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男孩:从贫瘠到丰盛,需要跨过多少道坎?

彝族男孩:从贫瘠到丰盛,需要跨过多少道坎?

导读:小学最好的菜是水煮土豆,浇一勺辣油。高中压力逼人,我想逃到西藏做喇嘛。考进985,却因失去目标而酗酒、打游戏、挂科。毕业后住在老鼠从脸上爬过的出租屋里,工作是照顾智障儿童,“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将来后悔与否都不会怪你们。如果你们要给我选条路,以后我后悔就会怪你们。”

《境界》独立出品【说出你的故事】

口述|小黑   采访|木小易

播音|Summerlike  后期|Link

扫码奉献,同做主工

“只有好好读书,走出大山,才能不再做农民!”从小到大,连不识字的奶奶都会这样叮嘱我。我是彝族人,来自云南的一个小山村。家人的耳提面命让我心里顶着一股劲儿,从不敢在学业上懈怠,从村小学到镇小学再到县城最好的中学,我一路用好成绩安慰家人的心。

小学五年级我就住校了,学校的伙食出奇的差,食堂最好的菜就是水煮土豆,顶多再浇一勺辣椒油。长期营养不良让我个子瘦小,六年级了还尿床,时不时一身尿骚味,引得女同学都要掩住鼻子。我想家,心里感到孤单无助,但只能咬牙扛着,靠“读书改变命运”的信念给自己打气。初中的条件好一些,身体开始发育,生活也丰富了,精神状态也有改善。不过,转眼就上了高中,繁重的学业压得人喘不上气。我不禁怀疑,读书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的情绪越来越躁郁,看哪里都觉得肮脏,觉得这样的人生太过逼仄,一心只想逃离。当时有个理想是去西藏,觉得那里天高地旷,远避俗世,将来去当个喇嘛也不错。

谁在乎我心灵的迷茫?

我的高考成绩还不错,一度打算报考免费培养定向西藏的学校和专业,去追寻心中的“净土”。在家族里唯一读过大学、做老师的叔叔坚持下,我选择报读华北一所985高校的新闻专业。后来因为分数不够,被调剂到社会学专业。

以前因为总有一根弦紧绷着,一层层的目标在前面,同学间的竞争、老师的管束,都让我不至于崩盘。现在人进了大学,一下子失去了动力,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了。刚登上人生的理想巅峰,却迅速跌落谷底。大家各忙各的事,谁在乎我心灵的迷茫?

于是我参加各种运动,足球队、篮球队;和同学斗酒,最后他们都被我喝趴下;半夜听鬼故事,通宵打游戏,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12点……才一个学期,我就逃课加上挂科。连我自己都深感震惊,这就是我的名校生活。我不敢告诉家人,下决心要改变。可是,原本定好一周只上网一天,但真到了网吧我就像被粘住了,动弹不得。我这才发现根本管不住自己。

梦想破灭,学业拉垮,精神萎靡。转眼秋天到了,我的心情就像漫画里的小狗刀刀说的:“秋风起了,树叶落了,唉,连蜘蛛也上吊了。”活着真是没意思极了。我很烦躁,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好不容易混到大二,暑假前我看起了佛教禅宗,想在里面找到亮光。书上说“看透了才能放得下”,我苦笑,谁不想看透呢?可是各种现实的欲望、纷乱的想法,怎么才能放下?极度苦闷中,我选择了暑期留校,跟着学长学姐一起勤工俭学,参加社会服务,看看能不能从工作中找到意义。

整个人生都明亮了

北方的炎夏有点难捱,日子在吃吃喝喝中度过。有天中午,路上我被一个女生拦住。她问我:“同学,你知道圣经吗?”我当然知道了,而且还很感兴趣,研究宗教的时候我读过麦道卫的《铁证待判》,作者想用考古的方式证实耶稣的存在。轮到我反问她了:“你说耶稣是神,还是人?”她回答:“是人。”

我想她还挺实在,没有作假说很玄的话,便答应了她学习圣经的邀请。一周后,她带我去团契,我把心中积攒已久的问题一股脑儿抛了出来,问到最后我自己都有点忐忑了:“他们会不会烦我?”然而牧者很有耐心,聚会结束后大家还一起做饭吃饭,这种温暖的感觉让我觉得的确和外面不太一样。

打那之后,我经常去听道,原来“人是神爱的创造”;人本身就有价值,不是通过血脉相传,也不是通过知识和成就来评判的。我的心一下就通了,感觉整个人生都明亮起来。每天早上我都充满了喜乐和盼望,按时起床去参加早礼拜,好像从苦水掉进了甜水里。牧者教我祷告,一开始我找不到状态,逐渐品尝到祷告的甜美,即使一两个小时也不累。一位弟兄带我学吉他,练了一年后,我也可以独立带唱诗了。

有一次听到《罗马书》7章18节:“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这简直就是我人生的写照!放纵、贪欲、自卑、自义,越想摆脱越不能摆脱。我从没那么清楚地明白自己罪人的身份,于是深深悔改在主面前,就像歌里唱的:“一百只羊内中缺一只,莫非就是你?”

