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活了27年,就是为了遇见他!我们一见钟情后迅速坠入爱河,并住在了一起……我的爱情,在佛教信仰中成了一个盲区,我和他之间远非“执念”那么简单。我试图将这份折磨我的爱情、这个摧毁我人格的爱情看作度我的菩萨,然而,度到哪里去呢?
《境界》独立出品 【成就爱】系列
文 | 王安安
编者按:一位北京大学的硕士女孩,出生在佛教家庭,直到27岁的人生都在修行之中。然而当她遭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灵与肉的纠结与痛楚让她看到人心中无法被另一个人的爱所填满的空洞,心虽百倍想望纯粹与完美,却无奈于人性之中无法摆脱的污秽,她感受到人倾空自己之后,仿佛站在极地荒原上的孤独。
一切都是幻象吧,“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然而人的一生可甘心用自己的手,捻灭对爱的渴求?穿越爱的盲区,如果世界尽头只是冷酷仙境,为何你我还要踽踽跋涉?
为此,本刊特别推出【成就爱】系列报道,致力于清洁中国人爱的河流,爱的缺失、爱的替代、爱的扭曲、爱的污染,让中国人无奈地将爱看透看空。无数个会爱的人,组成一个有爱的社会,一个不会爱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人类延续千年,实因爱不虚空。
由是观之,爱好“短期出家”的人,或许是那些仍未对爱长期、彻底失望的人。那伤害、毁坏、杀戮我们的并非爱,而是渗进爱里的地狱的气息。爱里没有惧怕,无论过去你经历了什么,你我都可以重新来过,学习怎样来爱,爱出一个新的自己,爱出一个新的世界。
对佛教的记忆,开始于幼年。
有个镜头是我坐在我爸的自行车后的儿童座椅上,从寺庙里拜佛出来,我说爸爸,我看出来了,活着是疼的,你看,坐着屁股疼,走着脚疼,躺着腰疼,其实不管你怎么舒服,都还是疼。
有一天晚上临睡前,刚刚开始懂事的我突然学会了观察生活,看着妈妈给我热牛奶、洗脚、铺被子,就默想佛说的“无常”:有一天我老了,妈妈就死了,我就没有妈妈了,心里涌起莫大的伤痛,哇哇大哭拒绝睡觉,大声质问父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人为什么还要活着,父母无奈地笑,没答案。
长大一点看到一个电视纪录片,山里的尼姑庵的姑娘们日日与大山为伴,劳作修行,宁静超然,采访者问其中一个:你看见外面的女孩子谈恋爱啊、结婚啊,不觉得羡慕吗?她质朴地笑了笑,说:“她们很苦啊。”哇,我当时就觉得见到了“酷”字本人。
我的父亲是一名极为虔诚的佛教徒,他活得像个孩子,跟我抢电视看,偷喝我的旺仔牛奶,把我心爱的填充玩具背着我送给他认为更需要的贫困山区小朋友,为了救街上一头被虐待的驴而跟它主人大吵让我一个人走回家……
对失去爱的恐惧,成了捆绑我多年的枷锁。而佛是我在这种局面下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每当巨大的恐惧发生时,我都会进入密室面朝西方跪下祈求佛能拯救,或是我一回家发现我妈又住院了,或是父母大吵无法调停。我每一次祈祷,都奏效了,包括我在12岁的那次严重的车祸中神奇地毫发未伤,我和我的全家都将感谢归给了佛。
佛是谁?他说了什么?说实话,我那时不是很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他的恩惠,直到我在北大研究生宿舍里遇见一个让我极度反感的同学。
遇见一个单纯软弱的小傻子
她是我的室友萨琳娜,我们2人在一间屋子里共同生活了2年多,也辩论了2年多。
她自称是基督徒,其实她并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自称基督徒的人。她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地谈到耶稣、救恩、罪、审判……这对于我来说构成了一种冒犯,因为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她用自己的讲论颠覆我27年固有信仰的企图本身,已经让我极度反感。
然而出于一个佛教徒的宽容和悲悯,我以为自己将这种反感隐藏得很好。并且以她的实际行动向她证明,我从来没有侵犯过她的信仰,而她一直在侵犯我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在每天晚上的辩论中取胜,我对佛教认真起来。
