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虚假的自我在真实的十字架上死去

十字架的经验表明世界就在我们里面，而非外面。有些十字架是虚假的，不是来自神的，它通向灵命的荒芜。放下掌控的幻想，接纳真正的十字架；我们不放弃自己微弱的能力就无法经历神的大能。只有虚假的自我死去，才能进入脱离恐惧的自由。这就是基督信仰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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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帕克·帕尔默

在整个人类故事中，人们渴望真理和良善能触及我们的生命，但当真理和良善以人的样式在我们中间出现时，我们有时感到受威胁，以致我们要杀死实现我们愿望的那一位。十字架是历史事实，它提醒了我们历史中人性的这个主要矛盾。

十字架是矛盾的象征，它的结构暗示了生命的对立性。当横向的木伸向左右时，十字架代表我们被生命横向层面里的那些互相矛盾的要求和责任拉扯着。当纵向的部分向上下伸展时，十字架代表我们向生命那个面向伸展，在天地之间受到拉扯。走十字架的路就是被对立和矛盾、张力和冲突撕裂。

十字架的道路也是朝向和平的路径，这由十字架的两根木条所交汇的地方来象征。十字架上最大的吊诡是：为了活着，我们需要死。走十字架的路，容许个人的生命被矛盾撕裂，就是在复活的盼望中生活。对基督徒来说，那交汇点是转化的地方。

十字架说：“就让痛苦停在这里”

关于耶稣，我们可能说一些好话，但我们害怕衪的榜样，害怕这个“多受痛苦，常经忧患”的人（赛53：3）。我们害怕我们的心感受到太多痛苦，被痛苦慑服。

人们提出许多解决方案，问题在于这些方案无法将痛苦转化成赐生命的力量。相反，痛苦沿着自然的路径变成愤怒、暴力和更多痛苦。未经缓和及减轻的苦难，只有一个结果：更多苦难。而十字架说：“就让痛苦停在这里。”十字架的道路是吸收痛苦，而不是传递痛苦的道路。这道路将痛苦由具破坏力的冲动，转化为富创造力的力量。

当耶稣接受十字架时，衪的死亡为爱的救赎力量打开一条通道。当我们接受我们生命中的十字架和矛盾时，我们容许同样的力量流过。当我们将自己的心献给世界时，我们的心会破碎——破开而成为比我们自己的爱更大的爱的通道。只有在痛苦被爱转化时，真正的革命才会来到，而这个真正的革命，应许带领我们去到“和平的国度”。

人们往往将十字架的道路误解为受虐狂，特别是在这么追求快乐的时代。但耶稣所说的苦难，不是人感到不爽而为自己制造出来的苦难。相反，它是已经在世界存在的苦难，我们要么认同它，要么就否认它。如果痛苦并不真实，如果它不是那么多人的命运，十字架的道路会是病态的。但在我们的世界上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挨饿、无家可归和没有盼望，仿佛没有痛苦的生活才是病态的。十字架的道路表示容许痛苦将个人的生命模塑成一条流通的管道，让圣灵医治的溪流可以流到有需要的世界。

基督徒也相信，圣灵的溪流会带我们超越十字架，十字架的道路最终是喜乐的道路。如果耶稣是“多受痛苦，常经忧患”，衪也是说“我的轭是容易的，我的担子是轻省的”的那一位（太11：30）。我们在十字架上失去的，不是我们的生命，而是我们虚假和幻象的担子；超越十字架的生命，却激励着爱的力量。“死亡是至高的”这个幻象死去，真理可以带来喜乐。

十字架的道路提醒我们，绝望和理想破灭不是绝路，而是即将来临的复活记号。失去我们的幻象是痛苦的，因为幻象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凭藉。但上帝是伟大的捣毁偶像者，衪不断打碎我们所倚靠的偶像。在幻象以外才有真理。只有在我们的虚假死去时，我们才能一瞥这真理。我们满有信心地在这些痛苦的矛盾中生活时，便会经历复活和生命的转化。

在十字架上死掉的两种幻象

如果我们要成为圣灵流通的管道，就必须让两种幻象死在十字架上。第一种是虚假的自我，这个自我将我们与上帝分开、将我们和其他人分开。这是充满骄傲和虚伪的自我，自我尝试为了自己的好处而控制生命。自我想藉着忽略或否认来解决所有矛盾，自我希望不用模棱两可或痛苦地生活。这是自我的偶像崇拜，以为自己是上帝，想按自己的形象创造世界。

