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林复活节》第六幕:疯狂时代如何做一个人?

《兰林复活节》第六幕:疯狂时代如何做一个人?

导读:人如果没有对罪性的悔改,即使泡在天使堆里仍然只有抱怨甚至仇恨,尤其活在今天。房价、医疗、上学,几乎每件事都藏着血盆大口,构成时刻煎熬我们的现实,但“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主复活了!人有救啦!”

《境界》独立出品【复活节六幕大型话剧】

编剧| 姜原来

(本剧观点不代表《境界》观点)

第六幕:从傍晚到复活节早晨

(此幕说明——本幕为“开放式戏剧”,除了中间夜晚部分外的前后两部分,观众都可以即兴直接走上舞台。参与的观众可以自由地在舞台上或站或坐或稍稍走动,甚至可以即兴参与演员的一些群体应答性台词,只要不影响剧本中的人物活动对话故事进展就可以——这样即作为群众演员参与演出,又仍然如观众在舞台上观看剧情继续发展——应该在演出说明书和入场口安置布告向观众事先告之这一邀请,并且于五六幕之间在舞台边屏幕再次放映上述邀请观众参与的说明文字。)

(五六幕之间的音乐持续。幕间音乐渐弱消失,然后法国作曲家福雷《拉辛的赞美之歌》作为本幕第一首背景音乐轻轻响起,让这首如潺潺山涧般的圣歌重复至少三遍后,背景音乐再由贝多芬《庄严弥散》中的《降福经》轻轻取代、持续。)

从幕布的后面传出渐渐嘈杂的人声:“来坐”,“坐在这儿”,“主日学孤儿院的孩子们已经吃了,接下来我们吃”……“扶广锁妈在这儿躺着……” “坐坐,我们坐”,“祷告吧,安静,开始祷告了”……

然后传来裴牧师的如下祷告。这段祷告进行到约四分之一时幕布才缓缓拉开,这段祷告进行到约四分之三时,幕布才全部拉开。

裴牧师:我们的天父,复活节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降临了,我们兰林的弟兄姐妹们团聚在一起,通宵守夜、通宵等待,等待复活节的第一道曙光。主啊,你差派一代代仆人筚路蓝缕把福音传到这里,一代代的“墨面”得救了!有你与我们同在就好,有你聚集我们活在这爱的大家庭里就好,有你让我们年年经历天天看到复活永生的盼望就好。有了这些,不管经历什么艰难,我们幸福!可是主啊你知道,现在,他们步步紧逼要把我们赶下山,我们又危险了。主啊感谢你,这些天深深安慰了惊恐的我们,带领我们一面继续据理力争,一面准备好应付最坏情况。这里是我们热爱的兰林我们的家,我们实在舍不得啊,如果可以,仍然恳求主撤去这苦杯(此时人群发出一片此起彼伏的“阿门”回应)但我们是你的孩子,我们知道必须按着你的榜样,只愿天父的旨意成就。我们得在主允许发生的事情中,背着你给我们的十字架继续跟从你(此时引起人群一片叹息声和深沉的“阿门”回应声)主啊,这些天你的带领,才使大家慢慢挺过来了、平静下来了、准备好了——即使,最后被迫离开兰林家园!可是主啊,广锁妈这几天又病了,我们恳求你医治(此时人群又一片响亮的“阿门”声),仍然像面临的每件事情一样,我们凡事首先愿顺服你的旨意,我们在这样的光景中等候复活节。主你看,弟兄姐妹多珍惜这个复活节啊,(祷告到此,裴牧师的声音有些哽噎了,大家顿时一片寂静。停顿片刻,他继承祷告。)

恳求主特别看顾,拨旺弟兄姐妹们的心,燃烧起比以前的复活节更大的信心盼望,仍然喜乐迎接这个复活节!还有许多弟兄姐妹在赶往这儿的路上,愿主祝福他们的脚踪。也感谢主现在赐给我们的饮食。祷告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阿们!

(大家高声回应“阿们”。)

此幕场景:高山上迟暮的最后一道晚霞照耀着整个舞台。舞台左侧是马槽屋后门,门上贴着和前门同样的那副对联:

登高高山林朝见墨面造物

行深深大地亲历宝血救主

横批:

永生之道十架路

沿着马槽屋用树杆草秸搭出了一片凉棚。凉棚下,有一张大圆桌,众多兰林人正围着这张桌子准备用餐。右侧是一张大木床,广锁妈面向观众斜靠在床上,盖着薄被,床边有几张长条凳。如果有条件,最好请主日学孩子们也参演,孩子们在床边甚至有的爬上了床团团围着广锁妈。舞台后景全是树林,透过右侧的树木,在树林中灌木花草掩映着许多小十字架、石碑——那就是教会墓地。

舞台右侧最偏僻的角落有一张木椅,上面坐着一个女人,大幅的围巾把她从头到腰部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脸,脸上戴着墨镜和大口罩。她没有参加祷告,一动不动坐着,显得很古怪。王芳到处忙着照应大家。

王芳:好了,开饭了。这是我家弟兄今早逮的一只小野猪,大伙尝野猪肉啦。

兰林人乙:这是今天在林子里采的新鲜蘑菇和羊齿菜炖的鸡汤,都来尝尝鲜。

(大家围着桌子或站或坐,边吃边聊着,一派大家庭温馨气氛。王芳和章姐妹一前一后走到广锁妈床边。)

王芳:广锁妈,你试试喝点汤吧。

广锁妈:不了王芳,还是吃不下,明天吧。我看着你们吃就

开心了(广锁妈示意左侧那个神秘女人)你们再试试叫她吃饭啊。

章姐妹:(看了那女人一眼)大伙拉她几次了,她不说话,带了个本子,在上面写了——“不想吃”。真奇怪啊,来个陌生人也没啥,我们这儿常接待陌生人,一会儿都能熟了。头一回看到这样的。不知道真是哑巴……还是……你看她浑身遮得严严实实的,有点吓人。

广锁妈:凡大老远上这儿的,不管她自个知道不知道,都是来找我们主的,我们善待每个客人就是了。她不愿说话,总有原因。你们不要勉强她,为她祷告吧。

王芳:哎。

(王芳走到那个神秘女人身边,做手势请她去吃饭,那个女人坚决摇了摇头。舞台左侧传来赵爷爷的声音。)

赵爷爷:弟兄姐妹们吃慢点,还有鱼虾,刚从湖里捕的……

(大家都和赵爷爷打着招呼,又一阵热闹。有人接过赵爷爷的大鱼篓进屋。)

王芳:赵爷爷你望好弥撒啦?

