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机后,他成为家族里第八位客死异乡的人

坠机后,他成为家族里第八位客死异乡的人

导读:空难后,真实、透明的信息可以避免谣言对家属的伤害,事故的处理一定要与哀伤辅导一并进行。二十年前,杰伊夫妇的飞机失事,留下两个不到三岁的女儿。去世之前,杰伊就开始思考死亡,他在博客上写道:我知道当这个身体死去时,我的灵魂会得到一个新的。

《境界》独立出品【神在非洲】
文|鹿鸣
播音|Starry

4月20日,中国民航局发布,“3·21”东航MU5735飞机失事的初步调查报告已经完成。对于此前网上流传事故原因锁定飞机的副驾驶等说法,民航总局已在4月11日公开否认。本次调查称,机组人员、天气状况、设备情况等因素全部正常;黑匣子由于撞击严重受损,数据修复及分析工作仍在进行,目前空难原因仍未确定。

3月21日,东航MU5735在广西梧州藤县坠毁,机上132人无一生还。失事后不久,有媒体根据旅客和机组人员名单,慢慢拼凑出逝者生前的点滴故事和亲人的悲痛情绪,通过报道呈现给读者。这时迅速传来一种声音,与之前徐州铁链女事件中部分读者苛责已经哑掉的媒体为什么不说话相反,这种声音站出来批评媒体为什么去打扰空难者家属,让他们有机会哭诉。以至于后来媒体刊登相关报道时,不得不让被采访的家属在大标题里公开声明:我愿意接受采访。可见当事人心里还是清楚的:面对希望渺茫的搜救以及后续调查乃至谈判、索赔等可以预料的过程,媒体介入所带来的舆论关注,对每个承受痛苦的普通家庭来说,非但不是坏事,而且可以对事情的处理保持良性的压力。

马航空难家属的提醒

岁月静好的时候,当然是一片静好;每次静好被不幸打断的时候,就露出原来生活的常识可能已经持续亏空。在类似的灾难性事件中,基本的常识就是遇难者家属需要抚慰,他们的心理需要疏导,让他们有安全感把情绪宣泄出来就是其他人首先能够提供的帮助。

事故发生之后,有航空公司的负责人在新闻发布会现场完全不理会记者的提问,照本宣科自说自话,被网友们点评说是“听力不好”,表现只得到0分。八年前的马航(MH370)受难者家属姜辉近日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受难者家属得到即时的透明信息尤为重要,他感同身受地提醒,真实、透明的信息可以避免谣言对家属的困扰,避免二次伤害。除此之外,家属还需要持续、有意义的心理援助,长期的倾听与陪伴。

曾经参与2014年台湾复兴航空GE222空难后心理援助的王悟师医师的经验,与姜辉的建议基本一致。灾难刚刚发生,通常不是能好好处理悲伤的时候,这时对家属的心理关怀表现在空难之后的问题解决上,如果搜救人员、社工、政府部门、航空公司、保险公司可以站在家属的需要上迅速而准确地回应家属的问题甚至质疑,如果能善待受难者的遗体等等,都是对家属心理的善待。姜辉认为在动用挖掘机尽快找到黑匣子之前,应该保证家属的遗体、遗物得到妥善、人性化的处理,这是对家属心理需求的重视。

王悟师注意到,家属的悲痛需要找到出口,事故的处理一定要与哀伤疏导一并进行。对家属最有意义的心理帮助就是允许他们自由地释放自己的情绪;多多聆听,不论是自责、抱怨还是喃喃自语。王悟师认为,很有可能有些家属的创伤短期无法平复,慢慢演变为创伤后压力症候群,这时就需要心理援助的长期关怀。除了受难者家属之外,受灾村民、救灾人员、航空公司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很可能在突发事件的刺激下受到损害,他们的心理关怀也需要跟进。

当前媒体的传播速度可以使任何灾难都成为一场集体事件,在千里之外关注事件及后续进展的每个人都可能进入一种集体的惊吓和悲伤之中。关上手机,关于他人的死亡,自己的死亡,亲人的死亡的想象和惧怕可能都会涌入脑中。

而随着救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接下来人们不愿意却不得不预备的,就是如何面对和接受死亡。尽管上海疫情封城的各种新闻迅速占据了公众的注意力,但如何更有意义地生活,怎样无悔地度过一生,将成为灾难过后无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无法回避的重大问题。

他们的遗体落在河里

二十年前的一个中午,杰伊·埃里克森(Jay Erickson)载着三名乘客从赞比亚首都卢萨卡(Lusaka)飞抵奇托科洛基(Chitokoloki),然后,他要将一名护士从奇托科洛基带到查武马(Chavuma)。下午三点,飞机起飞了,除了那名护士以外,与杰伊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卡特里娜(Katrina)。卡特里娜很兴奋,因为那是她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坐上丈夫驾驶的飞机。他们的两个女儿玛丽娜和科拉尔被留给同事暂时照料,一个三岁,一个一岁。