如果我们要真正活着，这个虚假的自我必须死去。但由于有很长的时间，它都是我们惟一认识的自我，我们挣扎着要保存它，而只有在被痛苦淹没时才肯失去它。自我的破坏并不表示失去人格，只有这个虚假的自我死去，真正的自我才会出现。

必须在十字架上死去的第二个幻象是我们对世界的虚假观念。两个幻象是相关的，因为大部分虚假的自我，都是我们为了回应世界对我们的期望和要求而建立起来的。在一次演讲中，梅顿提到，人们以为世界是独立存在的东西，是“外面”的事物，是邪恶的；而属灵生命是圣洁的，外面的世界能够对我们的生命施加要求，于是我们想要躲进教堂里逃避世界。这个观念是错误的，因为世界并不始于教堂门口，它就在我们每个人里面。

我们之所以把外面的世界看作这么强大，因为它令我们找到借口：是世界令我这么做的。相信世界是推动我们的外力，可以让我们逃避承担自己的责任：我们有自由意志决定如何回应上帝的旨意。只有当我们同意那个幻象是真实的，并且让它管理我们的生命时，世界才会是外面的强大力量，限制和分散我们的精力。

说到底，十字架是关于自由的，在张力、苦难、死亡、复活后来到的是自由。十字架帮助我们脱离一个观念：世界在外面，在我们之上，并攻击我们；十字架的经验表明世界在我们里面，恶就在我们里面。由于世界在我们里面，我们要为世界负责，世界的模样有赖我们怎样活出自己的生命。

生命经历十字架的五个时刻

在教会历史中，有一个关于十字架苦路的古老传统，当中每一站都对应耶稣钉十字架旅程的一个关键点。我感到在我里面也有一个类似的旅程，代表我们活出由死亡到复活的生命需要经历的五个时刻，我称它们为识别、抵抗、接纳、肯定和释放。当然，内在的十字架路径不总是以这个次序进行，旅程仍未完结，它会一再重复。

首先是识别。十字架代表世界对抗上帝的方式：拒绝、杀死。但十字架同时也代表上帝对抗世界的方式：无论世界多么经常地说“不”，上帝总以永恒的“是”临在，从黑暗中带出光明，从绝望中带出盼望，从死亡中带出生命。

有一则故事，说的是海边小镇的居民每天日出时在沙滩上寻找前一晚被海浪冲上岸的海星，为了商业目的将它们杀死。小镇上有个人，日出前就会来到海滩上，每次发现有海星活着，便将它拾起尽力抛到浪中，让它回到海洋。这个人被称为“抛星者”，日复一日，每天早上都履行这怜悯的任务，作为强者，他俯身去拯救而不是压碎弱者。

这个故事对我来说意味深长，它提供一个上帝的形象，衪以前抛星，现在仍然抛星。它提出一种召唤，是我们每个人在自己十字架的内在路径中都可以接受的：识别、认出和高举那些时刻、那些行动、那些人、那些故事，是与世界反生命的方式相矛盾的。十字架的内在路径的第一站就是识别。上帝总是跟反生命的趋势产生矛盾。世界充满憎恨，但一旦你曾经蒙爱，你便可以活在那一刻的能力中，并令它倍增。

基督徒就是抛星者，站着对抗潮流，不怕被看为愚蠢，俯身肯定生命，无论它的形式是多么微小。对和平的委身，与战争的不住演化相比是多么脆弱；但藉着站在那愚蠢的位置，我们对抗着社会演化的路。

十字架内在路径的第二站是抵抗。生为抛星者，对抗潮流并不容易。人类的本性很大程度上想逃避来自两极拉扯的张力。在逃避中我们落入另一种张力，陷入另一个十字架：受到我的信念和我无力将信念实行出来这两股力量拉扯。

不否认也不忽略那些张力，有意识地活在其中，我们就更有机会向圣灵的能力开放。我看见圣经将这能力清楚表明出来，特别是旧约里的故事，讲述人们抵抗上帝、与上帝争论、尝试欺骗或智胜上帝、违抗上帝的命令等等。我喜欢这些，因为它将属灵生命人性化，描述上帝愿意和能够进入有血有肉的现实。基督徒很多时候剥夺了自己生命能量的一大来源，就是与上帝动态的关系：我们可以与之搏斗，好像雅各与天使搏斗那样。

