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于我,何尝不是一场新生?

生产于我,何尝不是一场新生?

导读: 宫缩计时器上的间隔越来越短,时长却越来越长,我所有的克制、忍耐都被宫缩掀翻了!先生用被我掐得青紫的手举起经文卡读给我听,卡片掉了一地。我浸泡在疼痛中等待瓜熟蒂落。同样的躺姿,同样的器械,同样的围观,曾经早孕堕胎的我躺在羞耻中,直到祂以血为袍,将我遮盖。

《境界》独立出品【两性成长】

文 | Jubilee

播音 | Fiona

扫码奉献,同作主工

我双手托住圆滚结实的大肚,站在客厅与先生理论。三十周的宝宝在肚内打滚儿,踢我的手掌,左一脚,右一脚。情绪激动处我还上前一步,拉近战距。先生按住我的肩膀,劝我冷静下来,提醒我孕妇要保持好心情。我胳膊一挥,甩落他的手。刚一甩出胳膊,肚子就变得奇怪,发起硬来,刚刚还有力的小腿脚不知缩去了哪里。宝宝不动了。

我着急地左拍拍,右拍拍,还是没动静,肚皮紧紧的,依旧发硬。在医院产检时耳闻的那些可怕消息一个个浮出来,哪个宝宝六七个月时在肚子里胎停啦,哪个妈妈忘记数胎动,结果宝宝两天没胎动都不知道,去到医院发现已经在妈妈腹中窒息啦……我哇得哭出声来,朝先生喊:“宝宝不动了,宝宝不动了!”

先生赶紧扶我坐下,方才的无名恩怨全消,我们摸着这枚快熟了的大西瓜,朝着里面素未谋面的小小婴孩,声音发颤,轻声呼唤:“宝宝!宝宝!你还好吗?你还在吗?”也许是被夹裹着鼻涕眼泪的呼唤打动,肚皮缓和,他又一扭屁股打起滚儿。“我还在。”噗噗又添了两脚。

瓜熟蒂落

40周+1天,早上去医院做产检,拖着装满妇婴用品的一大一小两个待产包,大的给宝宝,小的给我。高大的短发女医生给我做了内检,宫颈管不成熟,大概还需要一周才能生。我暗自欢喜。宝宝,妈妈还能跟你再贴身相处一周,这最后的同体时光,是不再重来的亲昵。

等待做B超时,短发医生让我和先生去做核酸检测(当时住院需持一周内核酸证明),以免这一周内宝宝突然发动,我们就不需紧急情况中另去做。先生认为没有必要现在就做,跟短发医生起了摩擦。我站在先生身后,托着等待瓜熟蒂落的肚子,轻轻拉先生的胳膊。多花不必要的检查费的确令人不悦,但我不想这个时候惹医生的不快。

B超室的床好像变窄了,摸索着爬上去,心中好像装满了待宰的小鱼,眼巴巴地望着仪器的探头在肚皮上游走。宝宝知道不是妈妈的手,抗议似地拱起肚皮。我极力放稳呼吸,以为这样可以让产检结果大优大吉。我和先生都希望能够遵循造物主的时间、规律,自然顺产,不采用任何医疗干预。

产检医生抖动探头,左探探,右按按,利落的瞧着键盘,那是我的最后一份产检报告——羊水不足,浑浊,须住院催产。

医院的走廊曾有过许多彷徨的面孔,那一天,一对新手父母在走廊尽头空静的窗下,低头祈祷了许久。从怀孕之初我们就期望可以顺其自然,不做任何医疗干预,等待宝宝到期顺产,医生突然地紧张催促令我们有些无措。

办理完住院手续,已近晚昏。由于第二天是端午假期,住院部的医护们零零落落地换装,拎起包,面带绯笑,开启假期。短发医生交代了值班医生,晚上十一点半给我使用催产素,我托着这枚将要被拧掉瓜蒂的圆瓜,听候发落般坐在病床上。

先生跪在地上带我一起祷告。除了祷告还能做什么呢?造物的主啊,如果你许可,请让宝宝在医生给我用药前自然发动吧。

病房的洗漱间,我将龙头拧到最大,摸着被宝宝撑得凸起的肚脐,心中苏醒像一头警觉却虚弱的母狮,随时预备对着要伤害她幼崽的其他动物吼叫。我蹲下身子,将膝盖压在浴室地板上。主啊!

