。)
广锁妈:孩子,弟兄姐妹们都来了,只有卢姐妹还在下面祷告。我谢谢大家为广锁禁食祷告了这么长时间……他是我儿子,我也盼他这就复活。和他说上几句、问问他这阵子的冷暖,也好啊……(广锁妈擦着泪,大家一片伤痛)眼下怎么办……。看,赵爷爷半夜又上来了。你们知道的,咱们的赵爷爷不爱多说话,在大家面前,他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可我和他自小熟啊,过个三天五日的他就会来和我轻轻说上一阵话。刚才赵爷爷正陪着我,听到了裴牧师你在这的——叫声,赵爷爷说,这回,他不说不行了,我们一起上来,他想和大家……说点事儿……
(大家的目光全转向赵爷爷,他坐在广锁妈的另一侧,听广锁妈说到这儿,低下了头,嘴角蠕动着在默默诵经。大家都围拢在了赵爷爷周围—–赵爷爷举手划了一个十字结束祷告,抬起头看着大家——)
赵爷爷:今晚上,我们就在这守夜吧。我打小,不爱说话,跟钱神父去青海三十八年回来,更少说话了。其实,每天一个人在这山顶上凿石头,一边凿一边祷告或者自个儿说话,说了千遍万遍,这要说的话早都背出来了。
还得从老神父说起吧,他说,普天之下,大概数咱这儿老百姓最恋家了。连外国传教士都说,这是世界上最恋家的地方。也就是这么着,天主教打明朝传到我们渔民中间、新教打清朝传到这山里,大伙容易接受的头一个缘由——就因着主让我们家人永远团聚啊。大伙知道,山里的基督徒去世了,按教会规矩,葬在马槽屋后面的林子里,一棵棵树底下。我们渔民天主教徒去世了,也葬到这山上来,葬到紧挨着你们林子的那片林子里。咱们都用石头凿一个十字架放在墓地里。睡了的亲人和我们一样,还是天天能听到教堂钟声、听到祷告念经,等到主再来——复活永生,天家里再不分开了,多好。一辈子再不容易,心里总踏踏实实的。
后来,那世上的仗越打越凶,大伙儿都知道,我不说那个了。就说教会也落难了,没曾想,连我这个原来一字不识的渔民,就因着是热心教友,也流放去了万里路外的青海。三十八年了,去的时候是个小年青,回来老头了。好在天主垂怜,我是跟着钱神父一起去的,这三十八年就成了朝圣路。经历的事太多了,多少天也讲不完。尤其是开头几年,一起去的人死了一大半,多半是饿死的。那些没信主的流放犯里头,后来就真的开始人吃人了,今晚就不说这个了。我和钱神父怎么活下来的?派我们俩的活计就是运死人啊,天天用马车把尸体拉到远远的戈壁滩上埋了。拉大车的马光吃草料是不行的,每天好赖也得给它喂点精饲料才能干活,在那儿就是玉米粒儿啊。可马消化不干净,马粪里一定夹着点半消化的玉米粒,我和钱神父就仔细扒拉每一团马粪,捡里面的这种玉米粒吃,这样活下来的。钱神父说,这马粪里的玉米粒就是天主赐给我们的吗哪呀!祂要我们活下来,一定对我们交任务、有重要差派,我们得领受、完成。可那是什么差派呢?钱神父是天主的仆人,他每天带着我埋完了死人,就偷偷一个个地去服侍教友,安慰其他劳改犯,他是所有犯人的指望啊。可我一个文盲渔民,天主要给我什么重要差派呢?一直不明白。
有件事儿,一直让钱神父心痛。我们每天去拉死人时,都会遇到这事情:大家都知道我和钱神父是埋死人的。有谁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常常悄悄叫人找钱神父来告诉最后心愿。有的来不及找到钱神父就过去了,他的同伴、和他一起住的,就会悄悄告诉我们死者临终的心愿,这些心愿几乎全是想家!要回家!临终也盼着有人至少能把他们的遗骨带回家,至少记下他们的名字、埋骨的地址,告诉他们的家里人,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儿子女儿……
(赵爷爷顿时泣不成声,背景音乐提高。赵爷爷许久才平静下来。)