不料当飞机从查武马返回时失事坠毁,他们再也没能看见两个可爱的女儿。经过一整天的搜寻,6月2日下午他们的遗体在赞比西河被打捞出来。鲜为人知的是,他们其实是过去的八十年里埃里克森家族在非洲丧生的第八和第九位家族成员。这个家庭跨越了三代人,为非洲献出生命。

埃里克森家族的故事要从1930年开始讲起,那年的9月4日,从美国来到非洲服事的奥丁(Odin)和朱厄尔(Jewel)的儿子大卫刚刚出生两天就在非洲乍得的首都夭折。这个小男孩揭开了埃里克森家族为陌生的土地和人民献身的序幕。

1959年10月27日,埃里克森家族另一对在喀麦隆服侍的夫妇,欧内斯特(Ernest)和米里亚姆(Miriam)的女儿玛莎(Martha)死于黄热病,那年她只有十几岁,深受当地人的喜爱,至今在当地仍有一家医院以玛莎的名字命名。

1978年5月16日,欧内斯特夫妇在当地被谋杀。这一骇人听闻的事件不仅在埃里克森家族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们的献身精神也最终却让许多非洲人深受触动,愿意接受他们所传的好消息。欧内斯特是卡姆(Cam)的叔叔,而卡姆正是杰伊的父亲,喀麦隆也是杰伊长大的地方。

1985年7月1日,与卡姆夫妻一同在喀麦隆服侍的弟弟欧文(Owan)、弟媳多琳(Doreen)和他们的三个儿女发生一场严重的车祸,欧文夫妇和他们两岁的儿子提摩太(Timothy)失去了生命。

杰伊和卡特里娜已经是埃里克森家族为非洲献出生命的第三代人。很少有家庭能将一种爱的激情从一代传给下一代,更不用说是对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大陆和民族的爱了。

志愿飞上天空

2008年3月,杰伊和卡特里娜结婚。同年8月,杰伊拿到了私人飞行员驾照。之后,他们迎来自己的两个女儿。与此同时,杰伊开始在一间以飞行来服事的机构 MFI (Missionary Flights International)里参与飞行实习,为自己未来的服事做准备。

由于海地缺乏邮政系统,当时杰伊的任务就是往返在海地和美国佛罗里达之间,运送信件、人员和物资。他更加熟悉了飞机的驾驶、检查和维修。不久之后,他又先后在另外两间机构任职,这些经历使他有机会深入了解被大地震几乎摧毁的海地作为一个第三世界国家,不仅有经济和物质的匮乏,更有灵魂的需要。

他和妻子都认为,海地需要教育,也需要充分利用他们的土地资源,更多的基础设施——道路、稳定的电力、邮政服务等——来促进商业发展。但由于大量外援涌入,这里的人们似乎更喜欢寻找快钱和免费的施舍,贪婪和懒惰似乎在阻碍发展,他甚至发现有的父母为了领取免费的救济而故意让孩子挨饿。

杰伊说:“这里需要灵性的成长,有一种精神上的黑暗笼罩着当权者的判断。每一届总统,不管他们一开始有多好,最后都会变得贪婪和腐败。海地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物资和金钱,而是良好的教育,而最好的教育是建立在灵性之上的。”

2011年10月,杰伊收到赞比亚奇托科洛基使命医院的邀请,决定去该医院服务一年。奇托科洛基是赞比亚西部,靠近安哥拉(Angola)的一座城市,坐落在赞比西河边。这里地处偏远,而这家医院是该地区最大的医院,并且负责向周边的小诊所提供医疗支持。

2010年,为了让方便医生往返于医院和周围诊所、运送重伤患者以及工作人员往返于国际机场,医院购买了一架飞机,从那以后,他们一直在寻找一名飞行员。不过,这是一个志愿职位,没有固定薪水,杰伊一家只能通过募捐来维持生活。

2012年2月24日,经过六年的飞行训练,一年多的实习之后,杰伊一家终于来到赞比亚开始了新的服事。

当这个身体死去时

不过,令杰伊感到奇怪的是,自从他踏上奇托科洛基的土地以来,关于“死亡”的思考就一直挥之不去。4月20日,杰伊在博客上写道:“住在一家丛林医院的隔壁,每一次死亡的哀悼声,我们非常清楚地听到。死亡经常发生,几乎每隔一天就有一次。”

“另外,我一直在阅读以色列人在旷野的故事,因为人的罪或者战争,每次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以各种方式灭亡。还有,我一直在读路易斯(C.S. Lewis)的《走出寂静的星球》(Out of the Silent Planet),这虽然是一部虚构的作品,但在哲学层面上也涉及死亡。即使在餐桌上吃肉时也让我止不住想起这个话题。”