晚上七点一刻,先生买了我爱吃的鲜虾馄饨回来。我放下吹风机,刚一转身,“嘭”得一声,身下有水“哗啦”洒了一地。我懵了一秒,大脑快速搜索储存过的生产知识。“啊!我破水啦!”

“医生,医生,我妻子破水啦!”馄饨汤洒了一地。

我将屁股抬高,老老实实地躺好,先生在旁一口一个馄饨喂给我,透明的馄饨皮裹着鲜肥的粉色虾肉。虽然值班医生来了说,本来羊水就少,现在又破水了,如果到十一点半宫缩还没开始,就还要打催产素。但因着造物主垂听了方才的呼求,我们欢喜、感恩。我对着这枚快要自己裂开的西瓜低语:“宝贝,你很棒,谢谢你心疼妈妈,自己开始发动了,现在我们一起努力宫缩好吗?不然医生还要给妈妈打药哦。”

手掌摩挲着腹部,他贴着我的掌心追。咚!拍来一个小小的HAVE FIVE。

八点刚过,隐隐的痛感爬上身,我举着手机发信息给几位密友报喜,宫缩来了!

八点半,阵痛临到时我已无法再平躺,只能侧蜷起身子。宫缩的间隔,先生塞给我一颗馄饨,还没嚼烂咽下,肚皮又硬成一块厚西瓜皮。一碗馄饨吃得断断续续,直到每次宫缩的痛感将我完全包裹,再也吃不了任何东西。先生喊值班医生来检查,她翻看一番,说进展还不错,宫口快开两指,按照一般头胎的进度,大概明天早上就能生了。临走前嘱咐我,如果有想上大号的感觉,一定要喊她。

明天早上?今夜该如何度过?

晚间十点,我让先生关了病房的灯,想小睡一会儿,以储存体力迎接第二天的战斗。可是根本无法入睡。黑暗中,宫缩驾着马车阵阵攻来,并且趁着间隔养精蓄锐,一次比一次来势凶猛。痛感的波浪从下腹扑腾着上袭,忽然间漫卷全身。来不及挣扎,也忘记了呼吸的招数,只得被钉住般紧紧抓掐住伸来之物。先生的手,被我掐得青紫。

痛得实在没有力气,但又不好意思麻烦医生,她不是说明天早上才会生吗?只能蜷缩着身子,用力抓住暗绿色的床单。再忍一会吧,再忍一会吧。很快,抓床单已经不解痛了,便使劲攥住病床两侧的铁扶手。再很快,双手因攥着扶手变得僵硬,便狠狠地抠掐先生的手掌,他承接着我指甲所有的力度。“宝贝,你用力掐,只要我能帮你减轻痛,你用力掐!”

感恩先生的温柔,疼痛之余还有窃喜,毕竟,这是我很期待的自然发动。“主啊,感谢你,让我没有用催产素就有这么痛的宫缩!宝宝,你很棒,你也想快点出来见妈妈是吗?我们一起再加油!”除了痛之外,这是脑海中唯有的两个念头。

十点半,宫缩的间隔已经短到只有一分钟多,每次也持续一分钟左右,这是快生的节奏吗?可是身边生过宝宝的朋友,还有医生,都跟我说过,从宫缩开始到宝宝出生,一般会十小时左右,快的也要六七个小时。我现在才两个多小时啊,但我已感到快要无法承受,身体正像一枚滚落到地上的暗绿纹薄皮西瓜,轻轻一碰,就会咔嚓一声,自己裂开。

宫缩计时器上的间隔越来越短,时长却越来越长,我所有的克制、忍耐都被宫缩掀翻了!

先生按着我们预演过的场景,在宫缩时读圣经经文,以转移我的注意力。他的眉头拧在一起,平日清爽归顺的发型此刻就是一片被飓风怒吼过的树林,结实的大手任由我揪掐,眼镜片后心疼而焦灼的双眼一刻不敢挪移地抓着我,生怕错过任何信号。一看到我面目扭曲,便开始读准备好的一沓经文卡片。

啊,又来了!先生马上读经文,却被我掐拽着,“啪”一声,卡片掉了一地。“啊!不要念!我不想听!”此时任何的声音都令我烦躁,我浸泡在宫缩之痛中,被痛包裹,等待着痛过的新生。

先生跪在地上,扒着床沿喃喃地为我祈祷。“宝贝,我能为你做什么?宝贝,我能为你做什么?”十一点,我无力地吐出几个字:喊医生。

先生叫来值班医生,她还揉着眼睛,一掀开被子,就朝着外面的同事大喊:“啊!快去准备,要生啦!马上进产房!”

