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电影中荷尔蒙爆棚的形象相反,姜文说自己在生活中很不自信;无论考上中戏,还是给母亲买房子,不管如何成功,他从未得到母亲认可。今年56岁的他,仍然困惑“我不知道怎么能让她看见我做的事情高兴”。如果你也患上“母亲这种病”,如何走出“母爱创伤”?
《境界》独立出品【医治爱的河流】
文丨Xi la
播音 | 伊然
3月7日,洛阳某派出所发布一则消息,仅看标题就够耸人听闻了——“男孩成绩没超过95分被扔高速口,妈妈:就算坐牢也不要他了!”
原来是一位母亲在高速路口对儿子拳打脚踢,之后扔下儿子驾车而去。警察接到市民电话后来到现场,发现男孩脸上有多道手印。警察最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谁知电话那头坚决地说,“我就是不要他了,你们警察咋处理都行。”谈起当时的情形,警察说:“我们打通电话后,男孩吓得直打哆嗦。”在警察的安抚下,男孩说出,自己今年12岁,当天妈妈在车上得知他的考试成绩没有达到预期的95分,一气之下将他扔在高速入口。
这则新闻似乎打破了人们心中“慈母手中线”的画面,原来母爱还有如此残酷的一面。有网友评论,母亲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办?
“我妈打我,一定确实是我有犯错”
这个12岁的孩子,没有能力和机会参加网上的讨论,说出自己的心中的感受。即便说出来,也未必有多少听众。另有一个人,却频频说出自己相似的心境。
拿过多个影帝头衔和台湾金马奖最佳导演的姜文,近来在多个场合坦率地谈及自己和母亲相处的困境。在接受许志远采访时,他被问道:“你这么多年遇到最大的失败是什么?你的人生有什么失败吗?”“有啊,比如我和母亲这么多年的关系怎么都处不好。做了很多努力也不行,我不知道怎么能让她看见我做的事情高兴,她老有一种不高兴的样子。”姜文回答。
回想自小和母亲的相处模式,姜文说母亲自有一套教子“哲学”,认为只要制服作为长子的姜文,“余下的都好办了”。在姜文的记忆中,他是伴随着棍棒长大的。“有一次已经午夜12点了,我妈还把我叫起来,为的就是要打我。还问我,‘你知道你哪里犯错吗?’老实说,我连自己做错什么事都不知道,但我妈打我,一定确实是我有犯错。”
和母亲的相处模式,并没有随着年龄渐长而有所改善。无论是给母亲看自己的中戏录取通知单,还是给母亲买房子,不管姜文在外如何功成名就,在博得母亲认可和称赞这方面,他始终是一个“失败者”。
一句差评或一顿毒打都已经成为过去,但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姜文似乎还没有完全走出童年的阴影。和电影中荷尔蒙爆棚的形象相反,他常说自己在生活中其实是一个非常不自信的人,“电影里如鱼得水,不拍电影的时候,回到现实,面对的依然是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的困境”。我们可能依然是那个被扔在高速路口的孩子。
姜文的访谈节目播出后,引起网友的强烈共鸣。一位从姜文经历中发现自己影子的网友说:“我一直被否定,以至于现在极度自卑,经常觉得自己就是个废人。我不想谈恋爱结婚生子,觉得自己就是个悲剧,不想拖累其他人。父母没有虐待我,为了我付出一切,他们已经把能给的都给我了,所以我一直努力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在他们眼里,听话大概是我唯一的优点了。很怕看到他们失望,就算自己有想法也不敢去做。有尝试过认真地交流,结果只是更加激烈的否定,我现在已经放弃沟通了……真是觉得自己太压抑了。”
由于姜文在电影方面并不多产,母亲担心他没钱过日子,偷偷塞钱给他。姜文说,母亲去世前两年给他的红包,是他收到最大的一个红包。似乎我们的生活里很常见这种一辈子为孩子付出,唯独在鼓励和认可孩子方面极度吝啬的妈妈。
一位叫“爱哭小姐”的知乎网友说:“记忆中,我妈好像从来都没有表扬过我。初中的时候,我妈要求我期末考试考进班级前十,我使劲儿学,正好第十。兴高采烈给我妈打电话,我妈第一句就说‘你知道吗?你小弟期末考的双百!’哗,一盆凉水,浇灭了心中所有的火焰……一切事情做到是应该的,做不到就是你不用心、不努力。长大了,我也一直否定自己,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但是我又想证明我的价值,好像我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本身存在的意义。”
