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版画家渡边贞夫：深刻的信仰一定呈现深刻的美

导读：现代艺术品的丑陋源于“信仰的丧失”。渡边在数百年历史的日本传统文化遗产中找到本民族的视觉语言，将信仰转化为图案。每一份新的版画出炉都是“对恩典赐予之美的新发现”。在对视中，我们进入故事，成为耶稣的门徒之一。

《境界》独立出品【境界如画】
文/木羽
播音/繸子
后期/喜乐之子

渡边贞夫（Sadao Watanabe），东京人，是世界著名的圣经版画家，他使用传统的日本技艺来描绘圣经主题，并使用一种有几百年历史的纺织染色技术创造出了当代艺术版画。

渡边于1913出生于东京，他的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便去世了。邻居一位信主的妇女邀请这个失去父亲的男孩和她一起去教会，于是年少的他就接触基督教信仰，但渡边的转变并非平顺。在一个高度重视集体荣辱意识的国家，选择跟随基督可能会导致家庭分裂和社会排斥，所以他的决定是渐进式的。一位基督教学校的老师邀请他去教会，他把圣经的信息和佛教经文进行了比较。

渡边结核卧床的两年时间里，有足够的时间阅读圣经，他相信他最终的康复是通过祷告被神医治的。1930年9月，17岁的渡边受洗。母亲支持他，并以他为榜样。这时的渡边，愿意完全把自己的才能奉献给神。

寻找日本文化的视觉语言

20岁刚出头的渡边，成为一名纺织染工的学徒，为衣服制图和染色。他搬进了师傅的店铺，最终掌握了为传统和服和腰带上色的工艺。和服之美熏陶了他对日本传统艺术日益增长的鉴赏力，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艺术方向，开始研究早在14世纪就出现的日本传统美术。

一天，渡边在一家基督教书店里浏览，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的封面都配着欧洲宗教绘画和雕塑的插图，却没有任何来自日本文化的视觉语言与日本读者对话。日本新教基督徒追随来到他们中间的美国宣教士，强调文字的重要性高于图像，他们所创造的艺术形象无法像渡边期待的那样表达圣经信息的活力。渡边深刻地感受到：“神学如果仅仅是依靠‘进口’，就不会在日本的土壤中深深扎根。”

明治维新的西化进程帮助日本迅速赶上西方工业化的步伐，但是到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知识分子和艺术界开始留意保护传统文化，从而引发了一场反工业的民间艺术运动（mingei，民艺）。为了吸引更多观众，民艺运动协会在东京的百货商店举办展览，宣传民艺运动艺术家的作品，比如工艺大师芹泽銈介（Keisuke Serizawa）利用冲绳的布料染色技术制作的手工制品。24岁的渡边就在参观者中间，他将那次相遇视为自己创作版画艺术的转折点。

在1940年代，芹泽銈介成为了一群有抱负的版画制作者的导师，其中就包括渡边。芹泽銈介对这个决心按照圣经主题制作版画的基督徒学生既严厉又爱惜。1943年，渡边将他的第一批关于亚伯拉罕故事的圣经版画中的一幅提交给东京工艺展览会。这幅作品给大多数评委留下了深刻印象，但老师芹泽銈介认为这幅作品尚未完成。渡边听了老师的建议，把作品收了回来。

通过芹泽銈介，渡边认识了民艺运动的主要理论家柳宗悦（Soetsu Yanagi），渡边发现他的信仰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柳宗悦的支持。对于柳宗悦而言，艺术和宗教是不可分割的，他将现代艺术品的丑陋源于“信仰的丧失”。渡边实践了柳宗悦所推崇的美学概念：“美是将世界转化为图案。”•

结婚后，渡边的家位于在东京繁忙的高田马场（Takadanobaba）交通枢纽附近的下落合大学区，一条安静小街上的一栋不起眼的两层房子。渡边通常跪在家中一个小工作室的榻榻米垫上创作版画，一开始是艰苦的制作模板过程，这也是他独特的图形艺术风格的关键。版画制作需要助手，来自造纸世家的妻子春慧(Harue Yoshimizu)成了他的最佳搭档。春惠把大豆浸泡在水中，通过布料过滤的大豆汁液被用作版画制作过程中的粘合剂。除此之外，她还帮助制作浆糊和颜料。