产科的住院部冷冷清清,三位值班医护们“噼哩吧啦”推开每一扇挡在前面的写着“安静”的大门,在推去产房的那一小段路上,我第一次发现坐轮椅很像坐马桶。那快要无法承受的感觉,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便意。

产房,灯光刺眼。我被“拴”在僵硬冰凉的产床上,迷蒙中看见医护们彼此伸着胳膊互穿无菌服,一盘盘器械被摔到工作台上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先生因为没有人手帮他穿无菌服而被挡在产房门口。他的福建港台腔穿过曲折的走廊,荡进产房。“医生!医生!我要进去陪我的妻子啊!”“先等着!我们要先准备好自己才能准备你!”

“医生,我好想上大号!”“不行不行!先别用力,我们还没准备好!”

十一点一刻,被天蓝无菌服蒙头蒙脸的先生在产床旁,握住我的手。在医生的发号施令下,我终于释放出全身力量,开始迎接每一次巨石压身的宫缩。虽然那场面像被围观着练习大号。

第一次。不错不错,露头了露头了!第二次。头快出来!哎呀,怎么又缩回去了!第三次。我用力蹬住脚蹬,决定这一次要裂开自己!只觉得自己浑身一阵热流,噗哧!瓜裂了,卧着一个红瓤黑籽儿的小娃娃。

晚间十一点三十三分,医生把他放在我的肚子上,脐带连接着我们俩。小小身子热乎乎的,是我们共同的体温,我轻轻覆着他湿漉漉的小脑袋。这是刚刚冲出血与水的新生啊。

先生红着眼,泪落在产床的扶手上,比婚礼上望着我念誓词时落下的泪,更重,更浓。他的大手,被我掐得淤紫,叠在我的手上,一起护着怀中的小小婴儿。

她语

没有女人不怕生孩子的。但我所怕的,不止痛。

雨雪从天落下,并不徒然返回,叶子离开树枝,燕子在屋檐翩飞,人一生的忙碌,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而在这些劳苦愁烦中,最令人忧心无奈的就是无法改变的过去。没有人的一生清白无辜,也没有人的一生毫无懊悔羞愧。对那些无法改变、却在今天依旧影响着自己的事物,该如何面对呢?

七岁时父亲在一夕间车祸离世,背负着对爱的渴求,跌跌撞撞地寻求世间的情爱,十几岁读高中时,偷吃禁果,早孕堕胎,寥寥数字就能描述的经历,却在我成年后变成漫漫的折磨与控告。

圣经说人的生命如云雾,出现少时就不见了。我多希望那些懊悔、羞愧与破碎也如山间的云雾,在云上太阳的光芒中消散,可它们却是萦绕不去的梦魇。直到信主后,得以认识这位永远以慈爱眷视着我的天父,以血为袍,将我遮盖。浪子回家。

曾经,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见一个接纳我的爱人,直到天父将我带到现在的丈夫面前,以基督之血的盟约将我们牵连,他心疼我所有的过往,竭力靠着基督带领我们的小家。曾经,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怀孕,直到一个小生命在我体内落地生根。欢喜之余,即将要面对的生产却令旧日的阴霾将我团团围住。虽然知道生产的医院有独立产房,先生也会陪产。但是我仍控制不住地去想,产房里同样的躺姿,同样的器械,同样的围观,同样的羞耻。

孕期里某天,读到一句话,“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鼻子倏忽间酸了,热泪涌出。阴霾被击散,云上有太阳显现。我知道心中隐秘处的哀恸,将被安慰。

生产不是为了定罪,乃是褪去羞辱,穿上荣耀。虽然多年前我不认识祂,但祂认识我,祂看到一切却没有厌弃我,反将我救赎,赐下恩典,使我孕育、诞下新的生命。

生产于我,何尝不是一场新生?

那天,会阴撕裂缝针时没有打麻药,缝了三十分钟,针针痛得分明。我转过头,望着新生儿护理台上,那张五官挤成一团的小脸,心中念着无数次夜里与他的低语——“宝宝,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中,住在我的子宫内。你知道吗?妈妈是个很怕痛的人,可是,为了你的出生,妈妈不怕痛。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他被钉在十字架上,担当了世上最耻辱的痛,为了像妈妈这样犯过错的人,有机会脱去旧人,成为新造的人。”

片尾曲:《数一数主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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