赵爷爷:晚上还有通宵弥撒,老规矩,我回这儿守夜,渔村的弟兄姐妹向大家问好,给大家捎来好多水产。

王芳:爷爷你也快吃饭吧。

章姐妹:王芳,爷爷和我一样今天还是大斋禁食,要到明早才可以吃饭呢。

王芳:哎,你们的规矩好大呀!

裴牧师:大家注意了,我和广锁妈商量了,明天呢,复活节,我们仍然聚会、休息,不干活了。我们昨晚又来了一户人家,那新来的女孩子原来在城里美容院打工,今一早带着她妈妈搬这里做我们兰林人了。后天呢,我们一起给这新来的姑娘和她妈先添个简易小木屋。盖房子的家伙什儿,大家分头准备好喽!

(大家回应着“好,好!” “裴牧师没问题!” “放心吧”)

裴牧师:只要下面没有动静,我们还是照常生活。实在不行了,再按准备的做。

赵爷爷:我们下面的渔民弟兄姐妹们都准备好了,大家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下去还是在一块,先帮着渔村承包鱼塘吧!

众人:嗳……

(赵爷爷环顾四周,尤其往墓地方向张望了片刻。)

章姐妹:赵爷爷你在找疯弟兄吧。

赵爷爷:是啊,他人呢?

章姐妹:他刚跑开。放心吧,今一整天他都没吼过。

广锁妈:他刚才点头答应的,等会儿会回来的。

王芳:真高兴啊——这些天,疯弟兄回家越来越多了,一来,就一声不吭陪着广锁妈,再有就是一声不吭在广锁坟边上坐着,我看他是在祷告呢。

广锁妈:哎,这孩子是越来越懂事了。感谢主啊。

赵爷爷:是啊,哦,还有戴弟兄呢?

裴牧师:哎,戴弟兄,那天在城里跑开了,他说得好好考虑一些天再联系我。可是还没消息。

广锁妈:我看,戴弟兄也会回来的。

章姐妹:那就好,孩子们天天等着戴弟兄回来给他们上课呢。别看戴弟兄是个城里读书人,和咱们这儿的孩子啊还有疯弟兄啊相处得好着呢。

赵爷爷:还缺一个,丁姐妹呢?

兰林人丙:爷爷,她心里难受下山好几天了,上城里她闺女那里去了。她说去看看那边过日子情况,要是咱们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她想多准备条出路。

兰林人甲:说是过几天就回来,可走的时候还抹眼泪呢,这姐妹啊……

(这时,原来在城里美容院里的那个女服务员,现在应该称为“新来姑娘”,她一身新装走上舞台。)

王芳:(向大家热情介绍)这就是裴牧师说的那位新来姑娘。

章姐妹:姑娘啊,才到呀,赶快吃饭。

新来姑娘:好热闹啊,吃过了,今天一大早,这大姐(指着王芳)就推着这婆婆(指着广锁妈)又来看我们了,又来给我妈祷告,给她带了连夜熬的药,把早饭也给我们带来了。你们人怎都这么好呢?

王芳:姑娘,是基督好啊。

新来姑娘:才来这一晚上,老听你们这么说这句话,我还不懂呢。你们平常都在这儿吃饭?

章姐妹:大伙儿一块吃热闹啊。

新来姑娘:那我中午就带我妈来这一块吃。好大一家子啊,太开心了,我刚来,就舍不得再离开啦!

(大家悲喜交加地—-还是笑了起来。)

新来姑娘:我们复活节也在这里过?

裴牧师:在这和(指着马槽屋)马槽屋里的圣坛前面过一起守夜、读经唱诗祷告,直到明天一早主复活的时侯。

(她的到来似乎使那个神秘女人一阵异样晃动,但是那人远远坐在角落,大家并未注意。大家七嘴八舌地热情和新来姑娘打招呼,她一直忙着响应着大家,这时得以跑到广锁妈床边亲热依在广锁妈身上。广锁妈拉住她的手。)

广锁妈:孩子,住得惯吗?你妈呢?

新来姑娘:住得惯!我妈又睡了。婆婆谢谢你,这是怎么回事呢?昨晚一到,您就给我妈祷告,你们走了她就睡了,一个晚上没有疼,刚才吃完早饭,她说觉得好受多了,又睡了,一会儿就睡得好香,(她禁不住抹着眼泪)这么多年了,她头一回一点不疼好好睡觉了,太奇妙了!

广锁妈:感谢主啊。

兰林人丙:姑娘啊,我们这里这事情常见,你这是到了这里经历了,要不现在城里人没有信的—-这里,主听广锁妈的祷告听我们大家的祷告,有时候有这结果,有时候是另外结果,我们听主的学着顺服。

(刚才对话过程中大家陆续吃完了饭,王芳收拾碗筷。大家已经三三两两来到广锁妈床边,有的坐下有的站着。)

裴牧师:是啊姑娘,事先我和你说过的,到这里,生存的艰难对现代城里人是骇人听闻的,生存的喜乐也是现代城里人无法想象的。有主与我们奇妙同在!

兰林人乙:裴牧师,听说你认识兰林认识广锁妈的事情也挺奇妙的,过节了,讲给我们听听吧。

(大家都纷纷热烈回应:“好啊”,“裴牧师给我们讲讲这故事”……)

裴牧师:(思索片刻后)好吧,过节了,我给大家讲讲这故事。(他在一个树墩上坐下讲了起来。大家或坐或站,广锁妈也慈爱地看着听着)那时候我十来岁吧,教会受难了,我爸是个基督徒,所以被我们家小镇上一个人打了。看爸被人打成那样,我恨啊!我在家里嚷着:“等我长大了,非杀了他不可、非杀了他不可!”就这样咬牙切齿念叨了好几天,我的鼻子开始慢慢淌血,怎么也止不住,用药也治不好。实在没招了,我爸对我说,你到那个大山兰林去吧,找一个姐妹,她有祷告治病的恩赐。于是那天一大早,我带着干粮,赶了半天的路又爬了半天的山,太阳落山时找到了这里第一次见到了广锁妈。她看了看我鼻子,啥也没再问,就留我吃饭、住下,说晚上会为我祷告的。第二天天没亮她就把我叫醒了,说:“孩子,你恨人了吧?”我一听,头都发毛了,就撒谎说:“没有啊。”她立刻生气了:“你恨人了!还撒谎。你这孩子啊,你这病我治不了,你赶快回家去,和你恨的人家和好了,病就会好了,要不,我治不了。”

新来姑娘:(和大家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裴牧师:傍晚我回到镇上,就在那家人家门口晃来晃去,不好意思进去。那家的媳妇看见叫住了我,说:“今天我们煮了红薯,你进来吃吧。”我就这样进去吃红薯,等于是和他们和解了……后来,鼻子也就不流血了……(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这样认识了广锁妈,认识了兰林,后来是读神学,毕业到这里跟着老牧师老神父和广锁妈学习服侍,直到今天。

王芳:裴牧师,你到外国读书的事儿怎么办?那个骗钱的女人把钱还回来了吗?