可我们自己也是流放犯,我们能做什么?钱神父好不容易弄到点纸、弄了支笔,开始把死者的名字、年龄、老家地址记下来,这样越积越多,终于被农场发现了,纸片没收了,我们俩还被加了五年刑。当然不让我们埋死人了,到采石场做工,我就是在那儿学会了石匠活。钱神父呢,他开始拼命用脑子背那些死难者的名字家里地址啥的,人太多了,他叫我帮他一起记一起背,我就是那样慢慢硬是跟他学会了认些字。他还生怕忘了,常常像念经似的背这些名单啥的。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那时起我就老觉得,我们俩头顶上就开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白雾,我问过钱神父几次,他默不作声没回答。
后来,就那样三十八年熬过去了,可以活着回家乡了。临走前,在我们住的草棚里,钱神父偷偷为大伙做了最后一台弥撒,清清楚楚的,那草棚外面成了云山雾海,大家全跪在那儿不起来,知道这事情里有天主的旨意啊!然后,我俩走了,钱神父带着我,是从青海走回来的。他没有说缘由,我也不问,但心里明白,走回来才对。好远的路啊,走了大半年,我一直觉着,我们的头顶上,云山雾海似的,飘扬着万千亡魂。
我们回来了。钱神父在下面南湖荡渔民教友里服侍,我呢,在青海落了风湿病,再住船上容易犯病。钱神父和沈老牧师商量,就让我住到这山上来了。我会石匠活,所以,有弟兄姐妹去世,做石头十字架和石碑的事就我来干了。有一天,钱神父又上山来,和我一起坐在这儿,他拿出一叠纸给我,说是他把脑子里背的那些难友名字啥的都写下来了,叫我把我背的也写上,我们俩像现在一样,在这儿坐着,望着远方,青海的方向……后来,钱神父说,你替每个青海的难友做件事吧,是信徒的,就凿个小十字架刻上我们俩记下的这姓名家乡啥的,放教会墓地里;不是信徒的,也凿个小石碑,把我们俩记下的刻上——你们看,(赵爷爷指着(观众在剧场的视线看不到的)这老树靠崖壁的下方)那里有个大岩坑,钱神父让我刻好小石碑就挨个整齐堆放在那里。
(裴牧师站起来,眺望山谷方向。背景音乐声提高。从山谷里,开始飘起子夜的白雾。)
裴牧师:我们老牧师和钱神父想得一样,因为他经常出门长途步行布道,遇到过多少这样的事情啊。
(大家看见裴牧师恢复平静说话了,都松了一口气。)
广锁妈:(看着裴牧师深深叹了口气——)哎,主啊……
裴牧师:(感触回忆着)我第一次跟着老牧师出门、遇到卢姐妹之前,也是这样的半夜,赶路走过一家药房门口,一个流浪汉模样的老汉躺在那里,老牧师一看他已经不行了,就抱着他问他家在哪问他名字要赶紧为他做临终祷告。我永远忘不了他看着我们两个陌生人时那种悲伤的在渐渐离去的目光,那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沧桑的目光啊——他指了指上衣口袋,我从那里取出了一张药方。他吃力地告诉我们,他没有家,这上面就是他名字,他想买药,钱不够,药房就关门了。他和我们说的最后话是,“我希望,还有人记得,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在世上活过!”大地上的苦难太多了受难者太多了可是残酷的否定彻底的遗忘也太多了,我们基督徒不去纪念他们谁去纪念他们?,即使他们不是基督徒。为了主的怜悯和公义,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纪念他们。这世界上至少得有一些人愿意人不顾一切地记着:有这么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个人,曾经在世上活过!不忘记他们。所以,大家知道,两位老仆人为我们团契定下的第三条恪守-底线就是圣经嘱咐我们的——“要纪念遭苦害的人。”
戴明:哎,在城里教会从来没人提到过这样的使命啊!
赵爷爷:所以,那以后,凿石的活儿就一直不断了,一块接一块……
山下民众甲:怪不得,我们山下的人早在议论,自从那个老神父从青海回来,这山上的白雾越来越多成了云山雾海呢!
赵爷爷:其实,这事情里头,比刻石碑更加重要的是——替这些遭苦害的人一个个念经祷告!这是钱神父一开始就给我交待清楚的,也是老牧师了解支持的,所以这二十多年,我在山顶上做的头一件事情其实是念经祈祷,边刻边向主祷告。我明白了,这就是天主一直预备着给我的重要差派啊!