混乱与匮乏中的恩典

然而时局的变化超出了人们的预料。对渡边来说，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圣经版画艺术是一种大胆的行为。二战中战败的日本前途未卜，渡边的家在东京大轰炸中被摧毁。1945年冬天，渡边收拾起剩下的家当，冒着严寒，骑着自行车走了30英里，来到乡下小镇，与被疏散到这里的妻子和岳母团聚，等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

两个女儿相继出生。渡边的健康状况不佳，靠为蒲团工厂做设计和搬运车装载工勉强挣钱维生，但他仍没放弃圣经版画创作。《路得的故事》就出自战后那段灰暗的岁月。正如渡边所说的，路得在成为“上帝恩典的接受者，过着充满上帝祝福的生活”之前，也经历了巨大的混乱和匮乏。这幅画让他赢得了1947年日本第一个民间艺术博物馆奖。对于西方观众来说，拿俄米与路得的故事可能很难通过详细的细节来解读，但是渡边用谷物茎、开花藤蔓和像饰带一样的装饰图案将圣经故事与日本的视觉传统无缝衔接。

作为基督徒，渡边相信“深刻的信仰一定会呈现出深刻的美”，而他只是谦卑发挥恩赐、荣耀上帝的一个管道。用渡边的传记作者、神学家竹中正夫（Masao Takenaka）的话来说，每一份新的版画出炉都是“对恩典赐予之美的新发现”。渡边的人生故事就是他如何摸索、运用具有数百年历史的日本传统文化遗产来表达基督信仰。

渡边全身心地投入到描绘圣经场景之中，从伊甸园的情景到启示录中的天使号角。他经常一边听格里高利圣咏一边剪下他的版画模板。欧洲中世纪的艺术对他有特殊的吸引力，因为那些技艺高超的工匠把自己的艺术品献给上帝。

他将日本艺术与西方基督教艺术主题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打破了文化的界限，邀请我们进入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视觉世界。他的作品提醒我们，美存在于受文化制约的观者眼中。在日本观众看来，挪亚方舟的故事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蟋蟀笼子，里面关满了老鼠、老虎、牛、野兔、猴子和其他十二生肖的动物。动物列队进入船内的场景给了他发挥想象力的机会。

1956年，《女孩和鹌鹑》获得了日本印刷学会的荣誉奖项。对于一位经历了战后严重食物短缺的艺术家来说，这个主题有着特别的共鸣。神派鹌鹑去喂养以色列人，供给他们日常的需要。这是在日常生活中经历上帝恩典的一堂实物课。

我的工作越来越不属于我自己

渡边对《最后的晚餐》这一主题特别感兴趣，13个人坐在摆了家具的桌子旁吃饭，可以用许多不同的方式来描绘。典型的日本菜有：清酒、寿司和海鲷，整盘装在盘子里，头靠左边。在渡边对《最后的晚餐》的许多研究中，基督的形象比门徒更突出。从侧面可以看到清酒瓶子，它们都处于最容易辨认的位置，其中犹大是唯一背对着的门徒，钱袋藏在背后。和他推崇的中世纪艺术家一样，渡边更关心的是如何讲好一个故事，而不是重建一个看似真实的物质世界。在他的版画里，人们第一次以日本人的眼光来看待熟悉的圣经故事。

渡边对自然的东方式理解与圣经毫无违和，田野的树木能够拍掌，群山像公羊一样跳跃。来自大自然的细节不仅定义了场景，它们还参与了故事的戏剧。在《好牧人》中，一棵松树可以表现欢乐，并高兴地俯身看着将迷路的羊抱在怀里的牧羊人。