裴牧师:骗走的钱她是不会还的。我非常亏欠,对不起我爸妈,我要慢慢补偿他们!

(众人纷纷地说:“我们大伙一起帮着还……”)

裴牧师:哎,谢谢大家,我慢慢来,我的老师要帮我再申请一种奖学金,但是,我不去了。经过这段时间,我清楚了主对我的旨意,我要留在这个大家庭,我的使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最好的神学院、修道院啊!

(大家开心地鼓起掌来,并且纷纷扬扬说着——“好啊!”“太好啦!”“感谢主!”背景音乐消失。)

裴牧师:大家应该唱诗了,仍然广锁妈带。

(广锁妈拿起了歌本,大家也纷纷取来歌本拿在手里。)

广锁妈:好,我们一起唱《赞美诗》第61首《吹气歌》——

(广锁妈轻声唱起来,几个音符后,大家紧紧跟上,然后是乐队合唱队的音乐声加入。诗歌声中,那个神秘女人悄悄站了起来,不安地向舞台左侧走了出去,片刻后又走了回来。就这样,她在舞台的左侧有时出现有时消失,神秘女人又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写了几行字,撕下纸片捏在手里。待全曲结束,她走到床边把纸片放在广锁妈手上,又回到角落。歌毕,钟声响了起来,大家纷纷站起身来,广锁妈则仍然靠在床上,看着那张纸条。)

裴牧师:弟兄姐妹们,该进屋在圣坛前祷告了。王芳,你扶广锁妈进去。

(大家把广锁妈从床上扶起来,坐进床边的一张轮椅,广锁妈向裴牧师招手,裴牧师走过去,广锁妈把纸条交给裴牧师,低声向裴牧师嘱咐了几句,然后和蔼地向那个神秘女人点了点头。)

裴牧师:大家进去吧,我有点事。广锁妈带领大家在圣坛前祷告。

(王芳推着广锁妈的轮椅和大家一起进屋,舞台上只剩下裴牧师和那个神秘女人。俄罗斯作曲家穆索尔斯基交响诗《荒山之夜》轻轻出现,作为接下来的背景音乐。裴牧师走到神秘女人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裴牧师:叶老板,欢迎你来参加复活节活动。

(叶老板站起来,慢慢摘去眼镜脱掉口罩解开围巾。)

叶老板:你们俩……知道是我?

裴牧师:是的。

叶老板:但是你们没有揪住送上门来的“骗钱女人”,用你父母血汗钱换几瓶香水的人?

裴牧师:揪住?我们是上帝的儿女,不会“揪人”。

叶老板:抱歉,这次我就是赶着你们上帝的“复活节”来的,当然不是为了和他说声“你好”!如果有上帝的话,他最大的可能是在这种地方。

裴牧师:祂无处不在。

叶老板:在我的圈子里,我没有感到他的在。

裴牧师:人如果没有感到他的在,多半是因为人给自己制造了和上帝的“隔离圈”,前不久我们领教过你的“隔离圈”了。

叶老板:告诉你吧,刚才,你们吃饭、说话、唱歌的时候,我被你们撕成了两瓣。一瓣,我想冲上去,抱住那个慈眉善目的婆婆,跟你们一起唱歌,扔掉一切加入到你们里面去。另一瓣,我想……太恐怖了,不说了,因为我妒忌你们恨你们,恨你们有爱,恨你们这群可怜虫——落到了连这样可怜的穷家乡都保不住的地步,你们还能爱—-现在我承认了,我在这个世界上钱再多也没有你们富裕,我就是用钱靠科学技术保持了美白实现了永生,也不过是一具没有爱的美丽活尸,我怎么办?我是跟你们一起进去做复活节祷告,还是……你们把我逼疯了。

裴牧师:你自己都明白,你这么需要爱。上帝恩典中的爱能拯救你。

叶老板:是的……爱,我有过爱,我爱我爸,还爱过看书,爱过工作。可是下岗了,只能去深圳拼搏,第一笔生意,我爸给我的血汗钱就全被“好朋友”骗走了,我连房租都付不起,只好……我是完全靠着自己的头脑,甚至……身体在博杀、靠硬下心肠才活下来的,但心里还存着一点爱存着盼望:我和爸说好的,赚到钱赶快移民北美,站稳了脚跟就把爸接过去。为了保险,我一到加拿大就去教堂试着祷告,虽然那种住着豪宅身上比我还香的牧师让我讨厌。但是刚刚站稳脚跟,晴天霹雳,我爸在家乡突然去世了—-就这么点爱,你们的上帝也没让我抓住。所以,从此,看到别的老人在吃早点就想起我为了谋生很少陪爸妈吃饭,看到花开了就想起我为了打拼还没来得及带他看菊展……不可挽回的遗憾、永远的错过、终究的空虚……只剩下恨,先是恨和我爸差不多年龄的老人竟然还活着,然后慢慢地恨所有的人……

裴牧师:如果没有上帝,这个世界最后能剩下的的确只有恨。人,太容易怨恨了,尤其今天。你知道吗,尽管信仰不许我们恨人,有时候我们还会旧病复发恨人!有一天,我爸妈捎信催我带着他们给的钱去外国留学,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这里,想到你对我干的那事情,我突然恨得咬牙切齿,我恨不得一刀砍了你才解恨,我跑到厨房拿起劈柴刀,(裴牧师指着一个树墩)这就是那天我用劈柴刀砍的地方,我猛砍树墩解恨……(叶老板抬起头盯视着那个刀痕累累的树墩,又盯视着裴牧师)但是我没办法,(他指着天)祂命令我必须饶恕,即使在奸诈横行无理可讲的时候,宽恕和爱仍然是祂绝对的命令—-叶小姐,你尤其需要这些,我想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没有……成家?