我认识了一位上师,著名的洋派活佛宗萨将扬钦哲仁波切,他说,你吃喝嫖赌也好,你勤勉虔敬也罢,只要你真心相信如下四条,你就是一个佛教徒,就是所谓“觉悟家的儿女”——诸法无我、诸行无常、诸漏皆苦、涅磐寂静。解释一下:
诸法无我,“我”是一个辖制,你指着什么说这是“我”呢,这都是你的执念拼凑的假象,真理无形无相,也无法被描述,是一个说出来就错了的高级存在;诸行无常,“永远”是个辖制,没有规律就是万有的规律,一切都在变化中;诸漏皆苦,“情绪”是个辖制,喜怒哀乐归根到底都是苦,痛苦是情绪的本质,快乐也会成为痛苦时更加痛苦的回忆,因此——涅磐寂静,跳脱六道轮回、除去执念,进入不喜不悲、超越一切、与真理同在的涅磐之境,最终成佛,即明白并与真理同在的人,进入永恒的极乐世界。每个人里面都有佛性,然而外面因着世俗、七情六欲而裹上了一层泥壳,佛,就是脱去泥壳,剩下佛性的大自在之人。
佛否定对一切事物的执着,却对一件事执着到底,那就是真理的究竟。
对于一个佛教徒来说,基督教的福音并不稀奇,它更像是一个对佛法的比喻——谈真,佛对真理的描述更加大哉奇哉;谈善,释迦牟尼也曾为了救人舍身割下自己身上的肉给老虎吃,而且不止一次;谈美,佛教经典的瑰丽与智慧,空寂与超脱,宏大与渊博,对照着《圣经》的质朴,更没有“你们要怎样怎样”和“你们不可怎样怎样”的小儿科行为规范,而是“世间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高远壮丽……
我告诉萨琳娜,人的确都有病,但不都适合吃一种药。言下之意,她的福音治她这种单纯软弱的小傻子,我的佛法治我这种深沉复杂、坚韧智慧的大天才。
2年多之后,萨林娜结婚了。第一次参加基督徒的婚礼,抱着批判和冷眼旁观的态度,我遇见了耶稣。
整个婚礼长达近4个小时,我一直在莫名其妙地哭。我突然意识到两个令我无地自容的事实,第一,就是我心中一切的论断和恶毒,萨林娜全都知道,第二,虽然她知道我如此恨她,她却从认识我以来,每时每刻都深深地爱着我,这种爱我无法描述,不能理解,无法想象。更为奇妙的是,这两点我是怎么得知的,我完全不知道。
之后,虽依旧保持着佛教徒的身份,我却开始试着读圣经,也常在电话中与萨林娜分享生活上的事情,因为实际上,她是我所见过这世上第一个真正“幸福”的人。我甚至产生了“改信”基督教的念头,但我不能允许自己因为看着别人信而得福就信,不能为了婚姻幸福就信,不能因为懒得“悟道”就弃绝“修行”投明弃暗……我要“想清楚”!
佛说,你根本不该求救!
其实,我已经开始“叩门”了。不久后,我生命中几件重要的事情就在同一时间段里发生:
2009年3月,我经历了事业上严重的打击,一帆风顺的“电影梦”被击碎,“毕业就失业”的我,最终在一个文艺青年所开的小电影公司,成为一名小职员。很巧的是,他自称是个基督徒。
而最重要的事,是我万万没有想到,26岁的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爱情。
虽然之前谈过许多次恋爱,但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原来我活了27年,就是为了遇见他!我们一见钟情后迅速坠入爱河,并住在了一起。美好的感情在罪的戕害下滑入了黑暗的深渊,经过2年的相爱和伤害的肉搏,决裂之下我失去了活着的理由。聪明的自己,贴心的朋友,智慧的菩萨,星座、艺术、心理学……都帮不上忙了。
我的爱情,在佛教信仰中成了一个盲区,我和他之间,远非“执念”那么简单。我试图放下自己一切的执着,努力放轻松,但我做不到;我将这份折磨我的爱情,以及这个摧毁我人格的爱情看作度我的菩萨,然而,度到哪里去呢?是更智慧、更潇洒、更迷人吗?这些我都不要,我只关心我可以不再痛苦吗?我可以不再爱吗?我可以不死吗?我回到了幼年那个问题中:人生的本质如果是痛苦的,那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经常把头扎进被子或枕头里大声号哭,这件事是我当时除了烟、酒之外最大的瘾,平均每个周末要来上那么八九回。某一个周六,我照例这样做时,恍然想起一个外国牧师与我之间的网聊对话,我们在讨论恐惧,我说,恐惧是一种幻觉,和所有其他情绪一样,是你自己的决定;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恐惧,是真实的,就像所有其他情绪一样。
就在这一刻,所有萨琳娜告诉我的话都活了过来,“顺从情欲撒种的,必在情欲中收取败坏”“爱如死之坚定”“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罪必恋慕你”……