在《基督降生》（The Nativity）中，起伏的小山或弯曲的棕榈叶也加入欢庆基督的降生之中

在《风暴中的船》中，波涛汹涌的大海好像伸出它的利爪去抓住载着门徒和正在休息的耶稣的小船。

在《夏娃与蛇》中，在夏娃摘取禁果之前的片刻，伊甸园里遍地盛开着鲜花。渡边用牵牛花、樱花、梅花、菊花和其他深受日本人喜爱的植物来装饰他的叙事场景。

在《天使报喜》中，花朵形成了一个美丽的花坛，一起庆祝救主将要到来。

基督降生的故事是渡边最喜欢的三个主题之一，他创作了多幅东方三博士来朝拜的情景。

在渡边的圣经动物园里，有一种动物格外引人注目：驴。在他的作品中，这只卑微的地背负着神圣负担的驴，几乎出现了30次之多，包括在约瑟和马利亚逃往埃及的故事里，在好撒玛利亚人的故事里，以及耶稣进入圣城的时候。

和另一位爱狗人士伦勃朗一样，渡边在自己的作品中也加入了他最喜爱的宠物，例如在《拉撒路与财主》中，狗来舔拉撒路的伤口

渡边是个安静、内敛的人，在他的作品中透露出一种滑稽的幽默感。在《迦拿婚筵》中，可以看到仆人们偷偷把手指伸进水罐，品尝神奇的佳酿，然后把它递给客人。客人们会吃去掉爪子的龙虾，这是日本婚宴上最受欢迎的一道菜。

渡边版画里的人物有一个显著特征，他们的面部表情冷漠、紧闭双唇。因为日本的社会习俗不鼓励公开表达情感，渡边的人物形象就像日本传统能剧里的演员，戴着面具表演，通过肢体语言表达情感，比如他在关于手部动作的处理上，掌心向外通常意味着祝福，手掌向内的手势则表示恐惧、惊奇和快乐。在《抹大拉的马利亚》中，一圈的手环抱和保护刚刚被赶出去七个鬼的女人。

渡边认为先入之见和个人品味扭曲了我们看待艺术的方式。日本民艺艺术家认为，对事物本质的真正理解需要通过“眼睛和物体之间的直接交流”来实现。《耶稣洗我的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戴着光环，跪在水盆旁边的人是基督，他要洗彼得的脚。但是渡边用条纹和圆圈的图案做背景，去掉了特定的时间和地理位置，仿佛告诉观众：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坐在凳子上、被耶稣洗脚的那个人。他解释说：“我们不会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我们必须进入这个故事，成为耶稣的门徒之一，所以耶稣洗了我的脚。只有当我们以这种方式来解释这个故事，我们才能跟随基督的榜样。”

渡边最喜欢的作品之一是《基督背起十字架》。画中，耶稣在十架的重压下双膝跪地，他的手臂环绕着十架，坚定地朝向各各他，上帝之爱在十字架上如此完全地显现。

有一次，渡边向一位前来拜访的本笃会修道院院长描述了他的创作方法：他会先把一段经文读上许多遍，接下来思考这个主题，并在工作开始前花时间祷告。渡边希望他的版画能触动人们的日常生活，自1967年以来，东京新教出版公司每年都会出版他的版画挂历。他说：“我不想让我的作品只是装饰教堂。我最希望看到他们被挂在在普通人聚集的地方，因为耶稣给人类带来了福音。”

渡边的艺术跨越了种族和宗派的界限，他的版画被许多国际著名博物馆收藏。1985年，他为在名古屋的韩国教会设计了第一扇彩色玻璃窗。1996年1月8日，这位版画大师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去世。渡边坚信他一生的使命就是通过版画艺术向包括办公室职员、学生在内的成千上万的普通日本人介绍基督信仰。他说：“我的生命属于基督和福音，我表达感恩的方式是通过圣经里的场景来见证我的信仰。”他视自己的艺术创作为一种崇拜，“我的工作越来越不属于我自己，而是越来越属于我的主。”

（本文参考了《Beauty Given by Grace: The Biblical Prints of Sadao Watanabe》一书，以及维基百科、Image Journal、Bowden Collections等网络资料，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