2007年9月,我决志信主后,我很自然就放弃了以往的生活方式,没什么纠结。我知道自己可以成为更好的人,不再逃课,按时早起,同学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戒了酒,网瘾也断掉了,就像身上的枷锁被打破,谁还留恋枷锁呢!我更加体会到圣经上的话都是真实的,“体贴肉体的就是死,体贴圣灵的乃是生命平安。”

我知道自己必须对学业负责。其实学校毕业前有专门针对挂科安排的大补考,只要参加,随便答答也能过。但我不想敷衍了事,就想重新跟着大一的学弟学妹一起上课。可一想到这一幕真是太丢脸了,心里实在软弱。祷告中神给我一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前没做好的,现在去得胜。靠着主的恩典,我重修所有挂掉的科目,顺利通过考试。

大学最后两年的小班教学,拉近了同学间的距离,慢慢整个学院都知道了我的故事,惊讶于我的改变之大。有一次老师在课上说起了“宗教是鸦片”的话题,一系列说法引起了大家的讨论。有位同学竟然站起来打断老师,以我为例说:“鸦片能让一个人从堕落走向积极吗?鸦片能改变人吗?”老师听后哑口无言。

大四评选助学金时,经由班委内部讨论,我全票入选。其实之前我也有被帮助的需要,然而当时的我不上进、表现差,自然不在考虑之列。助学金加上兼职的收入,紧巴的日子得到很大缓解,我再次体会到神的恩待。

我觉得自己像个保姆

当时学院里来了一位客座教授,带领我们举办了学校“第一届社工节”,我因此第一次接触到服务中心的智障人士。后来我得知这位教授也是基督徒,他成为引导我人生方向的恩师。

社工专业需要大量课外服务实践,挺耗费精力体力的,因此有时会用抽签的方式决定谁参加。有一次去智障服务中心的活动大家都不太想去,最后抽出来由我和一位师姐同去。当我接触到这群患有自闭症或智障的孩子,觉得找到了自己活着的价值。我知道每一个孩子都值得被爱,我愿意与他们同行,把神给我的爱分享出去。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进入服务中心工作,但家人并不支持。尤其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守着我说:“你这个985大学白念了,怎么可以做起点这么低的工作呢?”“一个月才950块,服务智障人士能有什么前途?”父亲得知我信主后,直接说我“入了邪教”,以愤怒来打击我;叔叔想安排我去军队做文职或者考公务员,都被我拒绝了。

巨大的压力中,我来到神面前祷告,《诗篇》86章17节的话给了我力量:“求你向我显出恩待我的凭据……因为你,耶和华帮助我,安慰我。”我确信是神呼召我,甘心在这个位置被祂使用。我跟家人表明,“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将来后悔与否都不会怪你们。但如果你们要给我选条路,以后我后悔就会怪你们”。家人看到我的决绝就不再说什么,但我能看出他们依然在担忧。

相比于兼职,全职工作的冲击还是蛮大的。智力障碍的孩子往往连吃饭都没办法完成,会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喊大叫,拉尿或者伤害自己。我们需要每天从早到晚紧盯每个孩子,处理各种随时发生的意外,真的很辛苦。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保姆。

在一次和同事运东西的路上,刚学会骑三轮车的我没掌握好,一下把车撞到墙上了。那一刻,我觉得作为一个大学生真的很没面子。然而时间久了,看到学员们向好的方向发展,甚至有孩子亲切地喊我爸爸,我又觉得自己可以撑下去了。

记得一个10岁的学员刚来时,精神很不稳定,每天要吃30颗药。状态不好的时候一天打我5次。我以包容忍耐回应他,带他唱赞美诗,做利于康复的音乐、运动等治疗。在同工们齐心祷告和扶持一段时间后,他可以不用吃药了,还会拉着我的手冲我笑。

当然,我也有软弱。遇到那些长久没有进步、或者经济负担太重无力支持孩子治疗的家庭,我会有无力感,控制不住情绪。有一次一个学员突然伸手拍打窗户,玻璃马上就要被拍碎了,不管我怎么拉他都不管用。一怒之下我伸手打了他一巴掌,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我立刻愧疚不已。