让孩子在感情方面极度饥渴
美国心理学家苏珊·佛沃(Susan Forward)认为,“我们总相信母亲的定义就是能爱孩子、保护孩子,而且永远慈爱亲善”,似乎孩子一生下来母亲就立刻获得了“伟大的母爱”这种超能力。这是现代人常常有的“母爱迷思”,并不存在能够打开“母亲本能”的神奇开关,让母亲自动与孩子连接,回应孩子的各种需求。
姜文的“困境”和“拧巴”,以及网友们吐槽的各种心理和情绪,在苏珊看来是典型的“母爱创伤”。她甚至为此专门与人合著了一本书。
在《母爱创伤》一书中,有一个叫柯琳的女孩,很努力地为母亲辩护:“她从没让我们饿着,也没让我们流离失所。我上学有课本用,也有好衣服穿。而且老实说,我小时候真的常惹麻烦,难怪她老对我生气。”但心理学家却一针见血地指出:“确实,母亲没让柯琳饿着,却让她在感情方面极度饥渴。”
在和母亲的相处中,孩子的自我逐渐被设定。当母亲见到脚步蹒跚的孩子努力学习走路,于是脸上露出微笑,一边伸手帮忙一边说:“你好棒!你在走路呢!你已经是个小运动员了呀!”就在那一刻以及之后无数类似的时刻,讯息从母亲传递向孩子,而孩子也全面接受“妈妈在关注我,她爱我。我很棒”。
孩子只有依赖父母才能存活,“无论母亲传递的是正面或负面的讯息,孩子都会全盘接受,并据此建立对自己的核心认知。母亲的‘你’,于是成为孩子的‘我’。”如此说来,母亲究竟对孩子说什么话就无比重要了。因此苏珊说,很多母亲灌输给孩子的信念,“充满谬误又具有高度的毁灭性” 。
在姜文和其他网友的例子中,他们已经将妈妈的差评内化为自我的认知。尽管我们可能会不断吐槽,但从小种在我们心中的毒根却难以拔出。终其一生,我们都会被一种强大的逻辑影响,一生可能都无法克制地认为有缺陷的是自己、母亲没有问题。这种受损的自我形象彷佛一只沉重的大衣箱,里头是孩子从小就收集的各种恐惧与自我误解,并由此发展出各种自我挫败行为。
日本精神科医生冈田尊司认为,现代人寂寞、焦虑、忧郁、饮食障碍、酗酒、药物上瘾、自残、茧居、虐待、离婚、完美主义……真正的原因都很有可能来自于你与母亲的关系。“不被父母所爱,不被认同的受伤心情,在不觉当中转变成自我否定,这样的烙印持续威吓着当事人。”
这样的人成年后会不断想方设法从自我否定中挣脱。有些人会拚命努力做一些受人肯定的工作,也有些人伪装得很坚强,不让人看见弱点,藉以取得平衡。不过,有些烙印太深刻、伤痛太残酷,会像诅咒般紧紧跟随着,持续对人生造成伤害。
很多时候即使表面上伪装得很好,内心深处还是残留着空虚和不安。当失去重要的东西或者碰到困难的时候,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就开始一片片瓦解。冈田尊司称这种情形为患上了“母亲这种病”。而这,就是姜文所说“困境”的根源。
只有一条路:我成为自己的母亲?
为要医治“母亲这种病”,苏珊和冈田尊司的建议,首先要辨识无爱母亲的类型。包括严重自恋的母亲、过度纠缠的母亲、控制狂母亲、自己需要母爱的母亲、忽视、背叛或打击孩子的母亲、情绪不稳定的母亲……这些种类的母亲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成为孩子身上的“病原”。
以自恋型母亲为例,她们往往喜欢挑剔和批评,但实际上她们的挑剔和批评可能源自“脆弱的自我意识”以及“自身的挫败和不安全感”。孩子们成了她们的替罪羊,他们接受了来自母亲的批评——我一定不好,不然母亲不会这样对我。
了解受伤的真相之后,接下来就是踏上医治与改变之路。尽管专家们建议了许多具体方法,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再继续与“母亲这种病”缠斗下去,痊愈在本质上是我们需要走出母亲种在我们心中的错误信念,活出一个崭新的身份认同。
“母亲或许没有给你足够的爱,但只要学习为自己补充母爱,你就有能力付出并接受渴望已久的温柔与关怀。”——看到心理学家摆在每个病人面前的这份任务,坦率说相当沉重。因为专家的建议,其实是让我们自己做自己的好母亲。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对于母爱的执着让我们陷入伤害、失去自我,那拯救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自给自足。这并不是某个“砖家”的蹩脚建议,相反是很多心理咨询师给出的终极武器。