叶老板:(这句问话使她再次狞笑起来)呵呵,这个吗?我当然需要,尤其是我爸爸去世后,可是,这吃人世界大战中最致命的战争就是爱情之名的战争。我经历过,一次比一次残酷,爱情是最容易变成仇恨的,深仇大恨,除了爱自己,我已经不能爱了,只有恨,存在就是残酷,人必须残酷,这就是唯一的现实,别的一概胡扯。我今天就是直奔到此找你们的上帝算账的:他凭什么制造、允许这样的世界存在,凭什么制造了根本不可能承受如此煎熬的血肉之躯,偏偏把这样的血肉之躯扔在这样的世界承受没完没了的煎熬—-我恨他恨他创造的这部惨剧。

裴牧师:你啊……你说过,最好是由一个机器人来伺候你。但是上帝不愿意造机器人,上帝宁可冒着人拒绝他的风险,把自由抉择权赐予他造的人。罪恶滔天的世界是人抉择悖逆的结果,很奇怪,世界上痛苦最深的人往往没有声音,而你们这种人最会喊叫痛苦。叶老板,许许多多的人,遭遇比你糟糕,糟糕千百倍!但是他们没有走你的路。人,仍然可以抉择上帝接受他的救赎,你就仍然可以、现在就可以。

叶老板:抉择你们这种生活吗?我第一次走进的如果是你们这样的教堂还有一丝可能,可是你们的上帝让我走进的是另一个教堂。

裴牧师:不要抱怨。世界到处是失魂落魄者包括在有的教堂。我们喘息在血腥的战场,所见满目疮痍,所闻使人窒息—-但是抱怨,往往是自欺欺人推卸责任。我认识一个人,一个把好端端的家硬生生当地狱对待的家伙,一个把照顾了他一辈子无与伦比的家人当畜生对待的家伙。人,如果没有对自己根深蒂固罪性的认罪悔改,即使与生俱来活在天堂里泡在天使堆里,最后仍然只有抱怨甚至仇恨,信仰自己的人,永远有足够理由抱怨仇恨,没完没了……

叶老板:(沮丧地在一个树墩上坐下)恐怕是的,没完没了!

裴牧师:愿主饶恕你,叶小姐,饶恕你……见到你第一次开口,就是叹息这里的人“可怜”。现在我知道了,尽管我们这里许多人辛勤劳动一年所得不如你的几瓶瓶香水,可你才是我见过的最可怜的人,任何一个兰林人,都比你幸福,因为他们心里有天国。可是你,魔鬼掌控了你!看看你都对人做了什么,太……野蛮邪恶了!你自己清楚,你已经不把任何其他人当人看待了,你只把自己当人看待,但是这种绝对个人主义的必然结果是:你也根本无法把自己当人对待!记得在城里你说,你们有你们的天国,物质生活的天国钱的天国。可能吧,但是魔鬼掌控的心就是地狱,一个心是地狱的人,物质-肉体的天国终究有什么意义?一个人就是赚得了全世界却失去了灵魂又有什么意义?

叶老板:(低声嘟囔着)没有意义,都没有意义。“无常迅速,念念迁移,风石火灯,逝波残照,露华电影,不足为喻”

裴牧师: 虚无,是的,如果没有上帝的话。但是,(希望你还有最后一点耐心来听——)仍然有另外一种可能,一种连这彻底的虚无都成为虚无的可能,一种希望、又真又活的希望。从虚无中得救,走向上帝和人真实永远的同在,甚至你仅有的爱——对你父亲的思念之情,在上帝的奥秘里面都还有挽回的机会。悔改吧,不要错过这对你可能已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叶老板:要是我还是拒绝呢?要是我已经习惯、喜欢上了这份,钢铁般的虚无呢?

裴牧师:完全可能,离开上帝,人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甚至能够喜欢虚无沉迷绝望赏玩毁灭,这就是人!人类……

(这时卢姐妹又像一只警犬似的,低头紧张嗅着空气一路跑上舞台。)

卢姐妹:这味儿怎么又来了?这吓人的味儿怎么又来了?在哪儿?在哪儿?(卢姐妹一路嗅到了叶老板身边,大叫了起来)哎呀,魔鬼的气味在这儿,在这儿,是你啊,你身上怎么会有这味儿,裴牧师快给她赶鬼,哎呀,你看她一个人脚下怎么有两个影子,不是一个影子是两个影子,太吓人啦……是人吗?还是人吗?

(牧师严肃悲哀地盯视了叶老板片刻,然后拉住卢姐妹的手臂。)

裴牧师:叶老板你安静一会儿再想一想吧,我先把她带到屋里去就回来。卢姐妹,这事我会安排的,你先跟我到屋里去,广锁妈带大家晚祷呢。

(裴牧师拉着卢姐妹进屋。远处传来疯子低沉的吼叫声。背景音乐声有所提高。夜深了,舞台灯光转暗。叶老板开始慢慢颤抖着,低声狞笑着。)

叶老板:是人吗?还是人吗?已经做不成人了,不是人有什么不好?宣告吧,酝酿已久了,宣告吧……我向我自己宣告,我向全世界宣告——人,已经做不成人了!做原来的那种人太累太痛苦了,要改变,根本解决,彻底解决,那就是(低声细吟),原来的那种人,死了。人,死啦。(高声嚎叫)——人,死啦!活着的是另一种东西,一种能吃别人、甚至吃自己的人,另一个新物种,钢铁人?纳米人?特殊材料制成的人?还来不及命名,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原来那种人,死啦!人,完全可以成为另一种存在,实现对自己的革命!(声嘶力竭地——)后人,新人,诞生了,不是原来那种人的人诞生了!后人万岁!新人万岁!不是人的人万岁!!

(她在狞笑中跑向墓地,倒在墓地边。背景音乐变得强烈。

裴牧师和王芳从屋里推门出来,通过打开的门,一束强烈的灯光投入舞台,对比中,光束之外舞台其他部分显得更加黑暗。裴牧师和王芳眯着眼睛把手搭在眉间向四处张望。背景音乐声变弱。)

裴牧师:外面好黑啊,她人呢,去哪儿了。有人吗?这里还有人吗?还有人吗?!