章姐妹:是啊,要为受难者祷告,为和家人失去联系的受难者、为被人遗忘的受难者祷告。这是悲悯的天主希望我们长期坚持做好的一件重要事情。
裴牧师:多少受难者离开时盼望至少有人记得世界上有过他这么一个人,而不是灰飞烟灭彻底枉然。这种生命最后的渴望里凝结了多么神圣庄严的奥秘啊,即使那个人连一条虫子都不如正在悲惨离开!不是在神学院的林荫道上,而是在穿过这样历史现场的十字架路上——这样的路上,需要简朴清贫的生活、需要担当苦难,有时候甚至要像广锁弟兄那样——在日常生活中为主殉道。因为,这样的十字架路纪念了遭苦害的人,也“忍受祂所受的凌辱”、“补满基督患难的缺欠”……
赵爷爷:是啊,最后,该和大家说件广锁弟兄的事了,广锁妈让我今晚要告诉大家的。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广锁妈轻轻擦著泪水。背景音乐稍稍提高。)
赵爷爷:那天,城里人上山那天的傍晚,我还在这儿刻石碑,疯弟兄上来了,叫得特別猛。一会儿,广锁弟兄赶上来了。疯弟兄一见他,就安静下来了。和往常一样,广锁给他吃的,把他从上到下拾掇干净,然后拉着他的手祷告。那天,我心里闷,想干得晚一些再下去,广锁和疯弟兄陪着我坐这儿,一声不吭,一直到看不清了,我准备收工。
这时,广锁开口说话了,他问我:“要是我们实在不能在这儿住下去了,怎么办?”我说,那只好下山了,还让裴牧师和你妈带着,大家不要散,可以到我们渔民村试试,实在不行,哪怕去城里打工,大家只要还愿意,就还是在一起。他又问:“那我们的墓地还有前面这大岩坑里的石碑怎么办?”这正是我最难过的事,我想了好久,想起了从青海回来路上的事情,那些在我们头顶上跟我们走了大半年的云山雾海——我就说:天主如果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我们必须得下山另谋生路了,天主会怜悯亡魂,一定有些事情会发生!
我一说完,疯子弟兄急得吼起来了,广锁就紧抱着他说,“大伙到哪都心痛你带着弟兄你,放心吧。咱们的大家庭,有主在一起,家里人生生死死相守相望就是有人死了也不是永別,而是再见等着复活永生和主在一起永远相聚,这三样合在一起就是咱们的命根子,有了这合一起的三样,再难再苦,咱们过的下去。”我知道这是他外公老牧师常常和他说的话,印在他心里了。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最后,他突然跟我问起了,那个小女孩的事情——(这时,大家情不自禁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了下来。)按着教会规矩,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说这种奥秘事情的。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那么问,我和他说了。今晚,广锁妈让我把这件事也和大家说一下——(大家一片寂静地听着)钱神父不是记下了那么多受难者名单吗,里头,那个小孩子,也是小姐妹,是钱神父一直到临终都最心痛的一个,天天为她祷告,因为她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最凄惨的一个“致命者”,可是她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王芳:赵爷爷,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成了殉道者呢?
广锁妈:王芳,这事情得以后再说,现在先听赵爷爷说那天的事情吧。
赵爷爷:在广锁生下来那年的复活节,就在这里,老牧师老神父、广锁妈、章姐妹,还有我,我们几个在一起聚会,时间是不短,可莫名其妙都瞌睡了。瞌睡里,我们觉得都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天使手牵手一起走过来的小女孩。我们都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我们一下子都明白了,这一定就是钱神父天天为她祷告的小姐妹。她向钱神父鞠了一躬,钱神父站起来为她降福,然后问她姓名,她只是摇摇头,然后接过钱神父手里的圣经,翻到两个地方,都用手指头轻轻划了一下,然后捡起两片广玉兰叶片插进去,就把书合上了。接着她和小天使手牵手又走了、没影了——我们的瞌睡都一下子醒了,我们看到钱神父的圣经里插着两片树叶,打开那两页,在两段经文下面划了淡淡的血印。
王芳:那个可怜的小姐妹什么话也没有说吗?
赵爷爷:什么话也没有说。
裴牧师:我想,小姐妹让我们留心的两段经文已经把她要说的都说了。
戴明:是哪两段经文啊?
赵爷爷:是啊,那个晚上,广锁最末了问的就是这个事儿。我告诉了他。接着,回去路上,我看他一直在默念这两句话,那个已经和天使在一起的小姐妹让我们记住的两句话——
广锁妈:在家里,最后一天,我看他也常常在念叨这两句话。
赵爷爷:广锁,我们的好孩子,是带着这两句话——走的——
戴明:赵爷爷,这两句话是——
裴牧师:(提高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忍受祂所受的凌辱”、“补满基督患难的缺欠”
(听到这儿,大家全都站了起来,广锁妈哽咽着……)
裴牧师:弟兄姐妹们,广锁弟兄其实也是个殉道者,这个没完没了吃人世界的殉道者,日常生活的殉道者。弟兄姐妹们,听广锁妈的劝勉,为我们殉道的广锁弟兄——落葬吧……
(山谷里回荡着广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忍受祂所受的凌辱”、“补满基督患难的缺欠”。大家都面向山谷庄严肃立。在这呼唤声中,音乐声升高,隆隆滚过整个剧场,幕布徐徐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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