拒绝虚假的十字架，接纳真实的十字架

第三站是接纳。我们很少人在属灵上那么长进，一开始就会单纯顺服地接受那些十字架，并以之为一种属灵操练。当我们抵抗十字架时，我们变得那么疲累，那么丧气，精力耗尽，以至于留下来的惟一东西就是接纳。

将我们的抵抗交托给十字架，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有些十字架是虚假的，不是由上帝赐下的。它们是由世界加诸我们身上，并由我们性格中不健康的部分所接受的。基督教传统有太多受虐狂伪装成走十字架的道路的例子。教会里有很多人太容易屈从于他们本来应该对抗的不公义，还以为是在背十字架。我们必须意识到属灵分辨力的重要，需要区分有效和无效的十字架。神所赐的十字架将我们引向交汇点，在那里生命发生转化，虚假的十字架则将我们的属灵生命引向荒芜。

十字架的道路是一种死亡的道路。在十字架上，我们虚假的倚靠得以揭示。在十字架上，我们放弃我们控制一切的幻象，这幻象的死亡对接纳是十分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十字架是无能的地方。这处地方最终证明了我们微弱的能力不能改变生命的轨迹。

同样地，十字架是一个矛盾的地方。因为十字架的无能——若是全然拥抱的话，会带我们去到——能力之处。这是基督教信仰的一大奥秘，由耶稣到马丁·路德·金便是无能的大能的奥秘。这到底还是奥秘吗?只要我专注于运用自己微弱的能力，上帝的能力便无法流过我。只要我走自己的路，我便不能活在上帝的道路的能力中。

保罗这样谈及耶稣接纳十字架的时刻：“你们当以基督耶稣的心为心。他本有神的形像，不以自己与神同等为强夺的，反倒虚己，取了奴仆的形像，成为人的样式。既有人的样子，就自己卑微，存心顺服，以至于死，且死在十字架上。”倒空或虚己是接纳的关键。我想我们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经验，我们最终接纳一个艰难的现实，我们里面就有一个空洞。透过这个空洞，更大的能力可以流过我们的生命。十字架上的耶稣倒空自己，让上帝可以进入。当我们接纳十字架，我们里面便会出现了一个空洞，这个空洞可以由“从无开始创造”的那一位填满。在无能中，我们得到圣灵的大能。

第四站是肯定。我们超越接纳，以信心、盼望和喜乐说“这十字架是我的”之时，十字架在我们生命中变得最有力量。它是通向更大的生命的道路，是通向弟兄姊妹和上帝的群体的道路。

我们活在自我中心的时代，追求自我满足，我们制造了太多似乎无法建立真正关系的成年人。个人主义的文化贬低群体，只祝福那些带来互相利用的自私关系。十字架的道路提醒我们，真正的喜乐只能在分担苦难的另一边，令我们明白自私的关系与真正的生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如果我们要拥抱真正的十字架，欢迎它进入我们的生命，我们必须明白，在它的最深处，十字架不单是悲剧的象征，也是喜剧的象征。因为死亡的能力，那么自负又对自己那么肯定，却在十字架上被打败。

十字架道路的最后一站：释放

十字架最好的果子是释放，不是因为自由本身是目的，而只是因为我们变得自由时，上帝才能够使用我们。脱离幻象的捆绑，脱离恐惧的捆绑，最终脱离矛盾的迷惘。在十字架上，我们得到释放，活在真理和爱之中。

释放只会在我们经验生命中的十字架之时，才会来到：我们必须忍受世界的“不”，藉以接受神圣的“是”。在十字架路上的生命最终是在圣灵里得自由的生命，是整全的生命，在其中矛盾被超越。十字架的释放是知道没有矛盾上帝是不能克服的。

释放是可怕的，彻底的自由令我们害怕。正因为这样，弗洛姆写到《逃避自由》是我们极权时代的一个特点。基督在我们生命中行事，我们分担衪的十字架，衪释放我们脱离对自由的恐惧，进入脱离恐惧的自由。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全然向彼此、向生命、向上帝开放。

（本文摘编自《吊诡的应许：在矛盾中拥抱生命》帕克·帕尔默，基道出版社2011年5月，大小标题为《境界》编辑所加，内容有删改）

In: 信仰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