负责人找我谈话,家长也表达了不满。这次事件成为我职业生涯的一根刺,带给我一个深刻的教训:人是不完全的,靠自己真是不行,必须完全靠神的爱来做。当时团契里牧养我的前辈因故远离了信仰,这对我打击很大,也让我知道,信仰之路不能看着人来走,只能定睛耶稣。祂的爱不改变,我要成长的地方还多着呢。

站在新旧生命交替的路口

工作之余,我开始在团契中带领敬拜与讲道,期间和一位姐妹确定了恋爱关系。但因为担忧我的收入和职业前途,她家人迟迟没有同意。

那时我拿着微薄的工资,住在老鼠从脸上爬过的出租房,存款为零,未来怎么生活?工作也遇到瓶颈期。经过多番考虑和祷告,我决定考研。教授支持我的想法,并给了两个月假,让我专心备考。

结婚的事也提上日程。神带我跨过两道难关:先是姐妹父母虽然极力反对,但拗不过姐妹的坚持,最终同意了婚事;另一边虽然父亲仍然不支持我的信仰和工作,但见到姐妹的温柔、勤快和坚定后,同意不以家乡风俗大操大办,而是以主内的方式举行婚礼。

我立即投入备考之中,很快就买到了合适的辅导书,时间虽紧但效率很高。婚礼前不久,考研的录取通知书也收到了,这真是神给我的结婚礼物。弟兄姊妹们忙前忙后帮助订酒店、接送亲属、牧者证婚、主持司仪,婚礼办得简单又温情。

婚后我们租住在城中村,我的读书补贴加上妻子的工作收入,日子平淡而幸福。3年时光倏忽而过,而立之年的我,硕士毕业后进入教授主持的养老中心工作,收入也有了提升。

2015年年底,妻子怀孕了。孕检时唐氏筛查数值很高,医院多次要求做进一步检查以决定胎儿去留。初为父母,我俩着急又忧虑,但也深知道生命的可贵。从服侍自闭症、智障孩童到服侍老年人,神带领我深切认识到生命的价值,就算是唐氏儿我们也会生下来。等到大宝平安出生,各项指标都很健康。

养老中心里有不少曾在基层工作的老干部住进来。有一对老夫妇对我很器重,在和他们的交往中我看到无神论根深蒂固的影响。然而老先生病重时,医学却救不了他。两人出去见山拜庙,心里也没有一丝平安。

后来,他们请的基督徒保姆坚持给他们传福音,夫妇俩有了变化。“为了治病,所有的法子试了,都要钱却都没有用。唯独信耶稣,不要钱心里还有平安。”老先生弥留之际,基于信任,由我给他施了洗。

我正学习面对人在衰老来临时随之而至的不同境遇,没多久,爷爷去世的消息传来。他还没有信主。回想儿时爷爷的陪伴和养育,我心里充满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我的心情很低落,好像又陷入到信主前没有盼望的感觉。下班回家会看手机看到很晚,常常顾不到妻子和孩子的感受。

直到大宝学会说话喊“爸爸”,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家里缺位太久了。妻子看我消沉也提醒说,“为了孩子成长,你要学习作榜样”。站在新旧生命交替的路口,我开始学习怎样做一个好父亲。

大宝刚出生时,我想的是尽力在物质和教育上把最好的给孩子,现在我的想法变了:首先我需要在神面前站立得稳,和妻子建立和谐的关系,将安全感建立在神身上;最重要的是把孩子带到神面前。

2018年,我的研究生导师获得了培养博士的资格,同时学校发布了少数民族定向培养计划。祷告后我决定抓住机会,预备未来的道路。当时二宝已经出生,我和妻子同心操持家务,同时专心备考。2019年我如愿考上博士,并获得了人才计划津贴。

现在,每次过年回老家,长辈见到我们一家都特别高兴。这些年我的生活样式将双方父母的担忧一扫而空,三宝出生时父亲还夸我有勇气、有担当。他逐渐认识到信仰的力量,并且同意我不做摆祭、烧香等要求。有一次他语重心长地表示,他知道我们彝族人祖祖辈辈都觉得万物有灵,见到百年老树、山神庙都要拜一拜,其实不过是心理安慰,“现在看来信仰真的能改变人,给人不一样的人生。”

这些年每每想到信主前的人生,我都感恩神的大能和真实。“自强”是我们家族的精神内核,几代人以此为信念努力奋斗,然而这把信念之火在我读大学时燃尽了。人的尽头才是神的起头,感谢神拣选了我,带我走出一条整个家族从未走过的新路。

片尾曲:谢雄《人生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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