“我并没有计划思考这些,但沿着这些思考的脉络,我再一次以一种新的方式意识到:拥有盼望之人的死亡没有什么可悲的,唯一的悲伤(我不打算贬低这一方面)是那些留下来的人会失去陪伴。……在这里总是能频繁听见关于永恒盼望的传讲,这让我心里很温暖。可能是因为死亡在这里比在美国更加真实,毕竟在美国死亡似乎很容易通过医疗、手术让人感觉它离得很远。”

“无论如何,我希望对死亡的这些思考,以及对永恒盼望的确信能激励我克服阻碍我宣讲的禁忌。最后,我要引用路易斯的一句话来结束,这句话是我思考的基础:‘你没有灵魂,你就是一个灵魂,你有一个身体。’我知道,当这个身体死去时,我的灵魂会得到一个新的身体。”

写完这段文字之后的第二天,杰伊开始他在赞比亚的第一次飞行任务。一位年轻女子走路时被车撞倒,杰伊将她从事故现场接回医院。飞机着陆时,妻子卡特里娜也在现场,她看到医生为女子止血。但不幸的是,因为头部受到严重的伤害,三天后女孩就离世了。死亡在他们的面前越发真实可触。而他们的博客再也没有更新,永远停留在4月21日那一天。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杰伊忙于飞行任务,而卡特里娜也在医院寻找着合适自己服务的岗位。不过在忙碌之余,杰伊总是希望花更多时间陪伴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根据杰伊的同事回忆,杰伊每天早上10点都会停下手头的工作,回到家里,确保妻子和两个孩子一切安好,花一些时间和妻子一起喝茶。

对于这个习惯,他的同事说:“工作上的问题早就已经解决,这无关紧要,但我们永远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陪伴自己的家人。每一天什么事是最重要的?我看重什么呢?是和妻子在一起几分钟,还是先做完下一个工作?工作之类事情总会在那里,但我们身边的人却可能会永远离开。”

在杰伊夫妻生前最后一张照片中,他们刚吃完午饭,在去飞机跑道的路上,车上已经坐满了人。杰伊跳上车顶,卡特里娜坐在车尾。两个人乐观开朗的笑容,成为他们留给世界的最后形象。“他们用他们30多岁的生命在这个世界留下了印记,尽管可能这印记很微小,但在永恒里却是不可磨灭的。” 杰伊夫妇的朋友说。

没有遗憾的人生

当杰伊的飞机失事时,他唯一的哥哥兰斯(Lance)正准备担任飞行员去南美洲的玻利维亚服事。当天哥哥兰斯刚刚结束飞行训练,这个消息带来他极大的悲伤。不过兰斯说,这种悲伤伴随着“骄傲和喜乐”。兰斯为弟弟感到骄傲,因为他们延续了埃里克森家族的精神,成为新一代被埋葬在非洲、传扬好消息并为当地人舍命的人。

6月5日,为记念这对年轻的夫妻,赞比亚总统宣布当天为全国哀悼日,全国为他们降半旗致哀,所有娱乐节目都被取消。“他们配得上这个荣誉,”兰斯说,“但比起从他们在天上得到的奖赏,这算不了什么。”

兰斯和杰伊有差不多六年时间一起飞行培训,回忆起杰伊的点点滴滴,兰斯说:“他不仅相信,而且用行动支持自己的信念。不仅那些容易相信的地方,还有那些艰难的地方。他相信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耀,他相信人生最高的追求是爱灵魂的创造者也尽力爱自己的邻舍。”

从杰伊的死亡中,兰斯看到人生的意义并不在于生命的长短,“帮助受伤者比我们自己得安慰更重要;人们在肉体和精神上的医治比自己的退休、娱乐、或安全感更重要。他们在非洲短暂的服侍可能对当地人并没有带来太大改变,但他们生活的优先事项选择却可以改变世界。”

“因此,虽然满怀悲伤,但我要说,他们的人生没有遗憾,他们得到一个极大的恩典,就是看清真理,并按此而活,也为此而死。他们在自己深爱的地方,为他们所爱的人做他们所爱的事情。他们一起飞向夕阳,一瞬间,他们与他们为之而活的荣耀永远在一起了。他们把一生都花在了最重要的事情上,让我们也这样做吧。”

杰伊去世之后,兰斯带着自己的一家人加入了“南美使命飞行协会”(SAMAIR),服事南美最贫穷的国家玻利维亚。作为一名飞行员,兰斯和弟弟杰伊一样,一面为当地人的身体需要带去及时的帮助和救援,一面和人分享关于生命的好消息。

(本文参考了CNN、horizons missionary magazine、chitokoloki使命医院官网,以及杰伊和卡特里娜的博客Mission Flying等网络资源,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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