“罪”,这个概念一下子飞了出来:如果萨琳娜说的是真的,那么,人试图摆脱的污秽与败坏,就根本不是本性外面的泥壳,而是本性的一部分;所以,它就不是通过觉悟、受教或者经历而可以改变的。
正是“罪”,让我这么一个满脑子宇宙真理的大天才,面对着眼前的绝望束手无策,我里面缺那么一块,使我无论修行体悟到何时,也无法撒谎说,我自在圆满,我看破红尘,我不需要被爱,我不需要朋友,我不需要被尊重、理解、体恤,我不害怕孤独、别离和死亡。而我缺的这一块,我不能笑着接纳,因为我明确地感到它连接着死。
佛说,一切本没有对错,你可以不这样,你可以不在乎,你可以看淡;然而我就是这样。我的心是一个无底洞,无论你用怎样的巨石将它封口,它仍旧在那里,而人生的结局,就是掉入这个无底深渊中,进入永远的黑暗。
我试图抓住什么把我拉上去,比如佛,然而佛说,“抓住”这个动作就错了,你为什么要抓住?为什么害怕掉下去?为什么觉得有个无底洞呢?这是你的幻相,击穿它,救自己,你才是自己的神!
可是,然后呢?我看淡了,放下了,洒脱了,智慧了,然后呢?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呢?抱着一个美好愿望的未知数走向死亡吗?我是自己的神?可不是嘛,我的这个神真是糟透了,把我搞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恨不得把它一刀杀死。
我突然醒了——这个佛,不是不救我,而是从根本上否认了我求救的动机!
一句话,像贼一样钻进我心里
某一天,在与我的老板,也就是那个自称基督徒的文艺青年吃饭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谈起了信仰。他说:“其实基督信仰就是一句话:神的儿子为你的罪钉死在十字架上。”
基于我当时的基督信仰常识,我并不认为他是个好基督徒,然而他的这句话,像贼一样地钻进了我的心里,突然间,我在心里为了他口中这个“神的儿子”蒙头嚎哭起来,久久不能停止。
我去了教会。一首农村赞美诗击中了我这个洋派文艺青年:《最知心的朋友》,“主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主你是我最亲爱的伴侣,我的心在天天追想着你,渴望见到你的面……”我其实不认识基督,但为什么,这首歌好像一下子把我心里的话全给讲了出来?耶稣仿佛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可以为你买单,我可以代替你,你不想要自己的话就给我吧。我突然泣不成声,在萨琳娜面前彻底把面子丢干净了。
2个月后,我在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过一个基督徒的生活”的情况下做了决志祷告,就此重生。神以他大能的手亲自领我出了埃及,一夜之间,我告别了烟瘾、酒瘾,也告别了情欲捆绑下的恋爱关系,成了一个新造的人。
耶稣基督接纳我,不是在我的寻求和修行中,不是在我为他奔跑一生的终点,而是在那个还在罪恶中的人第一次向他发出那个决定信他的祷告时。这位神的儿子,用了5年的时间将他的福音播撒在我坚硬心灵的外壳上,直等到它在自恋自义之下终于破碎的时刻,倾泻而入,使我眼睛看见,耳朵听见,心里明白,回转过来,就得了医治。我这才明白,他愿意我来到他的面前,甚至在我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保守我,回应一个小女孩的呼求。
我信主后,同我一同信佛的许多朋友都扼腕叹息,说,我们已经超越了宗教,你怎么活回去了呢?我常用一位改信耶稣的日本高僧的比喻来回答——人就像生活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点亮各样的灯照亮自己,科学、道德、理性、哲学、金钱、智慧……为了燃灯,你倾其所有去买油,日复一日;有一天,你将窗帘拉开,结果太阳的光充充满满地照进来,驱散了一切黑暗,这时候,你发现所有的灯,都可以熄灭了,你也再不用去买油,在不用害怕黑暗。
是谁爱我这罪人如此痴情?是谁救我如此永能?纵使太阳也有东升西落,然而耶稣基督却是永远的光,他以永远的爱填满我们心中无底的深渊,并且使我们的生命在他的恩典中越发丰盛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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