(音效再把裴牧师的这几句问话音量放大,在整个剧场重复回荡播放——“有人吗?这里还有人吗?还有人吗——”。过了一会儿,叶老板在墓地边的黑暗中支起半个身体,由低而高嘶哑吼叫起来——)

叶老板:有人吗?这里还有人吗?还有人吗?没有了,已经没有了,人,死了——人,死啦!

(王芳闻声跑了过去,蹲下把她扶起身来。背景音乐消失。)

王芳:她在这儿,她在这儿(对叶老板说)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裴牧师也跑到她身边蹲了下来,然后低头为她祷告。)

叶老板:(先是低声自言自语着)人,是做不成了,做鬼,也不容易……(又慢慢地、清晰地说)裴牧师,告诉你吧——刚才,你们所有的兰林人和死神擦肩而过了!你们,你们在这一起唱歌的时候,看到你们大家庭的样子,我被你们撕成两瓣了……我想冲上去,抱住那个婆婆,和你们一起唱歌,抛弃一切加入到你们里面去……我又想冲上去,(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就是这个……这是一块炸药,煤窑里炸煤的烈性炸药,我想冲上去,在你们中间炸响了,干脆毁了这一切!别再搅得我不得安宁……

(她狂笑起来。裴牧师立刻把王芳推到一边,然后对着叶老板大声祷告——)

裴牧师:我以我主耶稣基督的名命令魔鬼——立刻从她身上走开!滚开!

(叶老板昏倒在地。裴牧师赶快过去小心地把炸药取在手里跑向一边。)

王芳:裴牧师千万小心!

裴牧师:你别过来!我跟钱神父老牧师在战场上碰到过种这事,我会处理!

(裴牧师小心地拿着炸药向左跑出舞台,片刻后空手回到舞台。)

裴牧师:没事了,把她扶到屋里去让她躺下吧。

(王芳背起晕过去的叶老板推门进马槽屋去,裴牧师也要随后进屋,一直跟随叶老板的那个城里保镖匆匆忙忙走上舞台。)

保镖:哎,这位牧师留步。

裴牧师:朋友是你啊,你怎么也来了?

保镖:她,叶老板在这里吧?

裴牧师:是的在这里,病了,刚扶她进去。

保镖:我进屋去。

(裴牧师似乎想拦住他,又犹豫着。保镖走到门口,刚要伸手推门,也若有所思地垂下了手,然后慢慢转身走到裴牧师面前。)

保镖:牧师,我从城里来的路上,看到有装炸药的专用车和重型工程车队往这里开过来了,恐怕,是要到山下开始开山采矿了,你们得赶快准备了——

裴牧师:(一把抓住保镖)是吗?(又把手放下,抬头深深叹息着)哎……这时候、在节日(复又赶紧对保镖说——)朋友,谢谢你,我们,已经准备了,愿上帝祝福你,谢谢你。

保镖:我也是苦出身,我知道你们不易——我还想请教你一件事。我有件——心事——听你们说,这世上到末了,所有人都要受最后审判,还有——地狱,真有这号事?

裴牧师:有,有!要不是有这样的结局,我们何苦经受这一切,该干啥就赶紧干啥吧,反正最后只有虚空(指着舞台右侧的墓地)朋友,你看,我们教堂后面是墓地,全世界的教堂本来都这样,因为我们相信人生最后不是虚空,我们一代代人都在这样等待复活,等待最后的审判……

保镖:哎,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没本事弄明白,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我吃这碗饭,得干些……说不出口的事儿……上次来这儿、听你们说了这号事儿,我有大心事了—–

裴牧师:我们都是罪人,认罪悔改吧,走我们的路。强盗认罪悔改都进了乐园。

保镖:强盗?也差不离了。可是,要走你们的路,这日子过得……太苦太穷了,我是穷怕了,无论如何不能再穷了,所以我打战场上下来就跟老板干上这行了。可这两天想来想去,万一真有你们说的审判呐?至少给自个儿留条后路,不能把人做绝了!你说是不是?牧师,听说干你这行的能替别人祷告,有这回事吗?

裴牧师:有啊,我可以替你祷告。

(保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纸,拉开,原来是长长的一卷纸,他把这纸卷交给裴牧师。)

保镖:这是我跟了那个美容院老板以后干过的……坏事……求您替我祷告,把它们都祷得无影无踪喽!什么价?

裴牧师:朋友你说什么呢?我会为你祷告的,(裴牧师接过他的纸卷放在口袋里)但是你啊,乱七八糟的什么道理都不明白怎么行啊?先好好找教会听道吧。

保镖:要听的,要听的。牧师,今天老板派我来找这个姓叶的(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才继续说)今天事我还没来得及写这纸上,你也替我祷告啊……老板要这个女人帮他移民加拿大。这个女人也靠老板关系在这里做生意,其实是能做就做、做不成也连蒙带骗尽可量捞钱,他们全是那路货。她一个女人危险,老板明里叫我做她保镖,暗里看着她,他们那伙人全那样,彼此都防贼似的。昨天加拿大发来传真,这女的一大半钱投资的什么房贷业倒闭了,她也被人骗了,她疯了似的没了踪影。我一路找这儿来了。牧师啊,我都和你说了吧,听说你们做牧师神父的听人说话还保密,而且还指望你帮我祷告消灾呢——老板要我见机行事,如果她病好了最好,老板想再给她加钱催她快把移民事办成了。要是她疯得没边了,老板怕事露馅了,要我……收拾了她,趁她在这荒山野地的又赶上这里要炸山的混乱机会。牧师你说,万一有最后审判,我干这活……

裴牧师:(做了个坚决否定的手势)绝对不可以!绝对!上帝是讨人血债的上帝!每一滴血!绝对!

保镖:(惊恐地)明白了!明白了!那我怎么办?

裴牧师:跟我先进屋去吧,你帮我们弟兄姐妹一起好好照顾她,我们再谈。为你带来的消息,我要赶紧到圣坛前祷告。

保镖:哎。

(裴牧师和保镖进屋。贝多芬《庄严弥散》中的《降福经》再次作为背景音乐声起。舞台上空无一人,用天幕上快速的星移斗换表示时间又过去了几个小时。然后,远方露出一丝曙光,钟声徐缓洪亮地响起,马槽屋的后门完全打开,灯光从屋里射出来,背景音乐渐渐消失中,传来广锁妈的复活节宣告——)

广锁妈:弟兄姐妹们,主复活了!主果然复活了!人,有救啦!