约翰·布雷萧(John Bradshaw)在《家庭会伤人》一书中认为,走出家庭的伤害最终要展开内在的探索,直到体验到人可以完全依赖自己,而不依赖外在的事物生存。“体验到这个生命后,我们可以信赖它而不必担心它会像以前一样轻易消失,也不须再借助外在事物来使自己快乐;我们自己就可以制造那些美好的感觉” 。我们不得不作自己的神——我只属于自己、我为自己的生命和行为完全负责,我只为自己而活,也是为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个结论看来既不现实,还更加沉重。
布雷萧很诚实地承认,这其实很像宗教。“当我开始踏出寻找真正自己的第一步时,我早就在寻找上帝了。”布雷萧说。
寻找自己其实和寻找上帝是一体两面。在加尔文看来,人的智慧由两部分组成:认识神和认识自己,“人如果不先注视神的面,并继而谦卑地省察自己,就无法真正地认清自我”。
独立于母亲之外,当我成为自己
我有一个“控制+自恋”型的妈妈,我感觉自己总是达不到她的要求。还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错,被父母扔在别人的货车上。看着他们转身就走,我嚎啕大哭——我感觉自己如此不重要,轻易就被遗弃,就像那个被妈妈扔在高速路口的男孩。幸亏货车司机抱着我,把我塞回父母怀里。
因为害怕自己犯错,达不到妈妈的要求,我谨小慎微地按照父母的要求生活。我认真学习,因为我觉得唯有这样才能得到妈妈的爱;我按照妈妈的期待考大学、选专业。但我并不快乐,我似乎一直在为父母活着,我心里渴望也为自己活一次,但始终没有逃离的勇气。
我知道妈妈带着自己的虚荣将我养大,她口中的“以我为自豪”只是因为我时不时能满足一下她的骄傲。只有做得好,才配得到爱——这种模式从我和妈妈的关系开始,继而污染到其他的关系,特别是当我开始恋爱的时候。如果连自己的妈妈都需要努力取悦才能换来爱,我如何才能相信女朋友的爱不带着条件呢?就这样,在我的惴惴不安中,我们的关系屡次破裂,而我拿自己毫无办法。
常听到有朋友怀孕以后,说“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意外”在英语中也是“事故”(accident)。对于在童年梦魇中长大的孩子来说,我们可能经常感觉自己的存在是一场意外,也是父母的事故。他们早出晚归不愿为我们片刻驻足,暴躁易怒轻易将我们丢在路边,比来比去总觉得我们不如别人家的孩子,辛苦付出但最终似乎只是为了自己有点炫耀的资本。这就是我们所经历的“母爱创伤”和“父爱创伤”。
的确,正如心理学家建议的,“我们要放过母亲”。更好的说法可能是:我们要离开父母——不仅是指身体的离开,也包括心理的离开。走出父母的阴影,意味着我们需要一位更完美的母亲,而不是自己做自己的妈,成为彻底的孤儿。
好消息是,圣经中的上帝常常以“父亲”形象示人,但好像为了医治我们的母爱创伤,上帝也自比为母亲——“母亲怎样安慰儿子,我就照样安慰你们”。不,上帝比地上的母亲更好,“妇人焉能忘记她吃奶的婴孩,不怜恤她所生的儿子?即或有忘记的,我却不忘记你。看哪,我将你铭刻在我掌上……”地上的母亲会因为我们成绩不到95分就将我们弃之路旁,但上帝绝不如此,祂从不按照我们的分数和表现决定是否接纳我们。
布雷萧在书中最后劝告读者:“亲爱的朋友,请你也用心去寻找,找一个永不被遗弃、永不再孤单,且不必被完美主义驱策的地方。”这个地方,唯有在上帝的怀中。医治“母亲这种病”,最终需要我们离开父母,走向神。
当我真正认识上帝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不靠表现好就能得到的爱,而且一旦得到就永不被遗弃。我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价值不依赖父母的评价,甚至也不在乎我自己的评价,而端在乎上帝对我的评价。我们完全不需自己动手造一个伟大母亲出来,真的有一位上帝,如父如母般爱着我们。
上帝让我走出“母亲这种病”最戏剧性的表现是,我第一次对母亲说不,正是她让我放弃信仰的时候。这件事对我的意义在于,我真知道认识上帝是我成为自己的开始。更加感恩的是,当我开始靠着上帝独立于母亲的时候,她也开始走向了自己在上帝面前的独立。当她不再能以自己的孩子为骄傲的时候,就必须寻找自己生命的价值——而那,是另外一个妈妈走向上帝的故事。
在会伤人的家庭里,每个伤害者同时也是受伤者。神同样为每位母亲、父亲预备了一条充满恩典与真理的医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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