(众人纷纷回应——“主复活了!”“主果然复活了!”“人有救啦!”)

广锁妈:复活节到了!我们一起唱诗歌庆祝吧……104首《复活良辰歌》——

(先是演员的合唱声,然后交响乐团合唱团音乐声渐渐融入、越来越响亮,音乐声和持续敲响的钟声响彻全场。歌声音乐声中,演员们都从屋里出来,王芳推着广锁妈的轮椅出来。此歌结束后,贝多芬《庄严弥散》之《降福经》作为背景音乐轻轻持续到近尾声部分。阳光从树林后面照射进来,天亮了。广锁妈环顾树林——)

广锁妈:大家看,广玉兰花开了。

(一夜下来,树林里已经盛开了许多硕大的广玉兰花朵。)

新来姑娘:啊,好美啊。这就是你们说的广玉兰花啊,这么大的花……

裴牧师:憨憨的、傻傻的,山风吹着它,野雾裹着它,没法秀气、没法精致,但是……多美啊。

戴明(边说边走上舞台):最美的花,复活节的花,墨面的花,兰林人的花,上帝儿女的花。

(众人和戴明一片彼此问答招呼声——“戴老师”,“戴弟兄”,“你回来啦”,“大家好”,“我们好想你啊”……戴明先走到广锁妈身边,拉着她的手。)

广锁妈:戴弟兄,你总算回来了,让大家好担心啊。你闺女好吗?

戴明:(顿时幸福的样子)很好。她去海德堡开会了,一结束就到我们大家庭来住几天!

(大家一片叫好——“哈哈,太好了!”“戴老师女儿也要来!”)

王芳:戴老师,大家天天等你呐!

(听罢,戴明赶忙背过身去偷偷擦眼泪,说着)

戴明:我让家里人担心了。

(“戴老师——疯弟兄回来啦!”“疯弟兄和我们一起守夜啦!”—-大家争先恐后兴奋地告诉戴明)

戴明:(顿时喜出望外)他也回来啦?!他人哪?

裴牧师:还是头一回,他和大家一起通宵守夜,安安静静的。刚才我想拉他出来,可他还是从前门跑了。

广锁妈:天亮了,这是他满山跑的时候,打小这样,只能让他慢慢回家。

戴明:感谢主,太好啦!

广锁妈:戴弟兄,我看得出来,他一个晚上也在等你。中午,你去带他回来在家吃饭吧。

戴明:好咧!

(这时,从远山突然传来疯子拉长的呐喊声,但是已经变成了另外的句子——“主复活了!主果然复活了!人有救啦!”。

大家顿时停住了所有的谈话,全都侧耳倾听着——又传来了疯弟兄在山谷里这重复的叫声,然后,大家情不自禁鼓起掌来。正在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卢姐妹从墓地里慢慢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众人面前。)

卢姐妹:(悲哀地)可是,广锁弟兄还是没有复活,他的坟裂缝都没有,主啊,让广锁弟兄也复活回来吧!

(大家转身都看着卢姐妹,一阵骚动后立刻又静了下来。广锁妈想从轮椅上站起来,被裴牧师挡住了。裴牧师走到卢姐妹面前。)

卢姐妹:还得继续祷告,为广锁弟兄复活祷告,一直祷告到他也复活。你们不和俺一起为这祷告,俺下山去找人和俺一起祷告,禁食祷告,祷告广锁复活!(卢姐妹站起来,往山下方向走,兰林人乙等人上前想拦住她。)不要拦着俺,俺下山找人去……

(说着,卢姐妹推开众人,向左侧跑出舞台。裴牧师立刻和兰林人乙吩咐着什么,兰林人乙点点头,追赶卢姐妹去了。大家不知所措地看着裴牧师和广锁妈。)

广锁妈:弟兄姐妹们,广锁睡了,(广锁妈指着墓地方向)那么多弟兄姐妹们睡了,有的老了睡了,有的半道就睡了。我儿子在等我、我的老牧师爸我家弟兄都在等我,等我们。这不是永别,这是——就像他们出门常说的:“过会儿见”。主复活了,所以再苦再难,我们有指望,我们原谅卢姐妹吧,陪着她,不要催她,为她祷告……她一定会回来的!

裴牧师:为卢姐妹祷告!

(这时那个城里来的保镖从屋里冲出来,在人群中找到了裴牧师——)

保镖:裴牧师,叶老板跑了,往山下跑了——今天她力气这么大,定是疯了,我都没拦住,怎么办?

裴牧师:赶快去找她!不要让她出事儿,找到了先赶快把送她去医院!我忙完了,明天下山去找你们。(裴牧师对兰林人甲说)弟兄,你跟我们这朋友一起去帮帮手!

兰林人甲:哎放心,我明白。

保镖:那牧师我这就走。你可别忘了替我祷告!

裴牧师:为你祷告!你也学着祷告!我们都会为你们祷告的!

(保镖和兰林人甲离开,王芳则显然和戴明解释着刚才的事情,戴明点点头眺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王芳:戴老师,听说你前些天有事想不通了,现在想通啦?

戴明:让大家担心了。其实还没完全想通,可是我想家了。我得先回家。离开了家,那些问题永远也想不通,在这样的家里,慢慢会通的。

 广锁妈:戴弟兄读书人说话就是复杂。只要弟兄回家了就好,孩子们都等着你给上课呢,这还得辛苦你。

戴明:广锁妈,这是我应该做的,这算什么。这段时间,我在这学到的比我教的不知道多多少倍呢。这里,基督大家庭就像一棵棵大树,依赖树根树干的每个树杈都不会自以为是否定其他树杈,每棵树木也不会妄称自己就是整个树林——这树林里发生的一切与没完没了的理论争论不相干,可是我觉得,从“不吃人神学”到“牺牲神学”,这里有本土神学的宝贵积累;这里向基督教大家庭的整体性丰富宝库敞开着大门。这里还有多少财富,我才听说,甚至仍然一无所知有待了解,也是在这里,我看清了自己的许多罪恶亏欠:我生命的中心是深思而不是祈祷,我总是滔滔不绝批判世界指责别人,而不是首先反省自己,与忏悔同在。所以今天把前些天积压的话讲完,我要开始尽量少说话老老实实做学生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此时赵爷爷和章姐妹从山顶方向——即舞台右侧走进舞台。)

章姐妹:弟兄姐妹们,基督复活了,基督果然复活了!

赵爷爷:弟兄姐妹们复活节快乐。

(大家纷纷回应“赵爷爷复活节快乐”、“基督复活了”、“章姐妹节日快乐”……)

章姐妹:我跟赵爷爷到山顶拿东西去了,山顶上今天那白雾白云多得像云海一样……还有,刚才我听得清清楚楚的,那棵老树又叹气了!

裴牧师:“一切受造之物一同叹息、劳苦,直到如今。”……

广锁妈:哎,这棵有灵性的老树,这些跟着老神父赵爷爷从青海一路回来的云彩、这些年打四面八方越聚越多的云彩啊……

赵爷爷:广锁妈老姊妹啊,我想起跟老神父离开青海农场那天的光景了。今天这云彩聚得不寻常,这云海可从来没有聚得这么大这么密的……

裴牧师:好像他们已经知道,又要,离开了……

(大家一片震动,都转身眺望山顶方向)

戴明:这一切,是兰林的奥秘、属于主的奥秘。奥秘,本来是生命的根存在的根,人永远可以探索但是首先应该谦卑敬畏。在西方,从几百年前某些事情开始,人傲慢的聪明、枝桠各自宣称是大树的纷争,渐渐驱赶了奥秘;在东方,自古以来假奥秘常常冒充遮蔽了真奥秘。今天,没有奥秘的人造世界已经基本覆盖了上帝的原创。这次从山里回到城里,有过比较,我才懂得了布莱克的诗句:

“伟大之事成就在山和人相遇时,

市井仓皇者不能体会。”

王芳:就是咱们听不懂,戴老师今天也要多说说,要不以后咱们难得听到啦——

(大家又笑了起来。)

裴牧师:其实奥秘始终存在,只是聪明人成功者的自以为是疯狂仓皇、或者普通人深陷市井谋生的辛劳仓皇,让人又聋又瞎看不到奥秘了。但是在这里,我们蒙恩了,我们生活在奥秘中,从彰显的奥秘到沉默的奥秘。

(这时,突然从下面不远处山林里传来了叶老板模仿疯子的叫声!——“打仗啦,吃人啦……”停顿片刻,她继续嘶叫着:“这里有人吗?……还有人吗?人,死啦……”大家吃惊地伫立倾听着突如其来的叶老板如此呐喊声——然后疯子弟兄的呐喊声又从另一个方向响起:“主复活了!主果然复活了!人有救啦!”随后,叶老板和疯子的两种呐喊声,你一句,我一句,在山谷里交替呼应回荡。大家惊喜交加地倾听这交替响起的两种呐喊声。

片刻后,舞台一侧遥远响起兰林人丁的叫声——“弟兄姐妹们好,我回来啦!”,“广锁妈裴牧师好,我回来啦!” 随后,她装束焕然一新匆匆走上舞台,大家一片高兴又惊讶,纷纷和她打招呼又七嘴八舌询问着……“啊呀丁姐妹啊”,“可回来啦,我们都等着你吶”)

兰林人丁:我也老惦记大家呢!闺女不让走,我说受不了啦一定得回去啦,复活节定得在兰林家里过才行啊!

兰林人甲:姐妹你胖了!

兰林人丙:才这些天,你还白了点!

王芳:从上到下一身新啊,怎么?还抹了……口红啦?!

兰林人丁:嘻嘻,不好意思——

(大家又是一片惊讶,部分姐妹纷纷上前抓住兰林人丁仔细查看口红,场面很滑稽。)

广锁妈:姐妹们让丁姐妹歇一歇吧。

(大家这才松开她,裴牧师走上前去。)

裴牧师:丁姐妹啊,连夜赶回来累了歇歇吧,都好吗?

兰林人丁:裴牧师,不累不累,回家光顾高兴啦。可是得赶紧和你说,我们乡下到城里去打工的弟兄姐妹变化可大呢!打工太累,去教会的少啦!还有,你记得从前到这来实习的那两个神学生小姐妹嘛?可巧我都碰上啦!一个做了熟食店小老板,说是忙着做生意赚钱没时间去教会啦!还有一个神学生,啊呀呀,我帮着闺女去一个地方送菜,那地方叫“夜店”,她穿的……啊呀呀难受啊那跟没穿差不多啦咋成那样啦——

(大家听到这一片震惊茫然)

兰林人丁:我就是撞上她也认不出是她呀!是她自个儿一把抓住的我,还是好热情。可是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说是很想念兰林,叫我记住她一句话回来捎给大家。

章姐妹:她捎的话是——

兰林人丁:有点怪怪的一句话,我替她记住了,她说——“最喜欢的自己,还是在兰林时候的自己!”

(全场一片寂静)

赵爷爷:哎——这是城里,可就是山下我们渔民教友里头,三心二意的也多起来啦!

广锁妈:前面的道很难,很远,我们事先明明白白的才好!

裴牧师:广锁妈说得对。我们——也会陷入同样挑战的。(裴牧师手指山顶方向——)当年在兰林山顶,那棵老树的几声叹息就把一股土匪吓得散了伙,今天除非上帝天天在一个个流氓骗子面前扔响雷,他们已经不会心慈手软了。我们要是不得不下山甚至进城打工,怎么按前辈和大家约好的底线生活啊?!竭力不被人吃吗?恐怖的房价、医疗、孩子上学——生活的几乎每件事情里都藏着血盆大口;拒绝吃人吗?清贫就是确定无疑的了;继续纪念受难者吗?很快就会觉得,先得应付时时刻刻煎熬我们的现实四面八方诱惑我们的花样,还顾得了那么多吗?在这样的年代恪守底线,甚至会被一些基督徒指责否定,因为走在这牺牲路上,一定跌跌撞撞浑身污泥一定头破血流狼狈不堪,而教会里也不缺“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卫生聪明人。

王芳:裴牧师广锁妈,太难了,我害怕——

(此时起有白色的云雾开始在舞台上方慢慢出现)

广锁妈:“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戴明:(大步跑到门口再次高声朗读对联——)

“登高高山林朝见墨面造物

行深深大地亲历宝血救主

——永生之道十架路“

裴牧师:(抬头指着舞台上方——大家头上开始聚集的白色云雾)和老牧师、钱神父、广锁一起、和钱神父说的那个现代史上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最壮丽悲美的殉道小姐妹一起、和无数的受难者一起——这就是我们的(用他最响亮声音——)复活节之路!

(这时,从近处山谷又响起了“疯子”吶喊声——“主复活了!主果然复活了!人有救啦!”

随后,远处山谷响起了叶老板的吶喊声——“打仗啦,吃人啦……”停顿片刻,她继续嘶喊着:“这里有人吗?还有人吗?人,死啦……”

于是,背景音乐中,两种呐喊声——你一句,我一句,再度在山谷里交替回荡。

突然,一声隆隆爆炸声从最远处的山脚方向传来,大家全都震惊地站立着,连广锁妈都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兰林人甲跌跌撞撞冲上舞台。)

兰林人甲:裴牧师、广锁妈,他们在……在山脚开始炸山啦!他们今天就——开始啦!

(紧接着,爆炸声一阵接一阵隐约滚滚传来。大家在震惊痛切中全都转身向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同时,白色云雾开始涌入舞台最上方。然后,从剧场入口处,云雾也开始出现,渐渐向着舞台方向涌去,舞台和剧场灯光微微暗了下来。

一分钟后,四种声音——背景音乐,远近山谷里叶老板和疯子弟兄你一句我一句不同的吶喊声,夹杂着山下断断续续的爆炸声交替回荡着、持续着……舞台和剧场的灯光更加黯淡了一点——

一分钟后,上面四声部的音量轻了下来,间隔时间也拉长了,而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背景音乐——一束强烈的白光从舞台上方投射到剧场入口,舞台上下所有目光全部自然转向那里——只见,两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已经出现在那里:一个是个子稍高一点的小天使,身披白袍,背上有一对小翅膀;她手拉着那个神秘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个子瘦小,十二三岁的样子,清秀苍白的脸上有着一种和其年龄有些不相称的悲壮的面容。小女孩也身披白袍,但是她的白袍胸部和背部染出了一片淡淡的血印。小天使和小女孩都手持着一支绿叶衬托的广玉兰花——复活节花!

在背景音乐更加清晰的流淌中,她们手拉手缓缓地、默默地穿过整个剧场观众席,走上舞台。此时舞台的地面也已经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白色云雾。小天使和小女孩向舞台上的人们微微点头致意。舞台上的人们都屏息静气庄严地目视着小天使和小女孩,小天使和小女孩慢慢走到舞台前方中央站立,在贝多芬美丽的音乐声中缓缓扫视整个剧场,然后——

又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渐渐发生了——仿佛云雾弥漫的剧场内上空出现了一层隐形的木头地板层。从剧场入口的上空开始,向着舞台方向,先是响起一个人的沉重的脚步声、踩在这上空看不见的木头地板上前行向舞台上空方向走来—-小女孩抬起一只手,手指剧场上空入口处走近的脚步声,示意全场所有的人注意——接着更多的脚步声出现在上空——二个、三个、五个,十个,小女孩垂下手……接下来,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仿佛成百成千上万的脚步声在云海中隆隆走过剧场上空——

于是,五种声音——背景音乐,远近山谷里的此起彼伏两种吶喊声、远处山脚隐约传来的断续爆炸声、已经弥漫整个剧场到舞台上空的云雾里这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仿佛组成了五声部的交响回荡在剧场,舞台上的人们全都双手合十,不出声地默默祷告着肃立抬头仰望着上空,赵爷爷章姐妹等天主教徒东正教徒则以各自教会传统在胸前缓缓划着十字符号)

又是一二分钟后,复活节的钟声响起,起先是轻轻地,加入到这音的交响,变成了六声部交响。钟声由轻到渐渐洪亮,而两种吶喊声、隐约断续的爆炸声则同步渐渐变弱—-最后,吶喊声爆炸声都成为遥远的弱声部,而背景音乐和空中千万人前行的隆隆脚步声、复活节钟声成为最庄严雄伟的主要声部——如此轻重不同六种声音组成的六声部“交响曲”在整个剧场回荡……

这样持续二三分钟后,这部六声部“交响曲”的音量才渐渐减弱,由交响乐团和合唱团版的《主祷文》庄严响起——然后幕布缓缓合拢。

音乐必须持续到谢幕,持续到最后一个观众离开——交响乐团合唱团版(主祷文)结束后,紧接以亨德尔曲爱德蒙词的《光荣属主歌》交响乐团合唱团版延续,持续到最后一个观众离开)

【全剧终】

鸣谢

这部作品融汇了各地基督新教及天主教东正教许多弟兄姐妹们的深深领受、悲壮历程,感谢他们对我多年大量采访学习共同生活的热情接待倾心交谈;特别感谢彭牧师钱神父张神父在天的依然代祷,谢谢你们和无数弟兄姐妹包括那位无名小姐妹一直如云彩般的环绕。感谢李淑洁老师的专题鞭策。

感谢方旭亚姐妹整理打印手稿并提供宝贵意见;感谢陆佳弟兄一直给予的排版、计算机、图片数据搜集等多方帮助。

这是母亲去世后完成的第一部大型作品。想念亲爱的妈妈,在我们母子斗室里从漫长工作中的昼夜相守到不舍惜别迄今的时时刻刻,没有她永远慈爱的目光和代祷在侧,我无力坚持履行艰巨使命;经历了人生黑夜,感谢我女儿的安慰陪伴、感谢叶婉黎老师一以贯之的呵护支持、感谢刘国伟桂贞老师一家的细心款待勉励、感谢当年演出我第一部话剧《贝多芬在中国》的两地年轻朋友们和许多弟兄姐妹迄今的关心。谢谢《境界》弟兄姐妹们的辛勤工作。

深深感恩主一路的带领引导,荣耀归于主。

上海“打地铺的剧作家”姜原来

(初稿完成于2015年10月,修改稿完成于2017年复活节前夕。)

《兰林复活节》第一幕 | 原创话剧连载

《兰林复活节》第二幕:当底层墨面基督徒遭遇“幸福神学”

《兰林复活节》第三幕:黑煤窑的深处上帝同在吗?

《兰林复活节》第四幕:受苦的基督与遭害的人同在

《兰林复活节》第五幕:当金钱的逼迫来临,天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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